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可……無論如何,二老於我也有養育之恩,總不能加害……」
不知不覺間,喬峰臉上已掛滿淚水。
若是先前他說這話,蕭遠山必然更加暴怒,但方才眼見喬三槐夫婦待喬峰情真意切的場面之後,他此刻也只是長嘆一聲,並未多說什麼。
「也罷!那你說說,當年害死你娘,害的咱們父子三十年離散的那些罪魁禍首,可能輕易放過?」
蕭遠山沉默片刻后,眼中又凝聚起熊熊怒火,滿腔的仇恨幾乎能噴涌而出。
喬峰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爹……你能否告訴孩兒,究竟是哪些人,害了咱們一家?」
他這一聲「爹」,喊的倒是沒有多少猶疑。
別的不說,單是蕭遠山那張跟他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龐,就足以說明一切。
再加上眾多蛛絲馬跡,聰慧如喬峰,自然已經認清了自己身世的真相。
此時此刻,他一想到方才蕭遠山所言,一家人開開心心去往外婆家給他過周歲,卻半道上發生那等慘禍……他就怒不可遏,恨意滔天!
「好!總算還是我蕭遠山的種!我現在是不成了,被你那結義兄弟弄成了廢人……這報仇之事,也只能落到你的肩上。」
蕭遠山語氣忽然平靜下來,實際上從聽到喬峰喊他一聲「爹」以後,他本來滿腔的恨意,竟然莫名消解了三分。
他自己對此都十分詫異,但同時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甚至對於自己功力盡失的事情,似乎都不甚介懷了。
「爹,大哥他也是不明就裡,此事……」喬峰趕忙幫柴信解釋。
蕭遠山在藥力作用下,體力也恢復了一些,聞言擺了擺手道:「這是我的命,確也怪不得旁人。他能為你日夜兼程,自無錫至此奔襲千餘里,足以證明你的眼光很好……」
他其實並不恨柴信,爭鬥由他而起,最後技不如人以致於此,可以說是求仁得仁,又何恨之有?
更何況,柴信在杏子林中幫喬峰說話,他也都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此番更是不遠千里前來探望,足見其重情重義之心。
蕭遠山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恩怨分明,且豪氣干雲的好漢子。
原著中做下那些偏激之事,其實也不能全怪他。
誰要是遇到那種莫名其妙,險些被殺了全家的事情,能保證自己不發瘋?
這些年來,他始終被仇恨折磨,甚至忽視了自己的兒子;為了布復仇之局,連親兒子都當成了棋子!
他一直以為,此生除了報仇,再也沒有更重要的事情。
但是直到今天,目睹喬峰與喬三槐夫婦的天倫之情,再加上喬峰方才那一聲情真意切的「爹」,以及自己突然失去的一身武功……
才讓他陡然察覺,原來放下那些偏激的執念之後,能活的如此輕鬆;原來自己的兒子,對自己竟是如此重要。
「我前半生為大遼子民而活,後半生為復仇而活,實在是疲憊不堪。今日功力盡失,未嘗不是一種解脫。若是尋常仇恨,或許我也勸你放下了……但是對你而言,此乃殺母之仇!」
說到這裡,蕭遠山的語氣中依舊帶著強烈的執念。
「甚至,若非我武功尚可,只怕當日咱們一家三口,一個都不能活!所以,此仇你必須要報!你可明白?」
他直勾勾地盯著喬峰的眼睛,極為嚴肅地道。
喬峰也認真地與他對視,深深一躬身,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孩兒不報此仇,有何面目苟活於天地之間?無論是誰,但凡參與了當年之事,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說著,他上前兩步,攙扶著蕭遠山,問道:「爹,當日雁門關一戰的兇手,到底有哪些人?帶頭大哥又是誰?」
「我這些年來不斷追查,已然有了眉目。不過,憑你現在的武功,那帶頭大哥,只怕還未必對付的了……倒不是那人的武功比你高,而是他身居高位,門人弟子眾多,你若貿然復仇,必然不能成功,反而會丟了性命。」
蕭遠山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將仇人的名字直接說出來。
喬峰聞言不由大急:「爹,縱然我實力不濟,可到底也要先知道仇人是誰,否則豈不枉為人子?」
「汪劍通已死,趙錢孫鼠輩爾,殺之如屠狗。另還有萬勝刀王維義、黃山地絕劍鶴雲道長,此二人業已壽終而死,真是便宜了他們!至於那帶頭大哥……」
蕭遠山話說到這裡,林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隨即,便聽柴信的聲音傳來:「帶頭大哥,便是少林寺當今的方丈,玄慈!」
喬峰聽到這個名字,渾身不由劇震,雙眼圓睜,驚道:「竟是他?」
他看向蕭遠山,只見對方眼中也閃過一抹詫異,顯然是驚奇柴信居然會知道這件秘事,不過卻立刻點了點頭。
「是了,是了,我早該想到……也唯有此人,方有統領宋朝武林群雄的能力,不作第二人想……玄慈身為少林方丈,更是我師父玄苦大師的師兄,罪魁禍首竟然是他……」
喬峰臉上顯出恍然之色,隨即又流露出刻骨銘心的仇恨。
「不管他是什麼人,既然殺我母親,自然要其血債血償!」
這時候,柴信已走到近前,搖頭道:「玄慈確是當年的帶頭大哥,不過造成二弟你一家殘局的罪魁禍首,卻並不是他。」
喬峰和蕭遠山聽到這話,皆是面色一怔,隨即異口同聲地問道:「那又是誰?」
蕭遠山問完之後,又很快想起了什麼,點頭道:「這話不錯,當年是有人編造了我蒙遼武士欲往少林寺奪取諸般武功秘笈,以傳授軍中士卒,繼而吞沒宋廷的消息……這個假傳消息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向柴信,急切地道:「這三十年來,我幾乎將所有參與了當年一戰的仇人都找到了,唯獨這個假傳消息的賊子,卻是半點頭緒也沒有……你難道知曉?」
「大哥,那人到底是誰?」喬峰也忙問道。
「慕容博。」
柴信沒有賣關子,而是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名字。
「是他?!」蕭遠山驚道。
他潛伏在少林寺三十年,自然也早就聽聞過慕容博的大名。
不過他也知道,慕容博似乎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經死了。
「可是慕容復的父親?據我所知,他死了已有三十年了……」話剛出口,喬峰便陡然覺得不妥,眼中綻出一抹精光,「不對!三十年!三十年前雁門關我一家遭難,他當年就身死……也未免太過巧合了!」
蕭遠山聞言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不錯,剛挑撥了宋遼武林的一場血戰,他便莫名其妙地死了,這當中必有蹊蹺!」
柴信也點頭道:「你們猜的不錯,慕容博其實是假死脫身,他至今尚在人世。」
「尚在人世?好!好!好!」蕭遠山聽了頓時大笑,笑容中滿是冷冽與殺意,「老天這是給我們父子機會,手刃真正的罪魁禍首!」
喬峰也冷笑道:「任憑他藏在天涯海角,我也決計要親手取其性命!」
隨即,他又看向柴信,追問道:「大哥,你既然知道慕容博假死脫身的事情,又可知其如今藏身何處?是蘇州燕子塢么?」
姑蘇慕容氏的老巢,天下武林人士,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柴信搖頭道:「說來也巧,他這三十年的去處,倒是和蕭老前輩不謀而合。」
喬峰立刻將目光偷到了蕭遠山身上。
只見蕭遠山神色猛地一怔,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麼,很快便驚道:「原來是他!」
「誰?是誰?爹,你這三十年來,又是藏身何處?」喬峰聽的越發迫切,連連追問道。
「少林寺!」蕭遠山咬牙切齒地道,「我這三十年來,一直藏身於少林寺藏經閣!」
「什麼?」
喬峰又震驚了。
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的親爹這三十年來,原來竟始終與自己近在咫尺!
想來,自己從小到大的很多時候,對方很可能都隱在暗處觀望吧?
可是他又如何忍心,沒有一次站出來相認?
是了,畢竟背負了那樣慘痛的血仇,他只怕一心隱忍,只為查找當年的兇手,哪怕心中再如何煎熬,也不便與自己相認。
「宋人不是污衊我欲盜取少林寺武功么?那我就盜給他們看!這三十年來,我在少林寺中將七十二絕藝學了個遍!」
蕭遠山老臉上滿是義憤填膺,隨即又長嘆一聲。
「不過,強練少林七十二絕藝,確實讓我留下了不小的暗傷。如今回想起來,本該早有所覺,只是多年來沉溺於仇恨之中,始終不去深思罷了。說起來,我還真要感謝你這位結義兄長……
「若非是他廢了我的一身功力,只怕至多三兩年,暗傷必定爆發,屆時不僅修為付諸流水,連性命也要不保。」
「竟還有這樣一樁隱情……」喬峰聽得目瞪口呆,越發覺得無巧不成書。
想不到結義兄長對他親爹做的「壞事」,反倒救了對方性命!
「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大抵便是如此了。」
蕭遠山聞言若有所思,點點頭,回歸正題道:「這些年來,我在少林寺藏經閣中,確也與一位蒙面的灰衣人時常碰見……那時只當是遇到了同道中人,不想就是我畢生追尋的大仇人!」
「不錯。慕容博當年以遼人慾奪取少林寺武學為由,挑起兩國紛爭,為的便是削減天下各國武林的實力。實際上,真正想偷學少林寺武學的人,是他自己。」
柴信嘆息道。
「他為何要削減各國的武林實力?」喬峰卻抓住了盲點。
柴信平靜地道:「因為姑蘇慕容氏乃是北燕皇室之後,歷代以復國為家訓,從來不曾忘卻。慕容博秉承祖宗遺志,一心想要復國,自然是天下越亂越好,各國的實力越弱越好。」
「此人當真該死!為了一己私慾,竟不惜挑起兩國紛爭,豈不知這會害死多少無辜之人?更還害死了我母親!」
喬峰聽得怒髮衝冠,恨不得當場揪住慕容博的腦袋,直接將之轟成渣滓。
「想不到當年之禍,竟是因此而起……」
聽了柴信所言之後,蕭遠山不由出神良久,終是一聲長嘆。
但很快,他又回過神來,望向柴通道:「你年紀如此之輕,又是如何知曉當年之事?」
喬峰聞言也不由轉頭望來,面上帶有好奇之色。
柴信早已想好了答案,當即道:「說來也巧,就在趕來少室山之前,於無錫城外,我遇上了慕容博……並且將他的武功也廢了。」
聽了這話,蕭遠山父子兩人先是一蒙,實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隨即又大感無語。
合著廢人武功是你小子一直以來的習慣么?
怎麼逮著誰,就廢誰武功?
隨即,柴信便稍微杜撰了部分內容,將遇到段譽、慕容復,最後拿下慕容復,引得慕容博不得不現身的經過,大致講了一遍。
「說來也有趣,你們這兩個老父親,倒都是一心的想要把兒子往死里坑,不顧一切地給兒子身上潑髒水,而且還都喜歡尾隨兒子……」
柴信說到這裡,便將江湖上最近不少好手死於自家絕學,慕容復因此受到殃及的事情也說了一遍。
對於這件事,喬峰自然也是知道的,畢竟他當初前往江南,也就是為了調查慕容復是否與馬大元之死有關。
當然,現在他心裡已經很清楚,馬大元之死,十有八九便是柴信所言那般,是白世鏡與康敏聯手所為,不僅跟慕容復,只怕連慕容博,都與此事無關。
「大哥,你廢了慕容博的武功?沒殺了他?」
喬峰問道。
柴信搖了搖頭:「我這個人心善,輕易不會下殺手。而且我當日看他強練少林七十二絕藝,早已走火入魔,病入膏肓,還特地廢了其武功,使他能續命少說十年。」
這話說的,蕭遠山和喬峰再度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