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總的來說,這次匆忙的合宿還過得挺愉快。
可從避暑山莊回來之後,整個熱死人的夏天,傅璟三都沒再見過霍雲江。
他在墮落街的一家飯店打工,每天累得要死要活,在後廚里蹭一包榨菜都能下一海碗的白米飯。下了班他便去姐姐的奶茶攤,幫忙一起收拾回家,還得忍受劉澤楷那個油腔滑調的玩意兒聒噪不休。可傅璟一和人渣男感情極好,回去路上總是有說有笑,偶爾劉澤楷還當著他的面親他姐——傅璟三煩心,在家裡暗示過好幾次討厭劉澤楷;可他姐像中了邪似的,一張嘴全是劉澤楷的好,把傅璟三憋得夠嗆。
傅璟三在姐姐面前永遠像小孩,有心事也說不出口,更生怕自己一時口無遮攔說出什麼話叫她傷心。
只要姐姐認為「好」,他就會拼盡全力維持住那份「好」。
酷暑里他們家只有一把塑料的電風扇,咯吱咯吱地管姐弟兩個人的夜晚;姐姐想把風扇讓給他,他死活不同意,最後兩個人打地鋪一起睡在客廳里。他怕自己睡相不好,總等著姐姐睡著了才安心睡下去。
偶爾傅璟三會被電風扇的雜音和外頭的蟲鳴吵得無法安枕,每到這種時候他就會想起霍雲江——對方肯定睡在他家的豪宅里,吹著空調看著電視,或者和他的男友調情。想起他的次數越多,傅璟三越覺得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再想想避暑山莊里的那兩天,不現實得像他的臆想。
唯一一次聽見有關霍雲江的事,還是從他姐的嘴裡。
臨近暑假的末尾,傅璟三照常忙完了去給姐姐幫忙收攤,卻沒看見劉澤楷那混球。
「……那誰呢?」
「澤楷今天忙,沒過來。」他姐一邊收拾一邊說,「你同學沒去找你么。」
「什麼同學?」
「上次來買奶茶那個,挺高的男孩子,」傅璟一說,「他晚上七八點的時候來買了奶茶,問我你最近在忙什麼,我就告訴他啦……我還以為他去找你了。」
「……沒來。」
「仨兒,你先別忙著收拾。」聊著聊著,他姐忽然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幹嘛。」
他口吻有些凶,但還是乖巧地走到了姐姐身邊。傅璟一從她老舊開線的包里摸出一個盒子,遞到他手裡:「給你買的!沒手機還是不方便,以後有什麼事你也不用特地來這邊跑一趟了。」
「……多少錢啊這?」
「沒多少,」傅璟一傻兮兮地笑,「你愛惜點,多用幾年就行。」
「買這幹什麼,我又用不上,還要交電話費……」
「哎呀,」姐姐豪氣地箍住他的肩膀,「姐想以後隨時能聯繫上你,行嗎。」
傅璟三再綳不住了,抿著嘴別過頭偷笑了兩下,假裝不耐煩地繼續收拾東西:「回去再說,趕緊收了嘛。」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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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機的通訊錄第一個號碼,當然是姐姐的;而第二個,是霍雲江的。
新學期伊始,傅璟三還穿著他那條膝蓋處破了洞的西服褲,因為沒睡好而昏昏沉沉地過了一上午,下午便耐不住寂寞地在自習課上找霍雲江下五子棋了。一整個假期沒見面,他們的關係微妙地維持在既不用寒暄也不會陌生的平衡點上,總之傅璟三把作業本放在中間,霍雲江就很自然地在上頭畫下了第一個子。
他專心致志地趴在桌上下棋,霍雲江一邊和他玩還一邊做著英文作業。
秋初的風吹進教室里,柔和地拂過霍雲江,將那股長青木淡淡的味道帶往傅璟三。他眨著眼,昏昏欲睡地問:「你是不是還擦香水啊。」
「沒。」霍雲江說,「這局輸了有懲罰嗎。」
「除了賭錢,你說。」
其實這時候,那局棋他已經輸了,只不過因為下得懶散而沒察覺。
霍雲江勾著嘴角畫下絕對勝局的棋,驀地收回手繼續在習題冊上洋洋洒洒地做題:「我贏了。」
「……」傅璟三這才回過神,盯著作業本看了兩秒,「不算不算,我剛走神了,上一步下錯了……」「耍賴?」「……誰耍賴啊,我本來是要下這兒的……」「可你輸了。」
傅璟三抿著嘴,滿臉不爽地翻過那一頁,又開始畫格子:「行,剛才那局算我輸了……你說吧,懲罰什麼?」
「把你號碼給我。」
「……你怎麼知道我有手機。」
「看見的。」
他連忙垂下頭,果然,褲口袋那兒手機拱出了塊長方形的痕迹。所謂願賭服輸,傅璟三沒再多說什麼,匆匆報出一串數字。好學生霍雲江這才放下筆,熟練地摸出手機,飛快地按下那串數字。
安靜的自習課上,傅璟三的手機震得有些大聲。他慌張地捂住褲口袋,一邊看前後門有沒有老師的蹤跡,一邊把電話摁掉。
隔了會兒,傅璟三又說:「今天沒晚自習對吧。」
「嗯。」
「我請你吃飯,你幫我個忙。」
「吃饅頭?」
「……正兒八經吃飯。」傅璟三說,「別問東問西的,行不行。」
「行。」
傅璟三當然有錢請他吃飯——他暑假累死累活兩個月,換回來足足兩千八的私房錢。一下課便有人來叫他們去打球,傅璟三弔兒郎當地拒絕,用肩膀推搡著霍雲江示意他一塊兒走。
他們才剛出校門,他便眼尖地注意到有輛車停在附近。
以前這車約莫也是來的,只不過他那時候沒在意;現在他認得出來的,因為去避暑山莊的時候他就坐的這台車。這是來接霍雲江的。
「你不至於吧,原來每天還有人專車接送你上下課啊?」
「嗯。」霍雲江毫無波瀾,「要去哪裡,坐我的車也可以。」
「不坐,擠公交。」
「……」
霍雲江沒說話,卻無視了那輛車,直接跟在傅璟三身邊,一起朝公交車站走去。
說是擠公交,還真是擠;正是下班放學的晚高峰,往市中心方向的公交車人滿為患,擠得傅璟三呼吸都不順暢。偏偏司機還覺得這台車巨能裝,一到站點便扯著嗓門喊:「往後面站點嘛,再往後面站點嘛……上得來上得來,快點上來!」
傅璟三的煩躁不加掩飾,原本總顯得兇狠不耐煩的雙眼此刻微微眯著,眉頭也皺得緊緊的。
霍雲江站在他旁邊,一直盯著他的臉,他卻絲毫沒發現。直到對方小聲問道:「有車為什麼要坐公交。」
「你煩不煩啊,我就不愛坐車不行嗎。」傅璟三倏地扭過頭,鼻尖差點撞上對方,「我不知道你家有錢成什麼樣,正常人就是坐公交的,你能噹噹正常人嗎?能別成天擺出那副公子哥的嘴臉來噁心我嗎?」
那瞬間霍雲江眼裡有慌張,被他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
公交車裡空氣不流通,瀰漫著男人女人的汗味,讓人難受極了。這樣的環境對傅璟三來說再普通不過,可對於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公子哥而言,恐怕真和地獄沒什麼差別。他知道自己嘴壞,從前也對霍雲江嘴壞得毫無負擔;也許是因為那瞬間的慌張,傅璟三忽然道:「我不是說你不正常……我是窮慣了,有時候真的不能理解公子哥在想什麼。」
「我不在意。」霍雲江別過頭,聲音發悶地說。
「行了別裝了,是我說過火了。」傅璟三越說越小聲,「我道歉,好吧?」
晚高峰的特色風景線——堵車開始了,好幾台滿員的公交車走走停停,還有小車見縫插針地想快點離開擁堵段,一時間到處都是喇叭聲和司機的罵聲,吵得人腦子發懵。傅璟三望著霍雲江,等待他的回應;好半晌霍雲江才重新轉回頭看向他,突兀地說:
「你有喜歡上過誰嗎。」
「……哈?」
「你有喜歡上過誰嗎,男的女的都可以。」
和霍雲江待在一起的時候,傅璟三總會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牽著鼻子走。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他天生是這樣,能無障礙的接住別人跳躍的話題,還是因為霍雲江與生俱來的氣勢,會讓人不自覺地跟上他的步調。
反正這話一出來,傅璟三就把剛才那點小事忘了,轉而露出一種男生們聊葷段子時的笑容,或許還摻雜了些不好意思:「……有啊,肯定有啊。」
「說說?」
「說什麼,」傅璟三越笑越開,咧著嘴露出整齊的牙,又難為情地舔了舔嘴唇,「就是有啊,初中的時候……」
「嗯哼?」
「初中的時候喜歡我前桌一個女的,後來她考到省重點去了,沒了。」他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什麼感覺,」霍雲江沒回答他,而是自顧自地問下去,「就是你喜歡她,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就是喜歡的感覺啊。」
「會想和她在一起嗎。」
「廢話啊……啊也不是。」傅璟三認真思索起來,「那時候就是,看到她心情會變得很好……」
「想每分每秒都和她在一起?」
「……可能想過,可能沒有,早就記不清楚了。」他說,「好彆扭啊,聊這種事,你是女的嗎?你不知道喜歡什麼感覺嗎,你他媽不是在談戀愛嗎?」
「嗯,」霍雲江說,「只是想問問,是不是每個人感覺都一樣。」
「肯定不一樣啊,」傅璟三說著,伸著腦袋看了看前面,抱怨道,「還要堵多久,煩死了……下去走都走到了。」
「那下去走嗎。」
「不,」少年綳著臉說,「老子出了一塊錢,下去走路血虧。」
霍雲江霎時嗤笑出聲,惹得傅璟三橫了他一眼:「笑什麼笑。」
「沒什麼,」霍雲江說,「你說得挺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