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隻鴨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
橫濱碼頭外的一搜漁船上。
「大家過來看看。水裡撈起來個小子,看樣子像是個外國人。
「穿的破破爛爛應該是個難民吧?為什麼在水裡飄著?」
「嘿,這小子還活著!」
達達利亞聽到了一個很模糊的聲音,好像離自己很遠,又似乎很近。
他確定這是他從沒聽過的語言,但卻又莫名能聽明白是什麼意思。
是人在說話?莫非是深淵使徒?
不,不對。
耳邊沒有聽到任何囈語聲,更沒有被什麼東西侵蝕身體的感覺。
毫無疑問自己已經從深淵裡出來了,說話的人自然也不是深淵使徒。
可如果不是深淵,那這裡又是哪裡?
達達利亞想掙扎著想睜開眼觀察周圍的環境,可是眼皮像是有千斤重,腦袋更是昏沉的要命,就連思考問題都費勁,渾身更是動彈不得。
糟糕,師父她已經不在身邊了。
如果孤身一人在未知的地方失去意識,會死的。
他拼盡全力去感知周圍的元素能量,想要凝聚成一個水盾包裹自己……然而卻一點元素能量都沒感受到。
為什麼會這樣?神之眼呢?
瞬間,達達利亞的心就涼了半截。
突然失去對身體的掌控,再加上神之眼的遺失,讓他體會到失去所有力量的滋味,幾乎要重新被打回到離家出走之前膽怯的性格。
那時的自己空有遠大的志向,卻沒有邁步的勇氣,甚至不理解生命的重量。
不,不能驚慌,我已經不是過去的自己了。
腦海里閃過三個月間經歷的無數次生死決鬥,每一次都挺了過來。
那麼這次也不會例外。
慌亂只持續了瞬息,達達利亞就冷靜下來,他努力使自己的頭腦清醒。
同時,拚命握緊手中的短刀——這是他唯一帶出家的東西,早就因為被魔物的鮮血浸泡而鏽蝕的不成樣子。
這把刀現在是他唯一的倚仗。
「咚。」
肚子被人踹了一腳,疼痛六腑傳來。
「喂,小子,醒醒。」
說著,那人又踹了一腳。可近乎癱瘓的達達利亞沒辦法給他半分反應。
「這人不會有病吧?」另一個人說。
然後,一盆冷水潑了滿臉,冰涼刺骨。好在托這盆水的福,達達利亞的意識徹底清醒,耳邊傳來的聲音也越發清明。
「他怎麼還不醒?」
「別折騰了,要是踹壞了怎麼辦。」
一個人出言阻止,「沒準只是昏迷了,我看他也不像是溺水,有可能是低血糖什麼的。」
「行吧。說起來這小子要是身體健康,咱們這也算是白賺一筆吧?不用費心吧啦地從貧民窟那鬼地方抓那群家畜了。」
「那些畜牲太警惕,上次害我受傷,好不容易抓到才發現居然有心臟病!賣都賣不出去,晦氣,只能當垃圾處理了。」
「是啊,之前還有腎衰竭的……貧民窟那鬼地方啊,啥病都有。至少這小子外表看上去還挺好,也不知道『裡面"怎麼樣。」
似乎一群人圍著自己閑聊了起來,時不時輕輕踢自己一兩腳,像是在試探自己是否真的失去意識。
他們在說什麼?賣人?
是人販子嗎,莫非是盜寶團的人?
達達利亞暗暗猜測著。
如果真是這樣,那意味著自己一時半會兒並沒有生命危險……只要自己能及時掌控身體就還有救。
他努力分析著這些人語言里透露出的信息。
可是不論如何嘗試,身體依然完全無法動彈,像是被什麼東西禁錮住了一般。
身上的棉服泡了水,貼在皮膚上又濕又冷,沉重的像是大山。
「嗯?他手裡這是什麼?」
「是刀!」
「攥著刀也太用力了,根本掰不下來。」
那些人發現自己的刀了!
達達利亞心裡一驚,不管有沒有用,他努力握緊小刀。
如果這最後的武器也被奪走,恐怕真的無力回天。
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這些人奪不走刀就會放棄……
然而事與願違。
「這小子握得太緊了,是把手焊在刀上了嗎?老大,怎麼辦?」
「那就把手剁了再止血。反正上頭只要『貨"裡面是好的,外頭怎樣無所謂。」
另一個聲音響起,沙啞地像是個漏風的破鑼鍋,應該是他們的老大。
「是,老大!」
這些人拿不走刀,就要用斧頭砍手?
散著賣……
也就是說這群人需要的不是完整的活人,而是活人體內的某些身體部位。
深淵裡就有些怪物只吃活人內臟。
達達利亞冷汗直冒,只覺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身體倒是動啊,動起來!
他腦中思緒飛轉,然而,根本沒有任何應對方法。
難道真的要為了保住手,丟掉最後的武器嗎?可是沒法控制身體,也丟不掉啊……
「先等等。」
有人出言阻止。他在人群中地位應該不低,剛一開口,其他人行動的聲音就停止了。
「看他長的還挺好看的,拿去當『貨"賣太可惜了。要我說,不如趁年紀還小把他送去歌舞伎町,能賺更多錢。」
「對對,我也想說這個。仔細瞅瞅這小子長的還是不錯的,整個兒賣鐵定比散裝值錢。」
達達利亞感覺到一股大力拉扯住了自己的頭髮,把腦袋提了起來,頭皮被扯的生疼。
酒精和煙草發酵的臭味逼近,那些人似乎在仔細打量著自己的長相。
「嘖……那就把他的手捆起來,關到一邊去,記得用鐵鏈。」老大說。
所以說這算是我的臉保住了我的手?
壓下心中嫌惡的情緒,達達利亞頗有些自嘲地想著。
沒辦法,誰讓自己現在毫無還手之力呢。
他只能感覺到自己被抓著腰扛了起來,離開了夾板走進船艙室內,最後被當成貨物一般扔進了一個小房間。
身體撞擊地面發出了悶響,達達利亞只覺得骨頭像是要散架。
「禿子,注意點他手上拿著刀,我們沒取下來。」
把自己扔進屋裡的人出言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別打擾我玩遊戲。一個小屁孩能翻出什麼風浪。」
另一個人被稱作禿子的看門人回應。
「誒你居然還能玩遊戲……我說你小子運氣怎麼這麼好,分到了個看管小孩的閑職,還都是些長得好看的。」
「命嘛,就是這樣的。你咋不問為啥有些人一出生就是財團繼承人,還有人一出生連飯都沒得吃,還得被我們抓去賣錢。」
說著禿子打了個哈欠:「咱們這次可算是賺了波大的,這些『貨"也就是個添頭,抱怨那麼多做什麼。」
「唉說的也是,那我先走了。」
說罷,就是關門的聲音,那個人離開了。
隨即交談聲就消失了,達達利亞把注意力轉移到周圍的環境上。
房間里,除了木頭的潮味外,還有股難以察覺的劣質煙草、油脂和藥膏混合的味道從身側傳來,那裡應該也躺了幾個人。
好在即使依然沒法動,更沒辦法睜開眼,達達利亞的其他感知依舊敏銳,甚至由於視力的缺失變得愈發靈敏。
過濾掉一些雜音,從呼吸聲判斷,這裡還有四個人。他們的呼吸聲比較淺,心跳速度較快,應該都是小孩。
在未成年時期,人類的心跳頻率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減慢。
依據心跳頻率判斷,其中年齡較大的那三個孩子昏迷了,只有一個最小的孩子清醒著。
曾經跟著師父,達達利亞接觸過一段時間的煉金藥物學。他知道部分使人昏迷的藥物是不能給年齡過小的孩子使用的,會產生嚴重的副作用。
最小的那個孩子可能屬於這種情況……但不排除那個小孩是人販子幫凶的可能性。
耳朵貼著地面,沉下心來繼續聽著。這艘漁船的船艙里,還關押了很多昏迷不醒的人。
有大人也有孩子,分門別類被關在不同的房間里。如果沒有猜錯,這些人就是要被取走內髒的「貨」。
人類在船上這些人的眼裡,也許只是一串摩拉的數字。
達達利亞回想起自己剛被撈出來時,那說自己「還活著」的驚喜語氣。
不是因為救下同類而高興,而是如同撿到了什麼財寶一樣。
有時候外表看上去是人類的東西,可能比魔物更危險。
深淵裡有被黑暗完全侵蝕的人,他們會用健康的人類器官祭祀邪神。達達利亞曾經見過遇害者被開膛破肚的場面。
莫非這些人也是如此……
獲取信息有限的達達利亞如此猜測著。
相比起來,這個房間里那些被安排送去「歌舞伎町」的孩子,也只是相對幸運些,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你還好嗎?」
房間里唯一的那個還醒著的孩子怯生生開口,她的聲音很小,像是怕被看門的禿子聽見。
這讓達達利亞莫名想起,在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有一個雷雨天。
四歲的妹妹冬妮婭也曾小心翼翼地敲響了自己的房門,小聲問自己:「哥哥,你有沒有害怕?就是那個……打雷。」
當然不怕。他甚至有些喜歡雷暴。
但看到冬妮婭抿緊的嘴唇后,達達利亞突然明白,是自家妹妹很害怕。
於是那時,他說:「我怕,冬妮婭可以來陪我嗎?」然後伸手揉揉妹妹的腦袋。
這個女孩也是這樣吧……
達達利亞幾乎能聞到她身上驚恐又無助的氣味。
可惜,即使女孩聲音壓的很低,但還是被門口的禿子聽見了。
「別吵!」
禿子語氣兇惡,和剛剛與同事說話時那懶散的語氣相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聽到女孩說話,他三步並做兩步就走了過來,一腳踢向她。
女孩來不及躲閃,就這麼被踢飛出去,肩膀撞到地上。
「叫你別說話,你聽不懂嗎?」
禿子臟臭的大腳踩中女孩的腦袋,腳下用力,地板都發出了嘎吱的聲音。
「嗚……」
即使再痛,女孩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有淺淺的嗚咽被壓抑在鼻腔最深處。
「安分點,如果不是用過了之後就賣不出高價,我可不會這麼溫柔。」
禿子吐了口唾沫,才鬆開腳,走回門口的座位繼續玩遊戲去了。
一時之間,房間內又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達達利亞只是聽著,現在的他什麼都做不到。
唯余怒意不斷在心中翻騰。
像是足以燃盡一切的黑色烈焰,不焚盡一切不肯罷休。
之前被人踢踹,都沒有讓他這樣憤怒。
想要殺死這些人的慾望更加高漲,胸口滿溢的情緒幾乎要爆炸。
遙遠的某處,暗淡的玻璃球發出了一絲轉瞬即逝的亮光。
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身體里的桎梏,似乎被擊碎了。
「哈哈哈哈……」
他額頭頂著地面,低低地笑了起來。
「你小子笑什麼?!」
又被打擾到玩遊戲的禿子勃然大怒。一把扔掉了遊戲機,打算教訓一下這個新來的小子。
結果他剛剛走近,趴在地面上的少年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腳,力量大到幾乎要捏碎骨頭。
「怎……」
沒等他反應過來,眼前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現場狀況早已逆轉。
禿子被少年用膝蓋抵住後背,壓在了地上幾乎要喘不過氣。
冰涼的刀鋒緊貼脖頸處的大動脈,似乎隨時,自己就會血濺當場。
他驚恐地想要遠離刀鋒,眼睛的餘光卻看見,少年沒有持刀的手豎起食指比在嘴邊,做出噤聲的手勢。
「噓,別說話。」
聲音很輕,像吹過麥田的風,也吹走了禿子任何反抗的想法。
隨後,少年轉頭問女孩:
「小妹妹,你喜歡什麼形狀的屍體?」
如同溫柔鄰家大哥哥在問自家妹妹今天晚飯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