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散步（4.5k）

「既然都吃完了，那麼不如再散散步吧？西川的景色想必在重櫻是不常見的吧。」

「是啊...」

林檎音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出了小屋，太陽還沒有完全沉下去，於是兩人在林瀟雅的帶領下繼續沿著山林間的小徑向上走著，權當是餐后消食了。

「林...師長，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呀。」

熟悉地形的林瀟雅健步如飛，後面的兩人稍稍落下了些，於是林檎音竹趕忙小跑兩步追上去問道。

「嗯...你說呢？」

林瀟雅偏過頭來，回給她一副奇怪的微笑。

「那..」

「噓——」

林師長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唇邊點了點，隨即繼續沿野道走去，似乎想在太陽完全落山前趕到山頂。

「話說回來，沐同學，你是否記得自己為什麼被起名為『晨星』嗎？」

林瀟雅見沐晨星有些落後，便放緩腳步，放聲問道。

「嗯？不是很清楚。」

沐同學不清楚她這麼問的用意，只好如實回答。

「哼，不就是寄託了如晨星一般充滿活力的美好寓意嘛！就像是聯邦軍的【晨星】級戰艦和聯邦議院的【晨星議會】一眼，有光明初始的願望嘛。」

林檎音竹不屑地回答道。

「哦？聯邦軍，聯邦，也都渴望著如晨星般的活力與未來啊。」

「那可不，現在星雲聯邦不正如晨星一般欣欣向榮嗎？」

林檎同學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只能跟著反問道。

「不，恰恰相反，我覺得聯邦，聯邦軍，整個星雲聯邦直轄的兩域十三系，166個地方星團，九千多個自治星團，還有無數尚未開發的龐大的蠻荒邊疆區，整個文明的生存狀況，都如這傍晚落日般岌岌可危，遲暮重重，如果不再作出應對，恐怕將會和歷朝歷代，還有其他失落文明那般沒入深淵——可能我們這一代便可親眼目睹。」

「啊？！怎麼會！」

聽見這番言論，兩人都不禁有些驚訝，林檎音竹更是輕呼了聲，滿臉寫著難以置信的神情。

「何出此言？」

沐晨星要淡定些，但自從繼承了記憶后，她便大致清楚這個時代人類文明的生存狀況：雖然人口少些，領土面積也算不上多大，區區兩個星域而已，但其中包含的資源是足以支撐百億年的發展的，而外敵襲擾更是無從談起，畢竟聯邦軍的總戰力是公認的星海寰宇第一的。

了無內憂外患，遲暮重重又從何談起？

「唉，沐晨星你是華夏族人吧，想比你對聯邦的歷史很是了解的，那我就考考你們：1840年以後的華夏民族奮鬥目標是什麼？」

「挽救危機，救亡圖存？」

沐晨星抿了抿嘴，這樣的知識在原主的腦海知識庫里並沒有留存，她只能開始會議前世所學的歷史知識了。

「沒錯，那再往後，20世紀初呢？」

林瀟雅很滿意起了個好頭，便接著問了下去。

「堅持科學，崇尚民主？」

「很對，再往後呢？」

「和平民主，反對獨裁。」

沐同學已然有些順暢了。

「是啊，再快些吧，那新時期建立呢？」

「艱苦奮鬥，發憤圖強，吧。」

「非常好！經濟建設時期呢？」

「改革開放，與時俱進。」

這個時代對她來說已經很近了，她的眼中不禁涌動了些光芒。

「21世紀新時代呢？」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沐同學的雙眼不禁光芒大盛，一句句一段段知識考點從腦中涌過，結合著曾經的回憶，回首望去，那是一個多麼充滿希望的年代啊！與當今的「後人乘涼」不同，縱觀那「前人栽樹」的時代，結合自己的親身回憶，這感覺無比的奇妙。

「咦？為什麼過了一百年，還需要強調『民主』呀？」

林檎音竹腦中被機器灌輸的通識不算多麼詳細，不禁對這段陌生的歷史發問道。

「接下來呢？」

林瀟雅並不理會她，而是繼續問道，那短短的幾十年只在話語流轉的幾秒間轉瞬即過了。

「這...」

沐晨星的雙眼有些落寞了：接下來的歷史她切實是不甚清楚，只能沉默以對。

「啊！這個我知道，在【大低潮】時期，那時的格言應當是『努力拚搏，不言放棄！』。」

林檎找到了機會，見縫插針地回答道，也幫沐同學解了圍。

「是啊，再往後呢？」

「那便是走向星海了啦！『引領時代，開拓進取』嘛！這句口號似乎一直沿用到今天啊！」

林檎同學驕傲地雙手握拳叉腰，挺起胸膛回答道。

「是啊，一直沿用到今天...200多年沒換過，口號，或者說目標，你們難道不會覺得奇怪嗎？」

「ん？」

沐晨星驚覺，開始思索了起來，一旁的音竹還在糊裡糊塗地發出疑問詞。

「你們難道不覺得這是一種不合理的巧合嗎：人類才踏入星海兩百年出頭，憑藉著智能AI的與高度自動化的機械的輔助，這麼快速地在本星域【皓星之雲】內站穩腳跟，甚至還能開拓資源豐富，富饒遼闊的【純凈星璇】，在那裡發現了與我們科技路線相似的高等文明的遺迹，從而進一步增強實力，聯邦軍的聯合艦隊無人能敵，就是將全宇宙的龍族加起來也打不過。」

沒等她發問，林瀟雅接著說道，寥寥幾句，便將二百餘年的聯邦發展史闡述了個乾乾淨淨。

「嗯？這不是很正常么？有什麼問題嗎？」

林檎音竹很熟悉這段歷史，所以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對，這不是一個很常見的事實嗎？

「就是這樣才不對好嘛，現實並非小說，哪來那麼多巧合：沒有異能的人類居然可以在群雄爭霸，超凡亂舞的星海中站穩腳跟，甚至佔據重要的一席——要知道一頭成年的宇宙龍族的戰力就足以撕碎一整顆行星，三百年不足以一頭剛誕生的小龍成年，而三百年前的人類還沒離開母星引力的束縛。」

林瀟雅微微搖了搖頭，宇宙龍族曾一直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尖峰：它們是星海中單體戰力最為強大的種族，早些時候，一名族人便可以輕鬆捏死整個藍星文明，而現在卻在恆星級戰艦，聯邦軍艦隊面前顯露出了頹勢，這對於她來說很是難以置信。

「咦？你不會是那種主義的支持者吧，那有這種想法也不奇怪呢。」

林檎音竹行走的速度減緩了下來，似要停下腳步，但見沐晨星仍然跟著林師長，便只好淺嘆一口，快步跟了上去，但仍然與林瀟雅保持著一段距離。

「不...算了，這不重要，但是你要清楚的是，從歷史的角度來看，一直保持著一個狀態不作改變，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林瀟雅知道這重櫻人可能把她當作失敗主義者了，她雖然很想解釋自己並不是那麼想的，但料想越解釋越複雜，便乾脆不作嘗試了。

「誒？但是並沒有實際證據吧，說不定我們當下正處在比較好的常態化穩定發展時期呢？」

林檎同學不禁質疑。

「嗬！沒有實際證據。」

林瀟雅有些氣惱地怒笑一聲。

「聯邦內部的前國家體系黨派分裂有多麼嚴重我想你不至於一點也不清楚，星雲聯邦自詡是唯一的人類文明，然而兩個星域外還有星艦國際，人類聯盟，地球聯合三個人類文明與我們爭奪人類文明的代表權。」

沐晨星稍稍回憶了一番，林瀟雅所說的這三個文明，基本都是近二百年從星雲聯邦分離出去，在其他星域自行發家，最後佔得一席之地的三個人類文明，雖然每一個的實力都不算什麼，但如果聯合起來還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的。

「遲早有一天，各派系，利益集團的政客的手會將聯邦軍侵蝕個徹底，而屆時一場亂子便可以將整支軍隊完全瓜分瓦解，兩域十三系亂作一團，此時其他三系的人類文明再聯合周邊對兩個星域有資源領土需求的強大文明，逐個擊破，整個星雲聯邦的毀滅只在瞬息之間！」

林瀟雅一揮手，似乎要將手中無形的棋子全部灑落。

「所以說...」

林檎音竹已然有些驚了，雖然她覺得林瀟雅說的這些很遙遠，但她為什麼根本沒法找出漏洞進行反駁？！這每一句都是事實，每一句都完全有可能實現，從而導致最後的結局！

「所以說，如無關鍵的變革之力，聯邦未嘗便能夠擁有萬世之基也。」

林瀟雅輕輕擺手，全程說話間，都只顧向山上走，頭也沒回，兩人無法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

三人在詭異的沉默下靜靜地爬到了山頂。

「你走的...也太快了吧，呼——呼——」

可以氣也不喘地操縱戰鬥機擊落數架敵機的王牌飛行員林檎·無敵·音竹總算跟著兩人爬上了山頂，雙手撐膝，氣喘吁吁地抱怨道。

「我走的可不快，是你自己沒注意把握好爬山時的節奏和技巧，你說是吧，晨星同學？」

林瀟雅雙手交叉報臂，不屑地揚起了小巧的下巴，見一旁的沐同學看起來似乎狀態也還算完全，便抓緊機會嘲諷了一句。

「太陽，快要下山了啊。」

沐晨星並不理會兩人，獨自走到山頂崖邊，身前映上了與山崖崖壁，天空中雲霞一般的橙紅，缺少了些朝陽般的朝氣，多了些夕陽的暮辰。

「你們猜一猜，這個是什麼。」

林瀟雅走到山頂處空地上的一塊一人多高的石頭旁，石頭上有一面被削成了平整光滑的方面，拋光后呈現出青黑色，上刻有密密麻麻，工整的正楷小字，細看之下容易發現那是一個個人名，有數百之眾，而其上銘刻有大大的四個大字。

「元祐...黨籍？」

林檎音竹學會了從右往左讀華夏漢字，但仍然對這塊石碑顯得有些困惑不解。

「司馬光，蘇軾，蘇轍，黃庭堅，秦觀，這些都是華夏古代很有名的人物，瀟雅，你是怎麼弄到這東西的？」

沐晨星也走到一旁，略略掃了一眼，便認出了不少人，也基本猜出了這碑上刻的是什麼了。

「是啊，都是名人呢...至於這碑么，是十餘年前我家長輩在考古時利用現代的深層固體探測技術，從這座山的土層中尋到了原件後進行復原的，怎麼樣？就算是拿去檢查碳十四也絕對沒問題哦，與一千多年前的原件一模一樣！」

林瀟雅自豪地解釋道這石碑的來歷。

「誒？你們在說什麼呀，為什麼我聽不懂？」

林檎音竹奇怪地插話，兩個謎語人再這麼聊下去，她便要徹底脫節了。

「唔...華夏古代的北宋時期，武官地位被壓制到了極點，而文官地位上升后開始大搞派系黨爭，你所看到的這個石碑，便是在一個時代黨爭的產物：其上列有了309名當時的『奸黨』，而其中不乏被後世史學界認定為賢明的人，這些石碑本分散在西川及其他省份各地，后被下詔毀碑正名，而這一塊是為數不多的，最為完好的原品哦。」

林瀟雅微笑地解釋道。

「雖然是復原的。」

沐晨星忍不住插嘴道，將古物復原到與原件一模一樣的程度，也太有違她曾經的歷史與考古學的認知了。

「這座石碑在最初設立時是為了羞辱那309人千萬年，然而僅僅過了十餘年後，天下百姓便無不以碑上刻有自家祖上的姓名為榮呢。」

林師長笑著摸了摸眼前石碑上凹陷的文字，想象著一千多年前的那場席捲全國的政治風暴。

「所以...」

林檎同學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也悟了些什麼，進入了沉思的狀態。

「音竹同學，元祐黨人是非功過並不重要，但生存是宇宙文明發展的第一需要，人活著才有一切，為了能夠長久地存續，改革與創新必不可少，現下聯邦的體量不比當年，可不能再固步自封，當集思廣益尋條新路才是。」

林瀟雅轉過身來，雙眸直視林檎音竹的烏瞳，這是她第一次稱呼這重櫻姑娘的名字，她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天空畫著圈，說完后便不再言語，扭頭繼續研究石碑去了。

三人默思。

夕陽沉得很快，漸漸地，林瀟雅也很難借著光線觀察文字了，三人也便又隨口客套了兩句，打算告別。

「誒，二位，請再等下。」

林瀟雅難得地划起面板，一架發著光亮的無人機很快飛來，落在山頂的平地上，化作一張半人高的桌子，桌面上還擺有筆墨紙硯的文房四寶。

「好不容易見了次面，雖說是初逢，但我見晨星如故知，頗為有感，便想借著此興，填詞一首，獻醜勿怪。」

林瀟雅走到桌案邊，提起筆來在硯台上磨好的墨水裡忝了忝，提筆便在白紙上寫了起來。

【西江月·觀西川夕陽故贈晨星】

白髮銀絲流玉，冰肌皓頰凝脂。

天仙時而下凡識，引鑒只羞為志。

舉劍能揮萬馬，提刀可斬倭流。

落座山中把勢謀，亦與卒兵同共。

「哇！好字好詞！」

林檎音竹雖不甚懂，但見一幅好看的書法作品出現，似乎還有誇讚沐晨星之意，不禁拍起了小手。

「咳咳，承蒙林師長不厭，主人今日已經款待了這麼多，那麼客人不作些回禮也說不過去了呀...那便獻醜和以稍有回饋吧。」

沐晨星見這首詞用意不算深，但卻誇得她有些臉紅，趕忙輕咳兩聲，決定反擊回去。

接過毛筆，稍加思索，她也果斷揮毫，一首和詞油然紙上。

【西江月·酬林眉州初逢岳間見贈】

青絲鬢水墨映，唇輕花顏薄櫻。

口若星河懸傾池，驚雷跌水鳴志。

上得天理大道，下曉人文果因。

知者無涯引天妒，笑安時待超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