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臨走之前他去殯儀館呆了會兒,再去探望了葉子。
監獄里會面的手續繁瑣又麻煩,可傅璟三很有耐性,他在列隊窗口排隊等著,輪到他時將兩摞錢和會面卡遞進去給工作人員。很快裡面便把收據單遞了出來,他隨手塞進口袋裡,轉身在一排排的塑料椅上坐下。
「唐書畫的家屬!」
有人獄警出來叫了一聲,他連忙起身過去,跟著那人走進會面室里。
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又凶又性感的葉子有一個溫柔詩意的名字,唐書畫。
傅璟三進去時,葉子已經坐在裡頭了。
隔著玻璃,傅璟三拿起桌面的內線電話,看著對方也拿起來,輕聲問:「還好嗎。」
「好得很。」葉子道。
「好就行,來看看你。」
「少來這種地方,也不嫌晦氣。」
「我不信那一套了。」
「以前不是老去燒香嗎?」
「現在不去了。」傅璟三說,「菩薩可能怪罪我了,我就不去添堵了。」
「哈哈……」葉子爽快地笑了笑,又說,「拆遷款下來了嗎?」
「沒。」
「你們那生意呢,還好嗎?」
「不知道,我不幹了。」他說,「反正一直也是我兄弟在打理,我壓根沒做什麼。」
「那你打算做什麼?」
「還沒想好,想好了告訴你。」
「免了,我不想知道。」葉子的口是心非都和他如出一轍,說不定上輩子他和葉子才是親姐弟,「我一直想問你來著,你男人呢?」
「什麼……」傅璟三一愣,隨即腦子裡便浮現出那張臉。
「別跟我裝了,我記得之前你在我店裡喝醉,有個男人來找你,然後在我那兒過了一夜。」葉子抿著嘴,壞笑著道,「那不是你男人?仨兒,我猜猜,你是在下面那個吧?」
「去你媽的。」傅璟三罵了句,又說,「很久沒見他了。」
「分手了?也沒事,分手了再找個就是了。」
「沒,」他頓了頓,「沒分手。」
「哦,那下次帶你男人來看我,一個人就別來了,我也不怎麼想見你。」
「……行,你說了算。」
往後葉子還問了他些有的沒的,明明以前他們倆互相看不對眼,每次見面都沒話說,現在卻能像尋常朋友似的閑聊。
也是因為這件事傅璟三才知道,葉子和他一樣,父母早亡,孤身一人。
「……現在要是能點根煙,那坐牢跟不坐牢也沒什麼區別了。」
「葉子姐。」
「嗯?」
「出來以後跟我住。」
「老子五十歲還這麼美貌你信不信?有的是人要我,誰他媽要跟你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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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璟三決定出發那天,天氣晴朗得不正常。
張乾坤看著他將一件件衣物收進行李箱中,又塞了幾瓶備用的汽油進後備箱,憋了許久才說出口:「三哥,真要出去啊,你不是想不開吧?」
「說點好的。」他用力合上後備箱,轉頭打開他那輛二手車的後座,從裡面拽出來一個小皮箱。
「你一個人出去,你好歹給個地點吧?」張乾坤哀怨道。
「說了我不知道,還沒想好,走到哪裡算哪裡……這個給你。」
「什麼?」
「等我走了以後,你幫我把這個送到燕城,交給一個人。」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串號碼,「打電話給他,說傅璟三給的,他就懂了。」
「這什麼啊?」
「錢。」
「…………」張乾坤無言了一陣,「轉賬不行嗎?」
「不知道他賬戶。」
他們倆說話的時候,譚昕也站在旁邊——他現在是張乾坤的正牌戀人,實在要說,傅璟三還能叫聲「弟媳婦」。
張乾坤貌似還有什麼話要說,可正巧這時候手機震了起來:「哇,那個難纏的廖總又打電話過來了……等下啊,我先糊弄糊弄他,很快!」他一邊說,一邊接起電話,點頭哈腰地往角落裡走了。
譚昕這才道:「你和雲江說了嗎?」
「說什麼?」
「說你走了啊。」
「沒。」眼瞧東西都裝得差不多了,傅璟三靠著車門點上根煙,又遞給他一根,「你能不能別喊他雲江。」
「叫習慣了,你吃醋?」譚昕接過煙道,「那你為什麼不跟他說。」
「有什麼好說的。」
「那箱子也是給他的?」
「嗯。」
「……其實他很喜歡你。」
傅璟三癟癟嘴:「我比你清楚。」
「哦,是嗎?」
「倒是你,」他朝張乾坤那邊瞄了一眼,說,「你跟他來真的嗎?」
「真的。」
「他沒什麼錢。」
「養我夠了。」譚昕說著,不爽地白了他一眼,「不要你管。」
「你以為我愛管?嘁。」
他們就說了這麼幾句,那邊張乾坤接完電話跑回來,先吐槽了幾句「傻逼客戶」,再說:「那三哥你別換號碼,你得讓我知道你安全……」「你怎麼那麼事兒……」傅璟三咂舌道,「我那個號碼不會換,但應該不會開機。這樣,我每到一個地方,就給你發個定位發張照片,行吧?」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箱子別忘了幫我送燕城,還有葉子姐,你每個月去給她存兩萬塊錢,裡面吃點好的都要花錢,別忘了……」
「這個你放心,我肯定每個月都按時去;那三哥,你一路平安。」
張乾坤朝他伸出拳頭,他會意地碰了碰,側身拉開車門,飛快地鑽了進去。
傅璟三系好安全帶,轉動鑰匙,再摁下車窗道:「你也多保重,兩個人好生點。」
他迎著太陽出發,不知要去哪裡,但卻好像去哪裡都是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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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下雪了。
霍雲江這些天時常坐著,側身看外面蒼綠枝頭上落滿的白雪。他原本對這些風景沒什麼興趣,或者說從記事起就開始忙碌的人生並抽不出時間去好好欣賞風景。
但這兩個月他卻空閑了,再不用強迫自己看書,不用強迫自己沉迷工作。
他有大把時間靜靜地坐著或躺著。
還有大把時間想念傅璟三。
人一生活在不講道理的塵世中,所以不講道理地執著愛戀某個人,反倒顯得合情合理。他對傅璟三就是這樣,找不出什麼縝密的邏輯,只是很想抓住他,從少年時到今時今日。
「咚咚——」
病房的門忽然被敲響,霍雲江驀地收了思緒,沉沉道:「進。」
周秘書推開門,手裡還帶著提著保溫盒:「好點了嗎?」
「好很多了。」他說,「我讓你去找人,你找了嗎?」
他動作不緊不慢,在病床旁坐下,轉手開始揭保溫盒,濃郁的香味飄了出來:「霍總盯著我,我離不開燕城。」
「哦,這樣。」霍雲江沒什麼表情,等到周秘書將湯碗遞過來,他便伸手接下,用湯匙颳了刮飄著的油花,再垂頭嘗了嘗,「聯繫一下秦少,霍總不至於管到他身上。」
「秦少爺已經回燕城了,聽說要出國一趟。」周秘書道,「我聯絡過他,聽說了霍先生的事,他還說等回國來探望。」
「……我這幾天就能出院了。」
垂頭吃東西的時候,他又想起傅璟三吃飯時的模樣。
或者狼吞虎咽,或者囫圇吞棗,總之青年一貫坐沒坐相,吃沒吃相。可怎麼會有人吃飯那麼香,那麼急,好像進食的慾望很強烈,看得他也會跟著胃口大開。
傅璟三確實是個慾望強烈的人,無論是錢還是吃,或者說為了活下去,他總能拼盡全力。
甚至在這種拚命中,迸發出美麗。
這恰恰是霍雲江做不到的,說他無欲無求也不為過。
他這輩子的所求,盡數都在他身上。
他匆忙喝了兩口,又說:「手機卡掛失辦好了嗎?」
「辦好了。」周秘書說著,警惕地往病房門口看了眼,接著便壓低了聲音,「但我帶不進來,我進門的時候手機已經交給霍總的人了。」
「是他的作風。」
「找您的人挺多,但您說的那個,沒有。」
霍雲江動作頓了頓,再若無其事地接著喝湯:「我知道了。」
「不過半個月前,有個陌生號碼給您打了幾個電話,發了條信息,」周秘書越說越小聲,像是生怕外面的人聽見,「我看到簡訊內容里提了句『三哥』,想著可能有什麼事找你。」
「內容呢?」
「說是『三哥』拖他送個東西給您。」
「晚上能讓。。。。Y。Q。Z。W。5。。。。#言,,,情,,,中文,,,網人來醫院嗎?」
「這恐怕……」周秘書為難地皺起眉,「凌晨也許行,就是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同意。」
「你就這麼回吧,安排好了打電話過去說,應該會同意的。」
「知道了。」
周秘書看著跟了好幾年的人,如今在病床上那副蒼白的樣子,又看看他還打著石膏的腿,一時沒忍住地感嘆了句:「您這又是何苦呢?」
「嗯?」
「二少爺年紀還小,您真不必這時候和霍總翻臉;等以後霍家總是您的……」
「我又不想要霍家。」他只想要傅璟三。
趁著他的合約妻子出軌、霍夫人離世,霍雲江終於找到機會趁著老爺子無心管事的空檔,把自己的財產和霍家完全分割。他將名下的股份、房產全部變現,轉到一張別人名下的銀行卡里。
接著再和妻子離婚,和霍總攤牌。
一切當然不會這麼順利,剛剛失去愛妻的霍總勃然大怒,直接讓人搜身,把他一切能聯絡外界的手段都斷了,再將人鎖在家裡,美名其曰為「好好反省」。
霍雲江早想過這將會是一場拉鋸戰,他估算到了一切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唯獨沒算到自己。
沒算到自己多想見傅璟三。
在感情徹底衝破桎梏后,連忍耐都足夠要命。
霍雲江從自家的三樓跳了下去,很遺憾的是他並沒好運的輕傷遁走,而是摔斷了腿。
「霍總說,只要您回去在霍夫人靈前磕頭,跟他認錯,這次的事情當沒發生過。」
「如果我不呢?」
「那就真會和您斷絕關係……」
霍雲江突然勾起嘴角:「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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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病房的門鎖輕輕一響,霍雲江便睜開了眼。
裡頭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壁燈,他聽著三個人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還有一聲「噓」,才緩緩地轉過身坐起來。眼前是周秘書,還有個沒見過的男人;最後進來的一個他倒是見過,是他所謂的「初戀」。
譚昕的頭髮剪短了,穿著偏大的衣服,看上去很隨意,絲毫沒了過去乖巧的影子。
「……你腿怎麼了。」譚昕詫異道。
周秘書連忙幫他搖起病床,男人隨意道:「摔斷了。」
「呀,探病怎麼還要半夜三更來啊……」陌生男人問著,沖他笑了笑,「霍……霍老闆對吧,我是三哥的好兄弟,張乾坤,不知道他跟你說起過沒……」
「他說起過。」
張乾坤實在是不擅長應付這種說話簡短、面無表情的角色,在尷尬地打過招呼后,他又尷尬地笑了笑,將手裡的皮箱放上床頭的小桌:「半個月前來沒聯繫上你,三哥就是讓我把這di.jiu.zww...第九中文網個交給你……」
「謝謝。」霍雲江點點頭,「還有別的嗎,他現在在哪兒?」
「沒別的了,至於三哥在哪裡,我也不是很清楚……」
男人明顯地怔了怔。
譚昕抬手推了把張乾坤:「你出去,我跟他說。」
「別啊,你們以前不是還那個什麼……在一起過嗎。」張乾坤難為情地抓抓後腦勺,「我會吃醋的。」
「吃你個頭,出去!」譚昕沒好氣地說著,乾脆兩手並用推著他往病房門口走。
周秘書看看霍雲江,等待他的授意。
「你也先出去吧。」
「好。」
一分鐘后,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相識多年**Y/Q/Z/W/5/**的人。
「傅璟三他姐死了。」譚昕開門見山道,「我就說你怎麼都沒個影子,原來是摔斷了腿……你該給他打個電話,他這段時間太苦了;看見他那副樣子,我恨都恨不動了……」
「什……么?」
譚昕自顧自地點了根煙,在旁邊坐下,模樣懶散又有些難以言說地嬌俏。
總之真和在他身邊像兩個人。
但比起傅璟三的事,譚昕的變化對他而言不值一提。他注視著譚昕,等待對方第一口煙吐出來,繼續說傅璟三的事。
「他姐自殺了,到底什麼情況我也不知道,好像和男人有關吧。」譚昕說,「然後他姐的好朋友把他姐夫殺了,坐牢了。」
「…………」
「現在人走了,去哪裡也沒說,就是留了個箱子,讓乾坤送到你這裡。」
譚昕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以前挺恨傅璟三,也挺恨你。後來聽乾坤說才知道,我那算什麼不容易……傅璟三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迹。」
「對不起。」霍雲江突然道。
「哈?」
「璟三說我對你太狠了,所以向你道歉。」
「哈?他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啊?你還真是愛慘了他。」譚昕道,「不過我無所謂了,有人愛比有錢揮霍重要多了。」
「嗯。」
「不打開箱子看看嗎?」
「等你們走了再打開。」
譚昕嘲笑道:「沒想到你霍雲江也會講究這些小心思,傅璟三到底對你下了什麼咒,我都開始好奇了。」
他本意只是調侃,卻沒料到他說完這句,霍雲江竟然垂下眼眸,神色有些茫然有些無助:「我也不知道……可他為什麼不等等我?」
「誰會一直等你啊。」
霍雲江沒回答,譚昕也沒繼續說,只起身往外,竟有些瀟洒地揮了揮手,便出去了。
病房裡又靜下來。
男人靠著床頭,那些假想中的畫面突然不受控的湧進腦袋裡——他那麼愛他的姐姐,他一定會痛哭流涕,一定會折磨自己。他一定睡不著,一定會喝醉,一定會在想起往日回憶時難受到喘不過氣。
他竟依憑著想象,都能真切地痛起來。
說來確實有些晚,霍雲江時至今日總算明白傅璟三曾說過的「感同身受」。
只是他們好像總是錯過,在擁擠的人行道上撞到彼此也無法出聲挽留地錯過。在他決心要斬斷所有阻礙和傅璟三在一起時,傅璟三卻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他們彷彿永遠無法在對的時間好好相愛。
良久后霍雲江才緩過那陣情緒,他看向那個皮箱,費勁兒地將它搬到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