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中落

家道中落

塞罕壩地處冀北的最北,曾譽為河的源頭、雲的故鄉、花的世界、林的海洋。「塞罕「是蒙語,意為「美麗「,「壩「是漢語,意為「高嶺「,自古就是一處水草豐沛、森林茂密、禽獸繁集的天然名苑。它很有名,有名到在我國的遼、金時期便被稱作「千里松林「,至清朝康熙大帝是更視其為「南拱京師,北控漠北,山川險峻,里程適中「的漠南遊牧地。賽罕壩分為壩上、壩下:放眼壩上是低矮丘陵、草原,地廣人稀;壩下是陰山山脈與大興安嶺余脈交匯處,山勢險峻。

壩上的人,總是喜歡將地名改的通俗易懂,不消解釋就能領會其意,比如徐家莊,肯定是徐氏的聚集地,自然,杜家莊也定是杜氏的棲息所,或者說郭家灣、楊樹溝,你總能從名字中找出蛛絲馬跡,這些大大小小的莊子,或稀疏或稠密,在「塞罕壩佛」的照拂下繁衍生息。但這中不包括巴斯哈,你也無法從這三個字中猜出到底是什麼意思,從何而來,又將要何去。就像巴斯哈在壩上的知名度一樣,巴斯哈的由來是每個巴斯哈人都知道且能講述的。當然,最有資格講述這個故事的,巴斯哈的老話事人韓岳昌定是當仁不讓。與莊上的其他人不同,韓岳昌並不會太過於熟悉這個故事且一遍一遍的咀嚼而味同嚼蠟,完全失去講述的興緻--無論對方的眼神多麼真誠或者充滿渴望。每每講到這個故事,韓岳昌總是要拿起他的旱煙袋挖上滿滿的一煙鍋旱煙,用洋火或者火絨慢條斯理的點燃深深的吸上兩口后,直到眼神回到嘉慶年間,才幽幽的開口。

韓氏在山東原是一個稍有名望的氏族,世代以耕讀傳家,偶有秀才、舉人之類的,已是光宗耀祖。可能是老天爺也被這種執著於讀書的精神所感動,老祖韓瑜琛中了舉人後,捐了個小吏,后經過官場十數年的摸爬滾打,官至鹽運使司運同知,彼時韓氏的聲望亦達到了頂峰。當是時,良田千畝,家資數萬,僕從前呼後擁,頗有大族風氣。奈何此間盛景並未持續多久,韓瑜琛鋃鐺入獄,至於入獄原因,韓岳昌說是政敵詬害,而一眾人飯後老生常談,猜測起來也五花八門,但真實情況已不得而知,只知不多久韓瑜琛稀里糊塗的枉死獄中。破鼓萬人捶,韓瑜琛兩個兒子韓景曦、韓景辰雖頭懸樑、錐刺股了許久,卻沒有功名在身,面臨官府的步步緊逼、其他大族的落井下石,終究無法守住祖業,連安身立命都已不能。於是遣散了為數不多的下人,在黃昏時分帶著家眷和三兩個還算忠誠的夥計合計三十多人,踏上了「闖關東」之路。

眾人曉行夜息,一路顛沛流離,滿面風霜,從錦衣玉食變成逃荒難民,其間辛苦不必多提,行至塞罕壩時,除卻離散和病死的族人,三十多人的隊伍已不足二十人。

此時的塞罕壩上,正是草長鶯飛、拂堤楊柳的四月天,雖不復往日木蘭盛況,但畢竟塞罕壩就是塞罕壩,總會讓人能留戀。韓景辰也不例外,他望著滿眼的綠樹紅花,生了落戶之意,但兄長韓景曦並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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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流露此等想法,便把話悶在心裡,沒能說的出來。於是又行了數日,隊伍從壩下趕到了壩上,景色也從重山重疊變成了草原花海,間或一二片白楊、樺木飛絮撲面、一二群游牧的牛羊忽隱忽現,韓景辰不禁感慨「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再看看隨從的風餐露宿、塵滿面鬢生霜,心中的想法愈演愈烈,終究禁不住美景誘惑,向兄長提出要定居於此。

「豈不聞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於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我們韓氏家道中落,至於分崩離析,自定往黑龍江,緣何半途而廢?是君子所為?」韓景曦頗為不悅,瞥了韓景辰兩眼,再次啟程,父死長兄為大,韓景辰不敢多言,悶頭跟了上去。又數日,行至育太河源頭附近,隊伍擇水草豐美之地安營,洗滌塵埃,安然入眠。

翌日,韓景辰便如往常一般,盥洗后從車上取了《大學》,便迎著朝陽漫步於育太河畔晨讀,是否能讀到心裡,就不得而知了。「……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讀到此,不禁悵然若失,且不說「之乎者也」蹉跎了多少歲月,修身修心數十載連個秀才也沒得到,最後還落得流離失所,欲求的「家齊」,似乎也遙遙無期。韓景辰幾乎想把此中的聖賢書扔在地方,長嘯兩聲,以抒發自己的抑鬱。

此時,距離韓景辰五十步的清冽河水,忽然揚起丈長水幕,蔚為壯觀,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還未等韓景辰看個究竟,從水幕頂湧出一三足金蟾,耀耀生輝,金蟾上,一尊金佛「絕類彌勒,袒胸露乳」穩坐其上,韓景辰自幼苦讀聖賢書,常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如何見過這般光景?心中大駭,但若是就這樣閉眼學那朱子理學,似乎也無法說服自己,畢竟眼見為實,何況似有感知?韓景辰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就要瞧個究竟,可是佛爺似乎並不給他太多的思考機會,乘著金蟾,一躍四五丈,片刻間即消失在遠處的山谷間。

韓景辰極目遠望許久,又匆匆趕往山谷尋了個究竟,終無所獲,更沒見佛爺再次出現,回到剛才的河邊,水面也早已恢復平靜,似乎一切不曾發生,哪還有光怪陸離的半分蹤影?但剛剛所發生的一起,卻在韓景辰腦海中定格,久久回味。

韓景辰知道,或許自己屬於這裡,此時再看這裡的丘,這裡的水,這裡的草木,都是如此的讓人心曠神怡。是以,回營地的路上,韓景辰腳步輕盈,面有喜色,甚至將書卷了起來插在腰間。

早飯很是簡單,鹹菜稀飯,壓住自己的興奮,韓景辰喝了一大碗。飯間,他仔細觀察韓景曦,雖說沒什麼喜事,但兄長氣色不錯,食量也如往常,心中有了主意,只待兄長吃食完畢,就向他說出自己的所見,再次表達自己的想法。畢竟對於一個傳統的家族來說,早上的事貿然說出,想必兄長一定會以看似愚鈍的眼神望向自己。

「兄長應該喜聞樂見。」思慮了許久,韓景辰做了最後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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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兄長吃完飯漱口,韓景辰棲身湊到韓景曦身邊,興緻勃勃的講起早晨的所見。只是他無論講的多麼生動,甚至把水幕的聲音都發了出來,可韓景曦的臉卻越來越沉,看著韓景辰的眼神從不可思議變成近乎嘲諷,最後聽到佛爺「嗖」的一聲沒入山丘不見時,韓景曦的耐心也到了盡頭:「夠了,景辰」,他心中的詫異轉成了憤怒:「枉你讀了多年聖賢書,竟滿口胡言!你前些日提出想定居於此,我本不以為意,誰知你竟想出如此幼稚荒唐的借口,如不是親耳所聞,我還以為聊齋是你所著。今日晚些出發,想必韓氏家規被早上的一碗稀粥壓在肚囊里,你早忘卻了,即是如此,你就跪著背上家規十遍,也好醒醒你的腦子。」說完,韓景曦拂袖離去,不給韓景辰解釋的機會。

韓景曦向來溫文儒雅,一眾人更是極少看到其發脾氣,更何況是如此光景?今天見他嗓門很大,似有積鬱許久不得抒發,更不明所以,自然也不敢上前詢問生怕觸了霉頭。只能裝作忙的樣子,時不時的伸著脖子瞧個究竟,可看到的是韓景辰跪在地上,聽到的是:「韓氏家訓:毋令長者疑,毋使父母怒……勤而點滴,治學以達……謹言慎行,寬厚忍讓……」待足足念了十遍,才堪堪止住。韓景曦聽著景曦背家訓,抽空間抱著父親韓瑜琛的排位,走到韓景辰跟前:「你可知過?」

韓景辰心中所想的,卻仍是佛爺的那憫宥一笑,此刻無論兄長抱的是父親的排位還是父親回魂親臨,都不能使他承認自己所見為非。望著兄長嚴肅的表情,韓景辰深深的呼了一口氣:「父親神位在上、兄長在上,我……我願意留在這裡,只為韓氏能回復往日光景,請兄長……」

「朽木!」韓景曦已出離憤怒,隨手便要將手中之物扔向韓景辰,只一轉念,就險些驚出一身冷汗,手中的可是父親的牌位,怎可以隨手丟棄?豈不是大逆不道?

當是時管家劉長生正準備將一顆生雞卵流入嘴中享用,聽到大老爺聲若炸雷的聲音,慌亂間竟直接吞了下去,只是雞黃著實不小,卡在嗓子一時無法下去,又是捶胸又是捶背都無濟於事,憋得臉色絕對比的上此時的韓景曦。劉長生跟隨韓家多年,怎會不知道韓景曦的脾性?這個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男人竟如此失態,失態到讓老管家險些因為一個雞卵個送了性命。

在以後的回憶里,劉長生總是以此說事:「我可是死過一次的人」至於這個死過一次的具體細節卻諱莫如深,讓人心生敬佩的同時也有疑竇。

劉長生的雞卵到底還是在最後關頭滑進了胃裡,否則也不會有什麼回憶了,但韓景曦的失望卻沒有滑進胃裡。

韓景曦極盡失望的看著韓景辰,左手抱緊牌位,最後右手再次拂袖,也不管地上是雜草或是泥沙,頹然的坐了下去,盡量使自己的話語心平氣和:「景曦,需得好好反省下,我自己也是疏於教導,以致上不能守住家業……也著實讓你等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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壩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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