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漫天飛雪中,他死了
天慶十二年冬日皇城之外「哎喲喂,這雪啥時候才是個頭啊。」背著簍筐的老婦人扒開層層疊疊的雪,蒼老瘦弱的一雙手被凍得通紅。
在她身前同樣是一個彎腰挖開雪堆的老大爺,只聽他嘖嘖嘆了兩聲,悠悠道:「就是,這得有一個月了吧。」
「誒,老頭兒,你瞧瞧這兒,挖到了挖到了!」老婦人撥開一層雪,眼尖地瞧見了下面幾棵蔫兒得差不多的雪地紫,驚喜地叫著身旁的老大爺。
「這麼多啊,可以熬一鍋湯了嘞。」
「我看咱省省,還能留著吃兩頓。」
「那咱少吃點……」
皇城之內伴隨著一陣有序的腳步聲,持刀侍兵氣勢洶洶地跑到皇宮最中心一處金碧輝煌的宮殿,漸漸地,圍滿了整座宮殿,人群中破開一條道路。院門外,一道明黃色的身影緩步而來,他步履輕鬆,神情漠然,刀削般的容顏襯得他的眸子冰冷無情,發冠上插著一個玉白的發簪。
「皇上駕到——」身後跟隨著的小太監拂塵一掃,高聲喊。
「參見陛下——」周圍所有侍兵轟地一聲跪下,洪亮的聲音響起。
宮殿大門緊閉,廊外無人侍候,一簇雪堆從樹榦上墜下,啪嗒一聲摔在地上。
殿內,葉白穿著與帝衡成婚那日穿的嫁衣,他瞧著銅鏡中的自己,暗暗輕嗤了一句:瞧你,再怎麼說也是英國公府的小公爺,如今倒是……頹然不成樣子!
突然,他聽見了門外的喊聲,渾身一抖,眸子垂下,想到了什麼又放鬆了下來,沖著鏡子勾勒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腳步聲漸漸靠近了,葉白深吸一口氣,拉開了珠簾。
「嘭——」門被推開,綉著龍紋的黑色靴子踏過門檻踩進來。
帝衡一抬眼就看見葉白穿著婚服,臉上面無表情,全然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情緒。見他來了,葉白不緊不慢地上前幾步迎合過去。許是那日在雪地上跪了一夜膝蓋上傷還未好,他的步子蹣跚又可笑。
帝衡瞧著他的模樣,恍惚之間像是看見了成婚那日的葉白。他站定,明明沒做什麼其他的,可無形之中就是讓人覺得連喘息都困難。
葉白拚命壓抑著內心翻湧的情緒,先是朝著帝衡緩緩行了禮,在離他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輕聲道:「陛下今日怎麼有興緻來這兒了?」不等他說話,葉白又繼續說下去,「倒是可惜的很,我這兒沒什麼好茶來招待陛下了。」
帝衡不動聲色地看他,想起之前宮裡的侍女傳話的時候是如何說的,說皇後娘娘一聽到英國公府被下令滅九族的消息還哭暈過去了,這會兒倒是沒什麼反應了。
殊不知葉白是早已心如死灰,在聽到消息之前他或許還會存一絲僥倖,畢竟他在雪地上跪了一夜求的就是眼前這人的網開一面,不料最後卻得來一個趕盡殺絕的結果,現在,這人要來親自處理他了。
他何德何能啊。
葉白自顧走到一旁的桌上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剛剛執起便聽見帝衡淡然道:「英國公府謀逆之罪,朕已下令處決,至於你……」他停頓了一下,葉白手持茶杯放在嘴邊,聽他繼續道,「念在你我二人夫妻一場,朕可以饒你不死,不過,從今日起,永遠不要出現在朕的面前。」
「哈哈……」葉白單手扶著額,兀自笑了,越笑越大聲:「哈哈哈哈哈——」笑聲傳入門外,門外站著的太監抓著拂塵,眼中神色晦澀難明。
「你笑什麼。」帝衡從上往下俯視著他,語氣淡淡,像是在問一件可有可無的事。
「我笑什麼?」葉白收了笑,轉身看向帝衡,突然,狠狠摔了杯子,碎片散裂在四周,他卻全然不在意,一步一步朝帝衡走去,厲聲質問他:「陛下您難道不知我在笑什麼嗎!陛下殺我全家唯獨放過我難不成我該謝恩嗎?你殺我英國公府七百八十口人的時候怎麼不說網開一面!你下旨誅我九族的時候怎麼不說念在你我夫妻一場!我跪了你一天一夜求了你一天一夜的時候你怎麼不說看在你我夫妻一場!」說到最後,葉白聲嘶力竭地朝著帝衡吼。
帝衡面色一凝,他看著葉白髮紅的眼眶卻還是冷聲道:「謀逆之罪,本該如此。」
「我父親不可能會謀逆!你撒謊——」葉白猛地上前扯著帝衡的衣襟,哭著告訴他,「父親不可能謀逆,我父親不可能謀逆,他明明不可能……」
帝衡本就不耐,如今更是被葉白弄得無名之火湧上心頭,於是單手握住他的兩隻手腕反轉到他身後,另一隻手掐住他的脖頸,盯著他淌著眼淚的眸子,半晌,他絕情道:「事實如此,他親口認罪,如今也已伏誅,你還在這兒這般,難不成是想申冤?」
葉白揚起脖子,他感覺得到掐著自己的那隻手正在一點點收攏,他漸漸感覺呼吸不上來,臉色一點點漲紅。心想:帝衡終於要殺了他的。
突然,帝衡鬆開了他,他腿一軟,無力地朝後退了兩步跌到了地上。
「咳咳——」葉白咳了兩聲,雙手伏在地上,抬頭的時候雙眼滿是淚,接二連三地滴到地上,看見他的樣子,帝衡突然想起來這人以前也是個愛哭的性子,眼淚廉價得很。
哭過了,葉白突然看見帝衡發冠上的白玉簪,思緒驟然一停,腦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敲了一下,一片空白——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支撐著他從地上站起來,蹣跚著步子跑到帝衡面前,胡亂抓著他的頭頂上的玉簪,口中念道:「那是我的……你怎麼可以還戴著它,那是、是我娘親給我的……」
帝衡不知葉白這個舉動,可是他眼中明顯有些不耐煩,小小的葉白在他手下不過比那嬌弱的花兒強上半點,這點看似潑婦的拳打腳踢對他來說就是撓痒痒一般。鬧到最後,葉白的指甲抓上了他的臉。想也沒想,他順勢揚起手掌,對著那張哭花的小臉猛地揮下。
「啪——」清脆的巴掌聲讓喧鬧聲停了下來,葉白被打跌在地上,像是第一次被打,他茫然地摸上自己的臉,眼裡有些遲來的無措。
帝衡神色漠然,黑色的眸子里看不見一絲情緒,剛剛那一巴掌到最後落在葉白臉上的時候他下意識收了力,饒是這樣,葉白也像是被嚇到了一般,半晌沒說話,他握緊右手手掌,最後看了一眼葉白:「朕言盡於此,你別無選擇。」說罷,隻身走出了宮殿。
「陛下——」門外的太監見他終於走出來,急忙跟上。
帝衡停了下,側身對他說了一句:「讓他先冷靜冷靜,等他冷靜下來自己會走的。」
「是。」
殿內,葉白突然悶聲大哭,他雙手扯著自己的頭髮,本來好好的髮髻被一下子抓得雜亂,幾縷髮絲散下來,他的聲音只剩下了悲哀和絕望,自言自語道:「那是我的簪子……是我娘親給我的……」這般念了幾句,他視線一轉,接著挪著步子坐在了床邊,蒼白的手臂伸向枕頭下方,直到摸到一個硬物。
他漸漸抽回手,一把鑲著寶石的匕首出現在他手上。
他撫摸著劍鞘上的寶石,拉開——銀白的刀刃映照出一張倉皇可憐的臉。
沒什麼猶豫地,他將匕首刀尖抵在心口的位置,手上一用力。
好疼——好疼——好疼——疼到極致便只剩下了冰冷。
耳邊好像傳來了誰的說話聲。
「太子哥哥,你這把匕首好生漂亮,給我作生辰禮好不好?」
「怎麼不行了?一把匕首而已,你就給了我唄。」
「實在不行的話我可以和你交換,我實在喜歡它。」
「那我用我頭上這白玉簪換它可好?我最喜歡這白玉簪了。」
「怎麼不值得了?娘親說它可是當年的西域皇子的簪子,皇後娘娘賜的呢。」
「換嘛換嘛,求你啦。」
「那就說好了,不許賴皮。」
「嘻嘻。」
剛剛還只是一點點小雪的天突然飛起了密密麻麻的雪花,漫過整個天際,迷了人的眼。
剛走到御書房門口,身後踉踉蹌蹌跑來一個小太監,轟地一下跪在雪地上,面帶驚恐地哆嗦道;「回、回稟陛下,皇後娘娘薨了——」帝衡臉色一變。
天慶十二年,皇後葉白,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