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
豫州尚永年潰逃后,兗州軍在打掃戰場。
俘虜被驅使著去不遠的溪道旁挖坑,掩埋戰死者。埋葬在溪水旁,讓戰死者的靈魂能夠順水回到自己的故鄉。
粗略統計了戰況,死亡的豫州軍人數有三百之多,重傷瀕死不能跟著大部隊撤退的,也有近百之數,豫州軍此次傷亡恐怕過半。
但是張瑾這邊的情況也極其慘烈,二十四人來到相州,最後僅活下來七人。
若是沒有駱喬,結果大概就是全軍覆沒。
七人不同程度的受了傷。
駱喬身上扎了兩桿箭,手臂和腿也有幾道刀傷,可她這算是傷的比較輕了。一個重傷的探子現在已經面如金紙,兗州先鋒軍這邊的軍醫正在救治他。
張瑾這邊跟著一道來的軍醫死在了敵人的刀下。
「大姑娘,你身上這箭……」先鋒軍幢主喻灃看著駱喬這一身傷,都為她疼。可大姑娘再勇猛也是個姑娘家,總不能就在這裡給她拔箭吧。
「先把箭桿削斷,等回營了再把箭簇拔出來,」席瞮提議,又問駱喬:「可以吧?還能忍痛嗎?」
駱喬皺著臉說:「我要說我不能忍呢?」
受傷時不覺得痛,帶著兩桿箭大殺四方也不覺得痛,等敵人敗走,可以鬆懈了,就覺得巨痛。
嗷嗷嗷……痛死了,她從小到大還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
「那我也沒辦法。」席瞮一攤手,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
「……」駱喬被血糊了的臉都能看出明顯的嫌棄來。
席瞮覺得好笑,叫來一個好手幫駱喬把箭桿削斷,又叫來軍醫先幫她把胳膊上腿上的傷包紮一下,他則去輜重車裡找了個桶,去不遠處的一條小溪里打水。
提水的時候,忽然聽到傳來嗷嗚一聲痛叫,席瞮差點兒沒手滑把桶掉溪里。
回頭看去,駱喬身上兩根長長的箭桿已經沒了。
席瞮把水提過來,把帕子浸濕了遞給駱喬:「把臉擦擦吧,手還能動嗎?」
「謝了,能動,再打十個都不成問題。」駱喬接過帕子呼嚕了臉幾下,已經乾涸的血跡沒那麼容易擦掉,她乾脆湊到桶邊捧水一臉。
「那剛剛是誰喊「好痛」的。」席瞮笑著調侃了一句。
大冬天的水冰涼,凍得駱喬那叫一個透心涼,飛快把臉洗乾淨,駱喬給了席瞮一個白眼,還擊:「你一個建康佳公子,在邊州還習慣吧?」
「習慣,大家都對我很照顧。」席瞮認真說道。
駱喬歪著頭瞅席瞮,目不轉睛地瞅,瞅著瞅著還皺起眉來。
「怎麼了?」席瞮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他臉上難道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你好像有點兒不一樣。」駱喬說了句,把髒了的帕子丟進水桶里,準備洗乾淨。
「我來吧,你這一身傷還是別動了。」席瞮把水桶往自己這邊挪了挪,搓起滿是血污的帕子,「我哪裡不一樣了?」
駱喬嫌棄地看胳膊上刺出來的一小節箭桿,聞言又抬頭瞅席瞮:「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有些不一樣了,唔……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不端著了吧。」
席瞮詫異:「你才見過幾面吧,怎麼就給你「端著」的印象了?」想了想,說:「該不會是阿臻說的?」
「還用席臻說?」駱喬挺直了腰,模仿:「你見過生火能生得身姿如此板正的嗎,你該不會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要優雅,要完美」吧,不愧是你,席大公子。」
席瞮哭笑不得。
「戰都打完了,你怎麼還沒回建康?」駱喬問。
「戰是打完了,但是戰後還有許多事要做,」席瞮先去把污水倒了,再回來把洗乾淨的帕子搭在桶沿晾著,才接著剛才的話說:「暫時不回去了,與東魏和談,我是使臣之一。」
駱喬突然傾身朝席瞮湊過去,沖他笑:「與東魏談判呀,帶上我唄。」
「我帶上你?」席瞮笑問:「帶上你能幹嘛?」
「那用處可多了,」駱喬揚起下巴,「若是有不長眼的東魏人敢惹你,我幫你捶他。他們的十六皇子都被我抓來了,還有杜曉……對了,杜曉!」
駱喬一拍自己的膝蓋就要站起來,一激動就扯到了腿上的傷,痛得她嘶了一聲,腿一軟差點兒跪倒。
「小心!」席瞮趕忙過去扶住駱喬,「你這是要去哪兒,杜曉怎麼了?」
「我們把杜曉藏在了馬車夾層里,他這會兒還活著吧,沒被尚永年偷走吧,」駱喬一瘸一拐往他們駕來的馬車走,邊走還邊放狠話:「尚永年要是把杜曉偷走了,我立刻就去追殺他,捶爆他的狗頭!」
張瑾等人都身受重傷,一時沒顧得上杜曉,先鋒軍幢主喻灃指揮士兵打掃戰場,把尚永年沒管的東魏十六皇子霍渙抓起來,他並不知道這些人潛入東魏是要帶走杜曉。
杜曉被藏在一輛拉貨馬車車板的夾層里,蜷縮在裡面聽著外頭喊殺聲震天,又聽著外頭喊殺聲漸漸消失,平靜地等著最後勝利的那一方把夾層板搬開。
然後他等……他等了又等……等了不知道多久了還沒有人來。
聽著外頭傳來的隱隱人聲,杜曉自暴自棄地想:行吧,就這樣吧。
然後夾層就被打開,天光照進來的那一刻,杜曉不適地眯起來眼睛,眼睛也生理性地濕潤了起來。
緊接著,響起了一個欠揍丫頭的聲音:「杜將軍,你這麼感動的嗎?」
杜曉蜷縮得太久,四肢都僵硬得不能動,席瞮叫來一個士兵一起把杜曉從夾層里扶出來。
「杜曉!」跟張瑾說完話的喻灃站起來看到馬車裡坐起來一個人,仔細辨認了一下,立刻就是一聲驚呼。
杜曉是兗州將士們的「老熟人」了,用重甲軍將軍周訪的話說就是「杜曉化成灰,我都能認得哪一捧是他」,喻灃在戰場上見過杜曉不止一次,哪怕時隔五六年,哪怕杜曉形容狼狽,他依舊對這張臉記憶猶新。
不過杜曉怎麼會在這裡?還藏在馬車裡?
「張郎將,這是……?」
張瑾坐在一輛馬車前室上靠著車壁,聞言轉頭朝杜曉看去,對喻灃說:「我這一趟,就是為了把杜曉「請」回來的。」
他此行知道的人寥寥,又特意喬裝過,一路上雖不說平平順順,但都有驚無險,眼看就要到武陽卻遭到尚永年守株待兔,幾乎全軍覆沒。
在樂禹縣時他察覺到不對勁兒,種種跡象都像是在請君入甕,他從不懷疑自己的直覺,他靠著直覺多少次死裡逃生。
出了樂禹縣他就把杜曉藏在一輛馬車的夾層里,他們的馬車全部設有夾層,就是為了藏人準備的。
然而,知道的人寥寥,卻不代表沒有。
他們在元城縣,把元城縣衙整個都翻了,也順利脫身了。偏偏是在快離開相州的時候被人攔截。
如果不是阮瑎泄露了他們的行蹤,那就是……有內鬼。
從被攔截的地方,和來的是豫州尚永年,張瑾更傾向於有內鬼給豫州送了信。
看尚永年帶來的這一千兵馬,多像是未經廝殺過的新兵,若是一千多久經沙場的老兵,今天哪怕是有駱喬在,他們也得全部交代在這裡,頂多就是駱喬一人殺出條血路逃脫。
尚永年能傲慢至此,大概是給他消息的人沒有說駱喬也在隊伍里。
駱喬是他到魯郡后才加進來的,所以……
內鬼是建康的?!
張瑾眉頭皺了起來,細數建康都有哪些人知道他去了相州。
這麼想著想著,張瑾忽然想起剛才被軍醫包紮傷口而打斷的一閃而過的念頭。
他猛地轉頭去看他們駕的馬車,所有車都完好無損。
尚永年不是沖著杜曉來的!
如果他是沖著杜曉來的,在他們被包圍苦苦支撐時他完全能夠把所有馬車搜個遍,就算一時找不到夾層,旁邊還有個霍渙能夠提醒。
可尚永年並沒有叫人去動那些馬車,他不要杜曉,也不知道駱喬在,那就只能是針對他張瑾了。
「針對我啊……」張瑾低喃。
他在幹辦處,掌宋國諜者情報,算得上是一個重要人物了。他人在健康,無論是他的家還是幹辦處衙署都守衛森嚴,想要對他下手可不容易。可他離了宋國,就帶著二十來人潛入東魏,那可是再好殺不過了。
尚永年帶了一千兵馬來殺他,恐怕心底還覺得是殺雞用牛刀。
不,也許活捉他才是尚永年的目的,畢竟他掌握的宋國機密不是一星半點兒。
「叔,」駱喬被席瞮扶著,一瘸一拐地過來找張瑾,「我覺得有點兒奇怪。」
張瑾微微撐起來一點兒,看向駱喬:「受了這麼重的傷不好好休息,還到處走來走去,傷口不痛了?」
「痛!痛死了!!!」駱喬立刻哀嚎兩聲,然後再說:「尚永年在此處攔截,我覺得好奇怪。高鳳岐這幾年儼然把自己當一方諸侯,並不怎麼聽鄴京的話,他無論是救還是殺杜曉,對他都算是多此一舉,周將軍還駐軍在離狐,他此番帶個一千兵馬,可謂是大冒險了。」
張瑾微微頷首:「沒猜錯的話,那些兵馬是豫州駐紮在崗城的,都是些新兵,被尚永年臨時抽調來攔截,是沖著我來的。」
「嗯?」駱喬睜大了眼。
席瞮蹙眉,肅然道:「張郎將的意思是,建康有內鬼,向豫州出賣了你?」
張瑾笑了笑,點頭。
席瞮嗓音微冷:「這個內鬼,恐怕不簡單。」
建康怕是要再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