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隻鴨
貧窮的織田作之助自然不可能帶兩人去什麼高端餐飲場所,他掂量了一下自己錢包的重量,從心地領著兩人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飯店。
店面朝東,採光並不算好,但勝在價格足夠實惠。
由於來的太早了些,食材尚未處理完,老闆讓他們先坐下來等等。
於是,三個初次見面的人就奇迹般的一起坐在了窄小的吧台前。
三支木椅並排擺放,其中靠右邊的那個格外活潑。它正以一隻腳為支點,在吧台前嘎吱轉悠著。
深色修長的膠合木腿釘在陳舊發泡的廉價木地板上旋轉摩擦,似乎想要展示什麼是鑽木取火。
那隻木椅之上,是平舉雙手,小心翼翼保持平衡的達達利亞。
「小鬼。」
坐在最右邊的紙袋頭男人看見達達利亞這個幼稚的行為,小聲嘟囔。
人類這個物種總是那麼健忘。
至少現在,男人已經全然忘記了剛剛的窘迫與難堪,虛假的自尊心又探出了腦袋。
他甚至不理解自己怎麼會被這種幼稚的傢伙嚇到。只是在心裡腹誹:這小鬼頭看著那麼弱,要不是自己太過大意根本不會失手。
聽到這小聲嘟囔,右邊的椅子停下搖晃的動作。上了年紀的高腳木椅終於能四腳著地了,它欣喜地停下了「嘎吱」亂叫,發出了如釋重負的嘆息。
「老哥說說看吧,你怎麼會想不開來干打劫的活?」
達達利亞雙手撐著腦袋,饒有興緻地看向紙袋頭男人。
男人中等身材,手上繭層很厚,左手無名指上有一圈嶄新發亮的銀戒指。
這時,他已經摘下了紙袋頭套,露出了那張過於平凡的臉。
臉頰上的皺紋都恰到好處,是一張教科書式的亞裔中年人面孔。
很難說,能普通到這種地步究竟算不算是另一種特色。
如果真要拿著放大鏡找出男人身上的特點的話,那大概就是那根部黃的發黑的牙齒了。指甲縫裡藏不住的暗黃污垢,是個老煙民了。
此時,再叫他「紙袋頭男人」就有些過時了。達達利亞在心裡把他的綽號改為「煙鬼」。
鑒於剛剛搶劫時的表現,達達利亞在煙鬼身上又貼上了「膽小鬼」的標籤。
「叫什麼老哥,尊敬長輩都不懂嗎……我女兒年齡比你大。」
煙鬼翻了個白眼,無視了達達利亞那過於直白的問題,幾人關係還沒好到讓他願意分享自己的隱私。
沒等達達利亞反應,他就把目光轉向了織田作之助,抬起右手搓搓食指和拇指,笑容促狹,「兄弟,有煙嗎?」
剛剛成年,但長的有些著急的織田作之助:「……沒有。」
「好吧。」
煙鬼的失落肉眼可見。由戒斷產生的無處安放的焦慮感,從不斷敲擊桌子的左手食指尖傾瀉而出。
對於自己被無視這件事,未成年人達達利亞倒也不生氣,或者說是毫不在意。
年輕人獨有的充沛的精力在他與旁邊那兩個「老男人」之間劃上了一條涇渭分明的分隔線。
他的目光在這個狹小的飯店空間打轉,電風扇、烤箱、微波爐和收音機,這裡的絕大部分事物在他眼中都是新奇的。
「抱歉久等了,可以點餐了。」
沒過多久,店老闆匆匆從吧台內遞上了一份邊角佔滿油污的菜單。
「我要特辣咖喱飯。」
看都沒看菜單內容,織田作之助就搶答了。
剩下兩人一起湊向那唯一一份菜單。
靠的近了,達達利亞聞到了煙鬼身上煙草燃油藥膏的混合氣味。
還有點熟悉的醫院的味道。
看來煙鬼要麼在醫院工作,要麼有家人正在住院……達達利亞的大腦下意識給出推斷,眼睛卻專註地看著菜單。
每一張菜品圖片都很陌生。
「這裡有沒有緋櫻餅,或者三色糰子?」
視線掃了幾圈沒找到自己想要的菜,達達利亞出聲詢問。那是自家妹妹看過有關稻妻的遊記之後,一直想要品嘗的食物。
「抱歉,這裡不賣甜品。」店老闆禮貌回答。
「愛吃甜食的小鬼,要不是我太大意……」
煙鬼小聲嘟囔,瞥了眼還在糾結吃什麼的達達利亞,伸手點向了菜單,果斷地說:「我要這個,還有這個,打包!」
他的指尖劃過牛肉燴飯和咖喱蛋包飯,最後指向了織田作之助,「他付款。」
「嗯。」
織田作之助默默點頭。
「好的。」
店老闆記錄好煙鬼的要求后,又看向達達利亞,「小朋友你選好了嗎?」
「再看看吧。」
對於食物,達達利亞保持謹慎態度。
他雙手撐著桌子,努力壓□□內翻騰的不適感,看樣子從醫院裡跑出來還是太勉強了。
「好吧。」
店老闆倒也不催,轉身就回廚房忙活去了。
煙鬼迫切的目光追隨著店長移動。
達達利亞注意到,他的腳尖卻已經指向門口,似乎期盼著等餐做好之後就隨時準備離開。
「老哥,你很著急走嗎?」
對於達達利亞來說,研究地球人的行為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關你什麼事。」煙鬼撇嘴。
「所以,老哥你真的不講講嗎?」
無視對方迴避的態度,達達利亞盯著他的眼睛,重複之前的問題,「你為什麼要打劫呢?」
「沒錢唄,還能為什麼,你小子煩不煩啊。」
被那目光盯得心裡發毛,煙鬼無奈地擺擺手,「都說了我女兒都比你大了,叫聲『叔"有那麼難嗎?」
看樣子,單純地問是問不出什麼了。
達達利亞無奈的聳肩:「好吧,那替我向您女兒問好。」
「呵。」沒有營養的祝福語,煙鬼不喜歡這種毫無意義的禮節。
察覺到對方的態度,達達利亞輕笑著低下頭。
「然後呢,祝福您的妻子早日康復。我想她一定是個非常美麗的女性。」少年隨手翻動桌上的菜單,語氣飄忽不定,如同山間薄霧。
「你……在說什麼?!」
一開始煙鬼以為自己聽錯了,等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的時候,一股涼意從腳尖竄上了脊椎骨。
那個小鬼說什麼?我的妻子?
可自己從來沒有對他提過妻子的事,更沒有說過自己的妻子現在正在搶救生命垂危,需要一大筆住院費……
甚至對方還知道自己的妻子長的很漂亮。
他是怎麼知道的?
煙鬼站起身,想拉起達達利亞的衣領質問。
很可惜,被他輕巧地躲過了。
織田作之助身體微微向前傾,不著痕迹地擋在了兩人之間。
「呵呵。」
達達利亞眯起眼睛笑而不語。
他準備多敲打一下這個男人,這樣對方才能聽話。
就像訓狗一樣,只敲打一次是沒有用的,往往需要反覆多次的重複懲罰,偶爾再給一個甜頭,才能讓對方徹底臣服。
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
「你小子究竟知道什麼?!」
煙鬼臉上憤怒與擔憂交織,他下意識去摸之前放在腰間的□□,結果摸了個空。
「您的妻子……現在狀況不太好吧。您確定要用這樣的態度和我說話嗎?」
在煙鬼惶恐的注視下,達達利亞堂而皇之地從寬大病號服的衣兜里掏出那把槍,把玩起來。
手/槍的冷白色反光刺得煙鬼眼睛生疼。
「什麼時候?!」
見到槍居然在別人手裡,煙鬼勇氣一掃而空,整個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
他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了達達利亞的敏捷身手,回想起了那把令人發寒的水果刀。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原本憤怒的聲音開始顫抖了。
那個病號服少年幽深的目光,給他一種被人從頭到腳都看透了的感覺。
「港口黑手黨的人。」
欠港口黑手黨某位管理層成員巨額債務,並從港口黑手黨醫院出逃的人,簡稱港口黑手黨的人。
達達利亞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引來了織田作之助的側目。
「黑手黨……!你,您究竟想知道些什麼?」
煙鬼腿軟了。
他怎麼也沒想過自己隨便找的一個看起來病弱的打劫對象,居然是黑手黨的人。
憑藉他對於里世界組織的淺薄認知,港口黑手黨的恐怖作風,即使是在眾多黑色組織里,也是最為恐怖的。
他見過被港口黑手黨炸毀的大樓,裡面的人無一倖免變成了肉沫。
死者中有自己的工友。
至於這位……異常年輕,這個發色和眼睛的顏色,莫非是那位最恐怖的異能力者「重力使」?
這樣對方能躲開自己子彈的能力也有解釋了。
煙鬼打了個寒戰。
自己那麼冒犯對方,對方還知道自己妻女的信息,會不會……
「您饒了我吧,有什麼我能做的我一定做,求您……」
煙鬼聲音斷續,帶上了哭腔。
比先前用刀指著還要讓人驚恐萬倍的恐懼,掐住了他的心臟。
「可以和我講講這把槍的來歷嗎?畢竟,小鬼都喜歡聽故事的吧?」
達達利亞刻意加重了「小鬼」這兩個字的讀音。
見到對方這個反應,他就明白自己的敲打成功了。本來還想問些別的,但是看煙鬼這個話都說不利索的狀態,想了想放棄了。
比起聽煙鬼的人生經歷,還是給自己物色一個趁手的武器比較急迫。
「您,這……」
煙鬼心臟狂跳,腿部抽筋,舌頭打結。
好半天他才組織好語言,繼續說:「槍是之前別人送我的。」
「送的?是什麼人送你的?」
手/槍在達達利亞手中轉動,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我,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送的。是網上和人聊到之後,有個網友寄給我的。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假,但是千真萬確!我,我真的沒騙你。」
煙鬼結結巴巴地解釋,他心驚膽戰地盯著那把原本屬於自己的槍,生怕達達利亞什麼時候不高興了給自己來一發。
顯然,本就不聰明的他早已忘了槍里的子彈已經被打空了這件事。
「哦?就只有這些嗎?」
達達利亞站起身,槍口抬起對準煙鬼,勾起嘴角。
他的眼睛比槍口還要幽深,似乎對於這個結果不太滿意。
「等等,等等我再想想。我記得那個網站,就是送武器給我的那個人聯繫我的網站……」
煙鬼忍住即將炸裂的膀胱,抓耳撓腮,絞盡腦汁地搜刮自己知道的訊息。
「好像是個,是個互助論壇什麼的,有什麼需求都可以在上面提。我想想網址……網址是hp:……xxx.,我真的只知道這些了!」
煙鬼的聲音哽咽了:「您,求您原諒我,我太愚蠢了,冒犯了您,求您……」
「先生,您的餐已經打包好了。」
聲音突兀傳來,幾乎要把煙鬼的魂嚇飛了。
店老闆剛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就看到這樣一幕。
但在橫濱生活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應該怎麼做,沉默地把打包好的飯放到了吧台上,就轉身回了廚房。
港口黑手黨真的有這麼可怕嗎……只是提一個名字就被嚇成這樣,我怎麼覺得更像是慈善組織。
達達利亞停下了轉槍的手,有些無奈。
「你可以走了。」
他給煙鬼下達了赦免令。
「謝,謝謝。」
劫後餘生的煙鬼幾乎要癱軟在地了。
他站起身想走,結果膝蓋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差點跪下來,只好一步一瘸地往店門外走。
看對方這個樣子,達達利亞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敲打過頭了。
「喂,等等。」
他無奈地開口提醒。
煙鬼顫顫巍巍地停下了腳步,在他驚恐的目光里,達達利亞左手拿起打包的紙袋子,右手持槍,緩步向自己身邊走來。
儘管走的非常慢,但也因此壓迫感十足。
不會,要被殺了吧……那我的女兒還有老婆……
想到黑手黨的反覆無常,煙鬼覺得自己的內臟都糾纏在了一起,越勒越緊,越勒越緊。
一步,兩步。終於,那個惡魔一般的少年走到了自己面前。
要死了嗎?
「要拿好哦。」
達達利亞把打包紙袋和手/槍塞進了煙鬼手中,輕輕嘆了口氣:「快回家吧,你的家人在等你。」
「為,為什麼?」
感受著手中沉甸甸的重量,煙鬼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是站在雲層上不可思議。
港口黑手黨,有這麼好說話嗎?
自己明明那麼冒犯,不殺了我嗎?
甚至連槍都還給了我……
達達利亞有意無意地看了眼門外,初升的陽光照在了他橙色的髮絲上。
「雖然你不是槍的原主人,但它現在是屬於你的,拼盡全力活下去吧。」
至少,重視家人的人值得尊重。
畢竟人類社會並不全是弱肉強食。
咖喱店門外,一隻三花貓舒展身體伸了個懶腰。
……
「織田先生,你有什麼推薦菜嗎?」
達達利亞朝織田作之助露出了一個略顯疲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