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真相
平整的雪面衣擺拂過,咯吱咯吱的雪聲。
傘沿傾瀉少年單薄的身形,遮蓋漫天的鵝毛大雪。
夾著雪絮的唳風在此刻停止。
緩緩的,少年抬眸,轉了過來,神情恍惚。
遲鈍的望著近在咫尺的手,攥著木柄,併攏的細指被肅寒的天凍的慘白。
越過傘柄,順著寬大的廣袖往上,在脖頸纏繞的一圈白布頓了頓,隨即,撞進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
竟是她,黑黝黝的眸子沉寂灰暗,在此時,有了一絲的光亮。
少女鬆開手,傘輕飄飄落下,傘檐一角陷入鬆軟的雪裡。
走到他身前,十指抖開黑色的狐裘,披在他的身上,泛著玉色的手指捏著兩根黑系帶,眉眼低低,長睫忽閃,將衣帶細緻的系好。
玉微沒走,任憑風吹,雪落了一身。
俯身撿起傘,為少年撐起一方不足以擋風雪的狹小空間。
少年的視線始終沒有移開,瞧著她,一開口便是咳嗽。
「咳咳。」
咳彎了腰。
喉間像有一根極細的毛在撓。
姜郁支起身,望著她,沒有嘲諷,沒有厭惡。
只道:「你的傷還未好全,回去吧。」
長睫煽動,復又恬淡堅定的望著他,一如那日在湖邊自刎的神色。
「別趕我走,我想陪著表哥。」
「你可知,我要跪幾日。」
姜郁以為她不知道。
「知道,欽天監說,這場大雪會下半月。」
真傻,也是,能揮劍自刎的女人,能聰明到哪兒去。
烏黑長發、白裘落了許多白絮。
姜郁轉過了頭,望著前方長階絡繹不絕的文武百官步入勤政殿。
朝官們開始上朝了。
「你想要什麼?」
有些暗啞的嗓音,淡淡的問詢。
「希望表哥停止對沈家的報復。」
少年轉眸看了她一眼,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姜郁諷刺的笑了笑,轉過頭,不願再多看她一眼,厭惡翻湧了來。
「白日做夢。」
一口回絕的嘲諷,並未惹怒玉微,畢竟,亡母之仇,不共戴天。
頃刻,兩人無言,一高一低,在茫茫大雪中。
「為何不走?」還是姜郁先開口問。
「為何要走?」玉微有些疑惑。
「我沒有答應你的要求。」
「我並不是為此而來。」
少年終於轉眸看她,神情疑惑,開口問。
「那你為何而來?」
「為了幕艾之人。」
黑眸凝滯,許久沒有神色。
思慮極快的大腦忽然有些不能理解幕艾二字,幕艾是…愛慕的意思嗎。
大雪婆娑,撐傘的少女神色溫柔,表露了心意。
「我欽慕表哥。」
直白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雙眸皸裂,露出了片刻的真實。
迅速的,少年轉過了頭,手攥緊了雪,不敢看她。
姜郁慌亂如麻,所幸大膽的人並未再開口,他得以喘息。
直到群臣下了早朝,從身邊經過,兩人都沒有說話。
看到她的那一刻,無可否認,心頭升起陌生的情緒,慌張,不可置信,喜悅,齊齊涌了來,還有不可忽視的愧疚和憎惡。
玉微從側面望過去,恰好看見少年高挺的鼻骨和漂亮的眼睛。
原本,她是想著,送完衣物,便回去的,可是當看到階下少年瘦弱卻挺直的背影,透著一股隱隱的脆弱,她心軟的一塌糊塗,眼眶有些發熱。
罷了,終歸是沈家欠他的,便由得她來還吧。
方才少年問她為何而來時,有個太監在那石獅子后,躲著在聽。
擔心是旁人的耳目,她說了祁宴的言辭。
不知站了多久,腿已凍的僵直,她尚且穿著一身冬裘,亦被凍的如此難受,難以想象,少年穿著單薄的衣物,是如何度過這三日的。
忽然,她又想到了姜郁母妃的事情,宮中傳出的消息說是她姑姑下的毒。
那日闖入他的營帳,少年正在揮刀自殘,她卧床養病那幾日,屢屢回想起那血腥的場面,她想了許久,在她看來,當時他母妃的事,有許多的細節沒有被披露,內有隱情。
「你在想什麼。」
一語打斷思緒,她回神,少年似乎已看了她許久。
淺淡鐫刻的面容淡淡。
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沒有誰比他更知曉此事了,於是,她開口問了。
嗓音很輕,恐激怒了他。
「可否,為我講一講當年你母妃的事。」
意外的,少年並沒有生氣,神色很平靜。
「當年,我母妃被沈雲陷害,入了冷宮。數月後,我母妃突發奇症。皇后請了院首來為母妃診治,卻未診治出原由。只道是瘋病,幻覺所致。母妃日日夜夜痛苦不能自抑,夜不能寐,食不安寢,懇求我殺了她。」
「後來,沈雲召見了我,她說是她給母妃下了毒,讓我去替她辦一件事,親口去告知皇后,楚國亡國一事,便將解藥給我。我照做,事成之後,我拿到了解藥。母后服了葯,只好了半月又再次毒發。我去找了沈雲,她說此毒無解,給了我生的希望,又再至我於死地。那日,母妃痛不欲生,將刀柄塞進了我的手裡…」
少年頓了頓,神色依舊平靜,她卻不忍再聽。
打斷道:「別說了。」
姜郁瞧著她,扯動唇角笑了,笑的愉悅,一字一句道。
「我…親手割斷了母妃的脖子。」
縱使已猜到,在得知時,她還是愣怔。
分明是在笑著的,可她竟看出了幾分無聲的悲泣。
他竟親手殺了至親之人…忽然,耳邊響起一道癲狂的話語。
「那…你便去殺了你的雙親,如何?」
那日,在湖畔,少年說了此話。
如今,她終於明白少年不能釋懷,無法放下的原因。
可她記憶里的姑姑,分明是溫柔的,嫻靜的,她幼時貪玩,落進水裡,是姑姑在寒風刺骨的冬天,跳進湖裡救了她。
稚童的身形一天一個變化,臨進宮時,姑姑給她做了一箱子的衣物,至今還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