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簌簌(2)
次日清晨,許雲蘅如往常一樣起的很早,收拾好后的她在院子里練了會劍,半個時辰后叫醒了睡眼惺忪的江琉月。
「每個月每人就一次請假的時間,你昨日肚子痛用掉了一次機會,今日就算是再痛,你也非去早功不可了。」
江琉月摸著脹痛的肚子,心中十分痛苦,早起就算了,還非要練功,誰大清早有精神啊。
心中正埋怨著,就想起了和自己同吃同住的許雲蘅,她們兩個人在一起待了一個月,許雲蘅就早起了一個月,起得比早功的時辰還要早。她們一行十四人,就屬許雲蘅最勤快。
「雲蘅,是榮千巧單獨給你什麼好處了嗎?我覺得也沒有啊,你看看她一天天的臭臉擺的,我就覺得她不安好心,故意要累死我們。」
許雲蘅擦拭著劍身上的雨滴,適才的小雨現在已經停了,她的發梢間也可見些許晶瑩的水霧。
「大小姐,快別耍小脾氣了。」
許雲蘅將劍收入劍鞘,別在腰間。又看了眼還在撇嘴的江琉月,一把將她拉了起來。
「你自己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說罷,許雲蘅走出了房間。院子里其他房間的房門也陸陸續續被打開,不過片刻,小小的院落里已經站著十來個女子了。她們穿著相同的衣服,皆是最輕便的侍衛服,腰間的佩劍也如出一轍,頭髮高高束起,不留一絲雜亂。
這小小的院落里一共住了十四人,皆是一個月前經由王府的選拔任用的女衛兵。她們被選進王府內,而後必得過三個月的訓練,成為宋王府內的親兵。
宋王廣納親兵,緣起於一年前震驚陶圳的刺殺事件。宋王趙誠在去年年底的除夕宴間,百家歡宴之時,被府內的一名馬夫拿刀行刺,那刀深入胛骨,致使宋王差點命喪當場。刺殺皇子事件舉國嘩然,皇帝震怒,竟將有關人等都殺了個乾乾淨淨。來年三月宋王病癒,府內便一直廣招武者,加強防護。此次選拔女兵,也正是為此。
她們之中的武力最強者,三月後便是宋王的貼身侍衛。
正想到深處,許雲蘅的肩上被江琉月拍了一下,她已經收拾好了,整個人看起來利落乾淨,但是整個人依舊是犯困的樣子。
「站好,一會榮主事就來了。」
江琉月剛入列站好,榮千巧就走進了院門。和以前不同是,這次榮千巧的身邊還跟著一群男衛兵。江琉月抬頭看了一眼,那群人個個精神飽滿,凶神惡煞,嚇得她不敢再看。
榮千巧將眼前的一行女子個個瞪了一遍,想要開口卻又氣得不知該如何說。
「昨日夜裡,是誰跑出去了?」
冰冷的聲音回蕩在江琉月的耳邊,讓她原本有些紅潤的臉色瞬間煞白,她忍不住扯住了許雲蘅的衣袖,心中的忐忑就快通過眼睛溢出來。江琉月小心地吞了口唾沫,強忍住緊張,讓自己看起來如許雲蘅一般鎮定。
看著沒有人出聲,榮千巧的聲音更加冷冽。
「今日內要是沒人承認,就一個都別想出這個院子,渴死了餓死了,就聽天命吧。」
說完,榮千巧身後的女侍衛便將院門圍了起來。她氣憤得走出了院門,只留下面面相覷的一行人。
「發生什麼事了,榮將軍怎麼發這麼大的火?」
「王府里不會入賊了吧?」
「總不能是刺客…」
提及刺客二字時,眾人的心中都嚇了一跳。原本聚在一起討論的人立馬散了,紛紛躲回了自己的房間。許雲蘅見狀,也拉著江琉月躲進了房間。江琉月微微顫抖的手還被許雲蘅緊緊握著,她的發間已發出好些微小的汗珠。
「雲蘅,怎麼辦?」
許雲蘅看著窗外的景象,秋雨又淅淅瀝瀝落了下來,院門口的侍衛不減反增,雨絲落在青石地上,整個人院中空無一人,整個小院看起來十分肅涼。
「會不會昨日的那個人把我們的事情說出去了,她怕事情敗露,就先把我們推出去。」
許雲蘅點頭,除了這個可能,她也想不到別的原因。
「琉月你別怕,要是我被抓走了你就去找梁統領,現在只有他能證明我們的清白。」
江琉月死命點頭,將她說的字字句句都記在心裡。
「當時入府的時候,我們的底細不是被調查的清清楚楚嗎,怎麼還會混進細作呢?」
許雲蘅心中一笑,卻很快將這絲笑意抹去。新兵中出現細作是常有的事情,身份家底只要有背景,都是可以被偽造的。所以她們那天碰見的黑衣人,十有八九就是她們中間的某個人。那天夜黑風高,她並未看清那人的面容和身形,只是輕功能那樣矯健的,在她們這十四人中也數不出幾個。
許雲蘅仔細叮囑著江琉月,宋王再如此心狠,也不會將她們一群人活活餓死在院子里。恐怕過了明日,就會開始盤問起人來。
江琉月將許雲蘅的交代都記在了心裡,可兩人還沒等到第二日的拷問,就有一行人衝進了兩人的房間,將江琉月抓了出去。
榮千巧站在那些人的後面,指揮著他們將江琉月拉出去。任憑許雲蘅怎麼阻攔都不起作用,江琉月是被綁走的,嘴裡被塞了一團白布,整個人被四五個大漢架著。許雲蘅原本還在與那幾個壯漢死死糾纏,卻在侍衛統領梁護一個眼光下鬆了手。
他悄悄在她耳邊私語:「許姑娘,這些人不會輕易傷害她,你別輕舉妄動。」
許雲蘅停下動作,看著那些人將江琉月帶了出去。
她原本以為榮千巧等人會帶走的是自己,畢竟自己無權無私又沒有背景,江琉月的身後是整個金陵城的世家,如今去想,若是自己被抓了只有死路一條,可要是江琉月或許只要放逐出府就行,金陵世家臉上無光也不敢明面上去跟宋王府計較。
許雲蘅倒是感激她們不害自己的性命,但若是要救出江琉月,她必須要找出那個黑衣細作。
許雲蘅打開房門時,梁護就守在那裡。
「許姑娘。」
他這樣喚她。
「你的話宋王會信嗎?」
她想讓他出面救江琉月,但梁護冷冷卻回他一句「不會。」
他不緊不慢地說著,像是真的再給她出好主意,「你要是有需要的話,我帶你去見殿下。」
許雲蘅想拒絕,卻逃不過內心的情義,內心糾結幾番,最終還是說了句「好。」
「別擔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
月華如練,寂靜的長空里閃著零星的光,寒風陣陣吹散了桂花葉片。許雲蘅躲在一棵桂花樹下,沾染了一身的花香。她望著有些破碎的彎月,心思惆悵。抬手拂去衣袖上的小花瓣,踏出草間,向著宋王的居處走去。
許雲蘅將自己的佩劍解下交給了梁護,由他領著進了海棠閣的門。無人的庭院里傳出幽雅的琴聲,剛焚上的檀香進入許雲橫的鼻腔,替她緩解了一絲緊張。
許雲蘅站在趙誠的房外,聽著由他彈奏的一首古曲。此曲喚作《秋風詞》,她在洛京的時候也曾聽故人彈過。趙誠的琴技造詣極高,比起她的故人,倒是差不了多少。許雲蘅有些沉醉,秋風瑟瑟,凄涼婉轉,珍寶遺失,苦在心頭。有些錯過,一輩子都不能追回;有些失去,一輩子都不能遺忘。
許雲蘅的心思有些恍惚,但隨著趙誠的琴聲停下又很快調整下來,腦中的內容都變成接下來要面對趙誠的說辭,梁護轉過身來看著她,示意她可以進去了。許雲蘅跟著梁護向前走了幾步,隨即就聽見他敲響了趙誠的房門。
「進來。」
梁護推開門,示意她要當心。許雲蘅則將全部的好奇心都放在趙誠身上,這個當今皇帝的第三子,少年時就被封王賜地的宋王趙誠。朝堂上明爭暗鬥,風波四起,一眾皇子為了太子之位是前爭后強搶,唯有三子宋王遠離京都洛京,在偏僻的陶圳安置。洛京中曾流言四起,說宋王的恩寵已盡,不得皇帝重視。可無論流言如何囂張,皇帝始終沒有半分對這個兒子疏遠冷淡。
天子之心,如墨雲下的天空,風雨莫測,高深難揣。
許雲蘅感受到,這個男人身上有著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讓人連呼吸都難以舒暢。
趙誠並沒有對許雲蘅的出現有著過多的意外,就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自然而然的發生了。他是王府內的至高無上者,無事能逃過他的耳目。
趙誠在上,許雲蘅在下。
她跪道:「宋王殿下,小人許雲蘅有事稟告。」
「什麼事?」
「小人昨夜在翠林軒的不遠處曾見過一黑衣女子,小人懷疑此人是府外來的細作,特請殿下明察。」
風吹得珠簾陣陣響,趙誠深問道:
「我朝律法,如何處置細作?」
「我朝律令,所有朝廷命官若捉細作者,當請示陛下,示眾斬首。」
趙誠想起那日的馬夫,那把劍刺進自己的體內,冷寒徹骨。
「本王向來寧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新兵院里出了細作,本王查不出具體是哪個,你們個個都有嫌疑,一個都逃不掉。至於你,要死在她們前頭。」
許雲蘅並無懼意,很快就接過趙誠的話:
「小人無能,但願為殿下查出細作,還王府安寧。」
「你想救她們,還是救自己?」
她俯首低微著,語氣變得緩慢:
「小人只有一條命,小人想活著。求殿下開恩,給雲蘅一次贖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