第7章 爭先4
「既然金三大人想聽,那我就簡單說一下吧。」或許是酒力發作得厲害,增田的身子搖晃了幾下,「獅子座大人是天道家的八神將之一,當初只憑他一個人就掃平了薩摩境內的七支妖怪勢力,連兵都不用帶上。見到獅子座殘殺敵人的手腕,真的會讓人慶幸自己是天道家的家臣。」
「八神將……你是指,像獅子座這麼強悍的傢伙,天道家共有十二個?」金三頭皮倏地發麻。
「是啊,他們個個都是以一擋千的猛將。」
「異魂鏡也是八神將之一?」一想起異魂鏡那近乎犯規的光鏡武學,金三心有餘悸地道。
「非也,異魂鏡大人不在八神將之列。」增田搖頭道。
「難道,獅子座的武功高於異魂鏡?」
「因為我沒見過兩人對打,也沒見過異魂鏡大人的武功,所以誰強誰弱就不好判斷了。」增田老實回道。
「如果不論對錯,單純地個人以為呢?」
「若是單論帶兵打仗、攻城略地,恐怕是獅子座技高一籌吧,光是氣勢就贏異魂鏡一截了。畢竟,整個薩摩和大隅全是獅子座大人打下來的天下,倒是沒見過異魂鏡大人出過一分力。」
「公主殿下的武功又如何?」金三又問。
「在薩摩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一票妖怪圍攻公主殿下,結果殿下的摺扇一揮,現場眨眼間就多了二十幾具屍體……我想,公主殿下的武功深不可測,至於本事如何,這實在說不得准。」
金三踩熄了地上的煙屁股,又點了一根煙,「你們人類是怎麼看待天道家的?」
「這個……有愛有恨,一時也說不清楚。」增田抓著後腦杓,似乎正在思考怎麼回答這個看似簡單、實則複雜的問題,「肥前和筑後地區的人,大多對奴役自己的天道家恨之入骨。至於薩摩和大隅,這裡的人反倒歡迎天道家。」
金三吸了一口煙,奇道:「北九州島的人都懂得血海深仇不能忘,怎麼南九州島反而歡迎天道家來當自己的主子,自甘為奴隸?」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只能說是不是在對的時間相遇吧。」增田說道:「上帝割讓r國的第一天起,地震和火災正在肆虐北九州島,無數來到r國的妖怪襲擊人群,頓時將家園變成了血腥地獄……」
說到傷心處,增田更咽得無法成聲。
金三在一旁靜靜地吞雲吐霧,等待增田慢慢平復心情。
增田的眼神迷濛,憶起了他的故鄉──那個到處都是運河,有水鄉之稱的柳川市。
在市區里,小船穿梭在翠綠的運河上,水岸立著無數隨風擺盪的垂柳,偶爾穿插著連排紫藤林,水面也被暈得嫣紫翠綠。
為了不辜負這份景緻,也因為融入了柳川的靈魂,河邊人家總會布滿植栽,或是粉嫩杜鵑,或是紅楓燒如火雲,藉以回報柳川的美麗,也讓人生記憶隨著家門前的綠紫嫣紅,永遠地留在柳川堤。
一代接一代,柳川城的時間彷佛一直停留在江戶時代里。
每天下班之後,他總會牽著女兒的手,踩著街道上的古老石磚,漫步在寧靜的河堤。他們會到一間咖啡店裡,然後女兒點上一杯大吉嶺紅茶,在桌上寫起學校的功課,而他則會咬著一片有明海盛產的海苔,望著窗外穿著和服的市民,咀嚼著這份幸福的恬靜。
對他而言,無論是義大利威尼斯,或是中國蘇州,沒有一個城市能夠及得上柳川的典雅與美麗。他希望每天都能走在柳川堤的石磚上,就像每一個柳川人的希望般,在波光粼粼之中,在花巷草弄里,在柳川城裡凋零然後死去。
可是,上帝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一夕之間,所有柳川人的希望都破碎了。
當無數妖魔來到柳川的那一天起,彷佛要發泄累積了數百年甚至千年的怨氣,妖魔興奮地滿街展開屠殺,柳川人的屍體便散布在街道上、斷垣殘壁底下、妖魔的口中、還有每一寸的運河裡。
曾經是柳川的動脈,是柳川靈魂的運河,如今因為塞滿屍體而斷流,血水染紅了曾經翠綠的河道,腥臭臟腐的水面也宣告著柳川城已然死去。
連燒七日的熊熊大火焚毀了城內每間古意的房舍,吞噬曾經美麗的水光與綠意,也腰斬了柳川的生命。他望著柳川在火光之中扭曲、被燒得蜷曲變形,連著所有柳川人的希望,一起變成了焦黑的屍體……
雖然上帝割讓r國的那一天開始,柳川已經埋葬在屍山血海里,但是增田的內心仍舊懷抱著天真的夢想──只要這個亂世能夠平定,只要那個時候他還有權力,有朝一日,他要讓柳川復活,重現他記憶里的柳川城。
增田不奢望眼前的妖怪懂得這份對土地的感情,所以他決定把這份心思繼續藏在心底。
「當時妖怪為北九州島帶來了浩劫,倖存的人類都對妖怪恨之入骨,所以進駐北九州島不久的天道家,自然被人類視為妖怪之一;南九州島則是因為已經被妖怪肆虐太久,人人活在恐懼之中,所以當天道家君臨南九州島時,百姓們都有救世主來到的錯覺。雖然這些人民淪為奴工,但是至少有飯可吃,夜晚也可以安寢。」
「看來真的是出現的時間點對不對的關係,嘿嘿。」金三話鋒一轉,又道:「話說,增田大人是在怎樣的機緣下,加入天道家的陣營?」
增田為自己斟了一杯,有感而發地道:「我來自福岡縣西南的柳川市,嗯,我是指筑後地區。我本來是一位戶政事務所所長,當時柳川市歷經了重重天災以及連日大火,再加上滿山遍野的妖怪對人類發動大屠殺,那時市民幾乎死了超過一半……」
說到這裡,或許是聯想到當時的悲慘景象,增田更咽地說不下去。
「增田大人,先喝一杯吧。」金三拿起酒壺,為增田斟滿杯子。
增田舉杯一飲而盡,道:「原本我以為自己會死在避難所,沒想到天道家掃蕩了外頭的妖怪,並且收編他們成為自家部眾,所有在避難所的人類也遭到俘虜,成為天道家的奴工。」
「嗯,請用酒。」金三又為增田斟了一杯。
「那時,天道家詢問我們這些人類,誰會戶籍、財賦、地政與調度等工作,為了讓家人能過好一點,我就毛遂自薦,於是天道家任命我為奉行官,掌管許多內政庶務。」
「其他r國人怎麼看待你?」金三饒富意味地問。
「其實,當下我已經意會到妖怪將會是r國的主人,如果還抱有r國人是r國的主人這種想法,一定會無法適應時代的劇變。但是他們認為妖怪毀滅了我們的家園,奪走了大家的親人,甚至還把r國人當奴隸,我這麼做簡直是背棄人類也背棄r國,所以他們把我當成妖怪的走狗。」增田繼續說道:「當奴工,一天只有八合米,就算自己吃得飽也餵飽不了家人,但是當奉行官,年俸卻有三百石。為了生存也為了家人,我認為自己為妖怪服務並沒有不對,但是……」
「但是?」
「被當成奴隸對待的同胞並不是這麼想,有一天我回家時,發現女兒已經衣衫不整地被……污辱了……我知道是那群築城的工人……我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為什麼要把氣出在我家人身上……然後隔天,春菜她就……她就割……割腕自殺了……」說到這裡,增田已經泣不成聲。
「請節哀。」金三拍著增田的肩膀,說道:「這大概就是人類的劣根性吧。自己不敢承受社會眼光去得到幸福,卻又見不得別人好。」
「春菜……春……柳川……」不勝酒力的增田趴在桌上,口中兀自呢喃不清。
聽著增田的囈語,金三不知道他正在做著什麼樣的夢。
亂世中受到創傷的人們,他們應該都會做著像增田這樣的夢境。夢裡,他們會回到記憶中的故鄉和家人團聚吧?
家人?
忽然之間,金三想起了奈娘這個名字。
現在似乎是尋回奈良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