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真沐說來接他，但單澤川沒接受。

他整個人都攪在矛盾的漩渦里，既想見真沐想見得不行，又怕見到他。一旦見到了，他肯定什麼都顧不上了——而他答應真沐的邀約后，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林長旭的那些話、他所想的那些事，繼續想下去也是無果，只會困擾得他寢食難安。他得說出來，得向真沐問清楚。

只要真沐說林長旭在胡說八道，他就相信。

只要真沐說喜歡他，他就相信。

出門前單澤川還好好整理了下自己，看著鏡子里自個兒不知何時冒出來的黑眼圈，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他們約在一家小店，小得單澤川提前半小時到附近，卻臨近約定的時間才找到。他站在店門口看了看時間，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五分鐘，於是那顆一直高懸不落的心，又被提上去了幾公分。

明明之前每次和真沐見面，他都只有激動而已；現在心境卻完全不同了，越靠近約好的時間，他越想躲，還隱隱有種「現在走還來得及」的想法。

「澤川！」就在他垂著頭胡思亂想時，身後傳來了真沐朝氣滿滿的聲音。

——現在走是來不及了。

單澤川扭過頭，然後便看見真沐裹得像個包子，呵著白汽走過來。真沐才剛下的士，被外面北風隨隨便便一吹，臉頰和鼻尖就紅了：「我就知道你會提前到，怎麼不進去啊，外面這麼冷。」

「前輩……」單澤川聽見自己聲音發澀，越發覺得忐忑，只說了這麼兩個字，再沒往下說。他和真沐的視線對上，對方彷彿今天心情很好，眉梢眼角都帶著笑，不僅沒察覺他的古怪，還從上倒下的用目光打量了他一番。

真沐說：「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哦。」

「就跟平時一樣啦……」單澤川不自在地說著，「是這家店么。」

「是啊，葉澈之前跟我說的，說是燒臘很好吃，」真沐一邊說一邊推開店門，「一直想來一直沒時間呢。」

店裡人不多，大約是位置不好，門面也小，除了他們倆之外只有一桌客人。真沐領著單澤川自然而然地走到靠角落的位置里，跟服務員點了菜后，他還要了杯熱水當暖手爐。

冬天的真沐比夏天的真沐看起來更可愛了，雖然穿得臃腫，但反倒顯得他臉小，手也小，幹什麼都像個小朋友似的。真沐垂著頭吹涼麵上的水，小口小口喝了點，又說：「病好啦？」

「誒？」單澤川有些懵，「前輩怎麼知道……」

「我給你打電話是你妹妹接的……」「啊，她又亂接我電話。」單澤川道。

真沐微妙地住了嘴，沒有繼續往下說。看樣子單澤川都不知道自己在他家裡守了他一夜，他倒要看看這個人什麼時候才發現。他看著單澤川輪廓分明的面孔，話題一轉，道：「想我了沒。」

「……想了。」在真沐面前，單澤川沒辦法說出任何唯心的話。

「有什麼煩心事么，你今天心情不怎麼好的樣子。」

「沒、沒有，」單澤川說，「就是許久不見前輩了，有點……」

「我聽說《叢牙》要開聲優見面會了，主役緊不緊張啊？」

「緊張的……」

對話完全在真沐的節奏上，單澤川像算盤珠子似的撥一下動一下。他有些心不在焉——他滿腦子都是自己決定坦誠相待的內容，可真到了面對面的時候，那些話太難開口了。

一頓飯吃得有些無趣，上菜前真沐還說了許多，上菜之後他們就好像無話可說了。這家店確實味道很好，但單澤川來的不是時候，他的心不在焉讓這頓飯變得食之無味。

「老闆，買單……」「我來吧前輩，」單澤川急忙搶著去付錢，「每次出去都是前輩花錢比較多，這次我來吧。」

真沐沒有拒絕，只衝他笑了笑。

單澤川也不知道真沐是不是察覺到他的心事重重，出了店面后真沐說一起散散步，他點頭同意，可兩個人都沒開口閑聊的意思，就那樣非常沉默地走著。

這種氣氛實在是太尷尬了。

他和真沐從認識到現在，還沒有過這樣無話可說的狀態；可問題出在他身上，在單澤川順利把埋藏的心事說出來前，他根本沒有心思閑聊。

這塊地方都不怎麼熱鬧，街上昏黃的路燈亮起，他們倆就這麼並肩走在人行道上。也不知走了多久，真沐忽然道：「說起來，你快生日了吧。」

「誒？」單澤川慌神了一瞬，「前輩怎麼知道的……」

「這種事只要會上網衝浪都能查到吧，聲優也算半個公眾人物了。」真沐笑笑到，「有沒有想要的禮物啊？」

單澤川「嗯」地拉長了音，認真在思考。

但思考沒維持兩秒，又被心事擊潰。單澤川無意識地嘆了口氣，卻被真沐聽見了：「……怎麼了？」

「啊，不是……沒什麼。」

真沐看著他，跟著長長地嘆氣：「啊——啊，看樣子今天約你出來約得不是時候。」

「啊？」

「有話就直說，」真沐放輕了語氣，半哄著他道，「要是跟我無關的，我會保密的；要是跟我有關的，那你更應該直說了。」

好吧，那可是真沐前輩，怎麼可能看不出他的反常。

就這時候，被街燈映襯成深灰的天空開始飄雪了。這邊每年到這時候都會下雪，今年還算來得晚了點。

但他們誰也沒提下雪，也不在意雪落在身上。

在真沐這樣直說過後，單澤川在心裡快速演練了一百八十遍他要說的話，在真沐催促前終於開口道：「前輩，那個我……」

「嗯哼。」真沐軟綿綿地應了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前幾天在錄音棚遇到林長旭了。」

這話一說出來，真沐就愣住了。他完全沒想過今天這場沉默的約會，會和林長旭這個狗東西有關。

他以為小朋友只是在不高興自己的冷待。

對話短暫地停了停，恰巧身邊偶爾有車輛經過，引擎聲由遠及近，再由近往遠。

單澤川原本看著真沐的臉，但看著真沐他根本就沒辦法順利地往下說。於是慫慫的他選擇了錯開目光，低著頭像自己犯了錯似的，低聲說：「他跟我說了一些話……說我和他很像，前輩是因為這個才會和我在一塊兒……」

更多的細節單澤川不想說，他壓根就不想回憶起那天聽見的話。

什麼「超像你的新人」，什麼「你不會以為真沐是喜歡你才和你在一起的吧」。

就連腳步都莫名變得沉重起來，單澤川垂著頭，自顧自地走，自顧自地說，也不需要真沐的回應：「……我是替代品么，所以前輩才……那麼忙，經常不回消息，也很少聯絡我，就算我好幾天不找前輩，前輩也無所謂……」

糟糕，鼻子開始酸了。

真沐在旁邊聽得震驚——他從沒想過單澤川會這麼以為。負罪感油然而生，其實在單澤川說出這些話之前，在葉澈說他過分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覺得負罪了。只是太難了，要踏出一步太難了，從肆無忌憚到小心收斂很難，從小心收斂再踏回肆無忌憚太難。

而單澤川見真沐沒說話，更加覺得誠如自己的推斷，他喜歡的人並沒有那麼喜歡他，甚至壓根不喜歡。

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代替品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我該怎麼辦啊，」單澤川咬著牙說出這句，尾音細弱還帶著顫抖，「我真的好喜歡你，喜歡到就算知道自己只是個替代品，也好像沒關係……」

單澤川倏地停下，真沐一時間沒察覺，走出去了好幾步才發現身邊的位置空了。他回過頭，小朋友這瞬間忽然變得異常高大，垂著頭接著說：「我是不是沒救了……」

單澤川完全不敢去看真沐的表情，他怕看到的是玩味、無所謂。

他聽見真沐朝他走來……然後他就被抱住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單澤川回抱住他，臉頰碰觸到真沐冰冷的臉，再埋進他的頸窩裡：「前輩……」

無論這個擁抱是因真情流露，還是同情，單澤川都接受。

「不是這樣的，」真沐清澈好聽地嗓音就在他耳邊，說完前半句真沐就鬆開了他，然後認真且嚴肅地看著他，「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我不知道林長旭究竟是怎麼跟你說的，但以我對他的了解，添油加醋肯定少不了……我很喜歡你！」

——門推開了，光跟著照進來了。

明明正在下雪，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可單澤川好像聽見了雪化的聲音。這些天的烏雲蔽日，被真沐那句「我很喜歡你」一下掃清。

單澤川頓了頓，目光閃爍地小聲說：「就算前輩這麼說了，我還是……說到底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不見面的時候你那麼冷漠……在一起的時候明明很熱情的……」

最後那句幾乎小得真沐都聽不清楚，他愣了愣才聽明白，然後便失笑道：「……那是我的問題，不過現在沒問題了。」

在單澤川的直白坦然面前，真沐簡直自慚形穢。

他要是有單澤川一半的坦率，那林長旭說什麼都不會管用了。他雖然表現得一如既往的從容，心裡卻在自責——單澤川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才跟他說出這些話，他想起那天晚上收到的簡訊，到現在才明白其中真正的含義。

葉澈說得對，他不應該這樣。

那麼，做錯了事，就要好好彌補。

真沐又說：「我保證，我再也不會不回你消息；除了錄音的時候一定會第一時間接你電話……還有，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像誰。……給我點時間，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雪下得更厲害了。

「前輩……」單澤川做夢也沒想到真沐會這麼說。

先前的焦慮憂愁還沒徹底褪下去，悸動和甜蜜又兇猛地湧上來，一時間單澤川心情複雜到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他還想再說點什麼，真沐抬起手，撣了撣他頭髮上沾著的雪花：「今天就先回家吧，雪要下大了。」

「那我送前輩回去……」

真沐搖搖頭：「反正都是打車回去。」

「我可以……」單澤川差點想說，他可以今晚住在真沐家。但話剛出口，他就感受到了不合時宜，然而緊急住嘴也沒什麼用，真沐完全能猜到他的意思：「今晚就算了，感覺不是那種氣氛……等等我好嗎。」

「好……」

見他應允，真沐隨即招手攔車，連拖帶拽地把單澤川塞進車裡，沖司機熟練地報出單澤川家的地址。他頭伸進後座，小聲快速地說了句「乖，什麼都別想，等我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