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則靈萬安

第四十八章 則靈萬安

夜裡屋內安靜,只有一次燭花爆開的聲音。阿覃為明賢篦頭,想起白日里的事,便問明賢道:「姑娘有事要找大公子?」明賢才想起來,估計今日大哥哥會晚歸,她不好拜訪,於是道:「明日讓人去東山院請安,順便問問之前滕氏那個小子的下落。我記得有幾次還見他跟在左右伺候,如今許久不見人了。」

阿覃提了句:「明日便讓凌霄去罷?」明賢點頭,沒有多說。

等四下無人,阿覃也被打發回自己屋裡睡了,無人守夜,明賢悄悄從床上爬起來。床頭的梳妝鏡下,她拿出白日得的紅軸,在幽幽燭光邊打開,上邊寫著「嘉言萬福」。笑意爬上嘴角,明賢念道:「嘉言萬福,元辛也萬福。」

赴了元正宴,一番觥籌交錯后,辭別同樣未歸家的少數同窗,則燕很早回到住所。小廝以為他是醉了,心裡還嘀咕自家公子讀書久了,酒力有減。則燕無聊至極:「去打聽打聽,山下城中有什麼好玩的去處。」小廝領命,被打發出去催夜宵。

則燕點上燈,翻看六哥給他的當朝立國以來名臣奏疏。六哥說這才是當朝史。

「名相賢臣,即使名列凌煙閣,得到萬般殊榮。皇上面前,也要委婉措辭。上表忠心,原來是件險事。」此刻則燕只想六哥在眼前同他說說話,躊躇片刻,擺出紙筆給六哥寫信。他如今才知:「朝堂高遠,不如嶺南崇山迷霧,惡匪刁兵。刀劍無眼,是為嶺南。廟堂不見刀劍,紙上功夫卻有腥光血雨。隻字之上,九族之興衰名門竟在險中。列侯者,為千萬人之上,為千萬人之的,行有不端,萬矢中的,辯無可辯。」他潤了潤筆,從前總覺得父親管束太過,重讀先帝晚年時的奏議與當今聖上寵臣之疏,他才知道門閥士族對於聖上、皇后早已是眼中釘,牽制皇權,卻又無法連根拔起。若是分而化之,單個擊殺,謝氏一族也有可能被殺雞儆猴。自己行為不端,給家族惹來的可能是殺身之禍,門閥必須謙卑順意,不可有忤逆不恭,落人口實。

「從前只管隨六哥衝鋒陷陣,卻不知在他羽翼之下,避開了多少為大周戡平叛亂、為家族左右周全的為難。」則燕寫好信,只等字干,一邊在信封上寫下「六哥萬安」,一邊囑咐小廝:「選些好的山貨寄回去,分給阿娘、六哥、老十三,還有——呃,秀端。」

與容修、則弘同席飲酒,謝則靈似乎格外高興。連則弘都看出他興緻來了,連連給他斟酒,既為討好,又為著想看看六哥酒醉的模樣。則弘低聲與容修笑道:「伯攸哥哥,我可從沒見過六哥喝這麼多酒,哈哈,咱們一會兒多灌他些。總之新年,他也不會生氣。」容修想到不想,便回道:「這算什麼,以他的酒力——」戛然而止,容修面色奇異,微微皺眉,則弘沒發現他的怪異,繼續道:「可不是的!六哥哥素來克制,更以養身養性為名,從不多飲酒。便是祭祀大事,也從不貪杯!」

養身養性?他驍勇善戰,還需什麼養身?「你六哥身子不好?」容修問道。則弘有了幾分醉意,想都不想便道:「怎會?十一哥都打不過他,那些不過是我六哥的託詞,他真的老了,也許過不了幾年也和我阿耶一樣,總是要成熟穩重些。」他看容修似乎不太放心的模樣,於是笑道:「不過伯攸哥哥你放心!我阿耶再嚴厲,對妻眷總是極好的——我六哥哥日後不會虧待了你家三姑娘。不然,我就是一天背三篇書也幫你反了他!」

容修將將恢復的臉色,一聽則弘提到明賢又陰了下去,趁則弘起身去和別的公子說話,容修的手伸到桌下,將他坐的杌子往後撤了幾步。容修淡然自若地飲酒,則靈似乎暗中發現了,卻不揭穿,笑著遠遠地對上容修的眼神,敬了他一杯。

酒還未下肚,則弘「唉喲」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容修默默搖遠了自己的四輪車,生怕地上的大笨蛋伸出手來找東西扶,把自己的四輪車給絆倒。

外頭北風呼嘯,屋裡卻實在暖和。飲酒傷身,冬日裡卻實在暖人,則靈來者不拒,又與一位後生飲下一滿杯。從前他與容修策馬並立,在雪中或在風雨中都一樣,兩人分著一袋酒,陳年佳釀,喝下后跑起馬來,身子很快就熱了。有一次,阿耶生了大氣,他直接搬去賀蘭府和容修同住。二人夜裡喝醉了,一起倒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賀蘭新和盧氏來人說的話,容修全不管,偏偏提到當時他那個小妹妹明賢聽說他飲酒無度生了氣,要親自來叫他,容修像被人淋了桶冰水,立馬清醒過來。容修自己還沒收拾利落,就催著則靈去洗漱換身衣服再見自己的妹妹。

則靈笑他:「長安城裡,還別見過哪家公子怕妹妹。」容修也不怕他笑:「我家妹子說一不二,頂天立地,連我阿娘都怕她!這樣也好,以後誰也不敢欺負她,也不怕嫁人家受委屈。不然我拖著你這個喝了酒不頂事的,打不過可怎麼辦!」當時那個小臉氣得圓鼓鼓的小姑娘,如今竟然成了自己許婚的妻子。則靈想來忽然覺得不可思議。

明賢生氣不理容修,還是則靈裝老好人,把她抱在懷裡哄,發誓再也不和他大哥哥放縱飲酒了。如今他年近而立,驀然回首,與容修放縱逾矩,與則燕兄弟作戰,是他青春里可堪回憶的所有歡樂光陰。

則靈與則弘將容修送回賀蘭府,容修最後避開則弘,轉交給則靈一個錦盒。「大妮月前曾托我給你的。如今你們不便相見,她也沒催我,耽擱至今,新年我才想起來。」

則靈心下一喜,倒是湊巧了,他與明賢心意相通,新年之日互換了禮物。

由人服侍著,則靈才換下衣衫,等他躺倒在榻上,西窗漏著個縫,寒風吹來,直直吹著他的腦仁。則靈不由自主捂住了心口,方才飲酒取暖,此刻酒意全無,只有因酒引發的陣陣抽痛。他探到明賢送的錦盒,打開后裡頭竟然是一件精緻的鶴雕發簪。則靈疑惑,連容修都不知道自己阿娘常喚自己的乳名是阿鶴。

醉意與痛意並涌,他還沒有想到上次帶著明賢與李二、王氏一起遊戲的事,便懶得動彈,橫在榻上。連走去內室床邊的力氣都沒有,他索性睡在外間。

半夢半醒間,阿娘溫柔迷濛的臉、容修聲聲絕交的罵,還有一個地方,陌生的地方,盛開梅花,他困在裡面,不知該往哪裡走,他似乎也不想立即離開,可是聽見父親在叫他,同僚在參他,皇上在問他。他口齒不清,叫著「阿娘——」,手心緊握鶴簪,雕花的形狀印在他手上,硌得他好疼。

「阿娘,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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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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