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133章
初夏入夜,稀薄裊裊的暗藍色天幕垂下,抬眼是京都城上空行雲過盡的燦爛星河,低頭是萬家燈火綿延城闕的流光溢彩。
至於為什麼低頭可見萬家燈火盛景,那就要問問正騎在石府宅院的外牆上發出這番感嘆的許棠本人了。
她嘆一口氣,低頭去拉那當了人梯把她送上來的周衍,許棠看眼前一身夜行短打擰著眉頭使勁蹬牆攀爬的人,回想起兩個時辰前馬車裡那位運籌帷幄的翩翩公子,明明還是那副讓人移不開眼的好麵皮,卻偏偏讓人生出了十分強烈的割裂感。
兩個時辰前,通往桃花巷的馬車內,周衍一通分析信誓旦旦頭頭是道,許棠幾乎都要以為接下來是商戰那般縝密的周旋調查,正準備甩開袖子大幹一場,卻沒想到周衍兜頭給她扔來一身夜行衣,就要拉著她去夜闖民宅。
「等、等等,我們就這麼翻牆進去,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現下無論我們如何思量揣測石老闆的心思,又或許大費周章調查潛在對手的財力,千算萬算卻還是逃不過一個猜字,那既然是猜,就一定會有猜錯的風險,既然已達成共識非此處不可,還管那些旁的做什麼,要的就是三日後出價分毫不差,許老闆所見如何?」
周衍這一雙循循善誘的桃花眼,即便是在平時直勾勾盯著人的時候就已經極具蠱惑性了,何況今日他所言,也並非毫無道理,許棠輕而易舉地就被動搖了,轉頭問起,「那翻牆進去被抓住了怎麼辦?即便真進去了咱們又如何尋得那裝了出價的錦盒?」
「一來京都城治安嚴整,商宿民宅大有夜不閉戶的習慣,除非重大年節和御街主道,一般沒有巡街防查,我們行動就不用擔心被外人瞧見。二來即便石府宅院有人察覺,咱們一不圖財二不害命,到時候大不了大大方方認了,這石老闆性情中人,想來也不會牽連太深。」周衍微微蹙眉,指了指許棠手裡的夜行短打,「至於這錦盒……方才出去買夜行衣的雇了個潑皮扒牆盯了會兒,說是看見由管家捧著放到了書房,我們只衝著這一處去尋便是。」
「那若是到時候碰到書房有人怎麼辦?乾等么?」
「石老闆此行變賣家產出賃鋪子南下,為的就是給他常年病著的夫人換個好生療養的水土,他們夫妻伉儷情深,外頭人都曉得石老闆白日在外頭操心生意,回了家門全身心都顧著陪護髮妻,鮮少論事,何況是進書房。」
周衍這般條條理來,一樣樣破除了許棠的疑慮,倒真稀里糊塗把她拐到了這劍走偏鋒的路子上,這會子她騎在牆頭一身男裝束髮短打,發熱的腦子被冷風一吹清醒了不少,低頭瞧見離地一人多高的距離,已經沒有後悔葯可以吃了。
周衍借著她的力幾下蹬牆上來,二人伏在牆頭望了一眼只有些許燈火輝映的宅內,對上眼神輕輕點頭,周衍腰腹一收勁兒,便貓也似地落到了石府宅內。
「往下跳,別怕,我接著你。」周衍壓低了帶些氣聲的囑咐從牆下傳來,許棠雖然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但想想這也不是周衍第一回在牆頭接她了,腿一跨就跳了下去。
短暫的失重感后是意料之中穩穩噹噹的懷抱,許棠落地站穩,和周衍貓腰貼著牆根兒一點點朝石老闆的書房行進。未上鎖的木門沿著微小的幅度緩緩挪動,周衍在外頭放風,許棠墊著腳進了屋,也不敢點燈,緊著外頭月色明朗透出來的一點點天光摸索,終於在紅木架子的二層上,摸到了那個眼熟的盒子。
「我找到了,外頭有動靜么?」
「沒有——」
許棠盡量遠離窗戶,這才從懷裡掏了個小小的竹筒揭開蓋來,暫滅的火絨一吹即燃,暖色的火光跳躍著映照在錦盒中那一張摺紙上,許棠只消的一眼,便將其牢牢刻在了腦海里。燭火吹滅,她又摸索著把錦盒放回原位,悄聲溜出了門。
「走吧,我都瞧見了,之前我倒是以小人之心揣度了,石老闆這數寫得有零有整,倒也還在正常的價格範圍內,咱們這一回,是贏定了!」許棠語氣里是掩不住的激動,這一路如此順利,想來老天都是站在她聞翠這一邊的。
二人沿著原路返回,需得快速通過書房前頭寬敞無遮攔的一處小院,現夜已到三更,方才進來時提心弔膽都沒碰到什麼異動,這會子夜色更濃一分,許棠緊繃的神經卻不如方才那般緊張了,貼牆跟的時候沒注意腳下,一個不小心蹭翻翻了個罐子。陶罐咕嚕咕嚕滾地,粗陶與地面滾動發生的摩擦聲在這萬籟俱靜的夜晚顯得尤為刺耳,許棠繃緊脊背一動不敢動,眼看著那罐子就要從栽到沿牆排水的溝渠里去,她只能死死盯著那模糊的一團拚命祈禱。
「啪——」
陶罐翻進溝渠的聲音不輕不重,但也已經足夠驚醒不遠處屋裡的下人,昏暗的亮光自房內亮起,伴著一聲略帶睡意的質問。
「誰啊!?」
許棠儘管自詡膽大妄為,可這夜闖民宅被抓包的事畢竟是頭一回,一時間僵住了腦子不知如何自處,下一刻就被周衍抓住塞進了兩處並排屋子的夾縫中,抬頭是相錯的屋檐遮蔽,腳下是用來收集屋檐水排澇的溝渠,避開了院中的光線,這一處狹窄的甬道里愣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周衍也悄聲躲了進來,許棠後背緊貼著相夾的牆壁往裡縮,方才緩一口氣,夾縫一旁的屋子忽的也亮起了燈,好巧不巧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到甬道出口,只要那人在院中留意,必能發現躲在這兒的她們!
「走走走!往裡面!」外頭腳步聲漸進,許棠壓低聲音催著周衍,慌了神不由分說拖著他就往甬道更深處進,這石老闆的宅院也不曉得怎麼修的,一處排水的暗渠居然也是前寬里窄,等兩人拚命往裡頭擠到連影子都藏好了,回過神來居然落了一個幾乎要面貼面的尷尬境地。
甬道深處光線不足,兩個穿了夜行衣的人混在黑暗當中,遠遠盯著那提燈籠的人影從院中巡視而過,生怕他發現什麼端倪。
「老李啊,這麼晚起來做什麼?」另一個人的聲音從近處傳來,方才亮起燈的這間屋子裡,也有人被吵醒了。
好在睡眼朦朧的家丁瞥見了倒進溝渠的陶罐,自顧自嘟囔了一句,道:「聽見點兒響動,許是哪來的野貓蹬翻了罐子,沒啥事,睡吧。」
兩個家丁踢踢踏踏趿著鞋回屋的聲音由近及遠,昏黃的光亮驟然消失,周遭重歸黑暗。許棠的眼睛在明暗轉圜間適應了半天,方才緊繃的那一股弦這才松下來,感官歸位之後,她耳邊除了自己如擂般的心跳,還有無法忽視的,屬於周衍的那一份。
「那個……」
「噓——等他睡著。」
許棠撿起的話頭就這麼被堵了回去,可他們實在隔得太近了,周衍短短几個字貼著她的耳邊落下,小心翼翼的低語在濃稠的夜色里聽來就顯得格外曖昧。這夜行衣料子又薄,二人面對面擠在這狹窄的甬道里,就是各自的體溫相貼,都燒得她十分不自在。
不讓她說話,難不成還不讓人動么,許棠放棄了讓周衍挪動的想法,自顧自擰著身子,想一點點朝寬鬆些的出口走兩步,剛摸到牆壁挪動了寸許,就忽的被周衍捉住了雙手按在了牆上。
「你、你幹什麼?」許棠極力壓低了自己的聲線,可話語間噴薄的呼吸還是不可避免地擦到了周衍的耳邊,他深吸一口氣別開臉去,在許棠看不見的地方緊咬的牙關都在輕輕發抖。
「別、別動。」許棠被他言語里的顫音下了一跳,後知後覺在某個不可明說的地方感覺到了些不可名狀的異動,轟的一聲被點燃了麵皮,立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我、我不動了。」她小小聲開口,氣息輕輕撓撓噴到周衍脖頸,好不容易平復些許的他心裡暗罵了一聲娘,咬牙切齒道,「話也別說了,要是再這樣下去,我怕是要唐突了許老闆。」
許棠乖乖閉嘴再一動不敢動,但又怕周衍不曉得自己聽明白了再囑咐一遍,思來想去只好緊閉著嘴輕輕從鼻腔應了一聲「嗯」。
周衍幾乎是清晰又絕望地聽見了自己心理防線啪嗒斷掉的清脆一聲,他絕望地閉了眼,頭低下抵到許棠盤旁邊的牆面上,認命般放任某一處控制不住的情緒自由滋長了。這般呼吸都能交織的旖旎距離,那貓叫似的應一聲算怎麼回事,他血氣方剛的大好男兒怎麼受得住!
某種異樣的觸感越來越清晰,許棠大抵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幹了什麼,這會子頂著紅透了一張臉,死命往背後牆上貼,只想著能多給眼下的尷尬一絲通融的空間。
周衍已經看開了,這會子甚至已經破罐子破摔勾起嘴角喃喃了一句,道:「到底還是唐突許老闆了,對不住。」
許棠這會子是身慫嘴硬,聽見背後屋子裡傳來的酣眠聲,大膽回了一句,「沒、沒事,等你什麼時候不突,啊不唐突了,咱們再走就是。」
周衍深吸一口氣,方才橫衝直撞的旖旎情愫徹底被許棠有意無意的口誤打敗了,他沒忍住輕輕用下巴摩挲了一下許棠抵在他旁邊的鬢角,輕笑道:「許老闆啊許老闆,我可拿你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