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食

空氣陷入微妙的安靜。這群半大幼崽們睜大眼睛，將信將疑地看著巫盞。

若是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類，他們都不會理睬的，可是眼前這個人類實在太好看了，連氣息也是讓他們覺得很舒服的。

而且他的神情非常淡定，充滿了說服力。

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嘗試一下……？

一群幼崽忘記了不安和恐懼，不再鬧騰，整齊地思考進食的可行性。

過了一會，其中一間宿舍的幼崽緩緩地，小心謹慎地往前走了一步。

巫盞的視線落在了那隻幼崽身上。是清晨驚醒之後和他對視的那隻，眼瞳赤紅，外形有點像是小牛犢。

家用機器人非常上道地把一碗營養液放在了幼崽面前，還從曲庫里調出了一首舒緩心情的輕音樂。

眾目睽睽之下，幼崽躊躇地走到了屬於她的碗面前。透明的營養液被盛在碗里，如果不知道味道，看上去還是挺誘人的。

幼崽試探著喝了一口。

味道依舊是刻進基因的難喝。

這隻幼崽差點哭出來：「……嗚。」騙人，明明還是很難喝，人類果然都是騙子。

巫盞幾步走到幼崽面前，說道：「還是可以喝的，對吧。」

他的手輕輕地落在這隻幼崽頭頂，不甚熟練地搓揉了一下。

「哞……」

幼崽感受著頭頂的安撫，以及迅速恢復的體力，一鼓作氣地把營養液給幹了。

「不錯。」巫盞簡短地表揚這隻幼崽，看向一路跟著自己的三隻幼崽，「不吃么？」

毛茸茸們看看那隻小牛犢，又看看巫盞，猛地往前一撲，停在自己的碗面前，豪氣地悶了一大口。

「……」

幾隻幼崽剛悶完就後悔了。這個東西的味道果然還是和記憶里的一樣難喝。

好煩！居然騙崽，人類怎麼能這樣啊！

面對幾隻小傢伙眼淚汪汪的控訴，巫盞眼都不眨：「是吧，我看你們喝得很開心。」

幼崽們：「？？？」沒有好不好。

其餘幾隻被園長撿回來的幼崽來回看著他們，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吃飽了才有力氣。」巫盞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不要浪費糧食。」

對難喝味道的強烈排斥和對營養的渴望在幼崽們心裡交織，幾秒后，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開始進食。

他們體會到了久違的飽腹感。

其實也該是這樣的。

他們本就是被遺棄的，來到這個地方，惶恐也好，忐忑也罷，又怎麼會拒絕食物呢。

只是……在面對這個人類的時候，竟然不自覺地想要撒嬌，想要博得他的關注。就比如會想，如果不願意乖乖吃飯的話，這個人會不會哄他們。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當然，營養液真的很難吃！

所有幼崽不約而同地想著。

巫盞倚在門框上，看著幼崽們進食，有些懷疑他今天和活物相處的時間還有說的話，已經超過了過去十年的總和。

趁著幼崽們安靜下來，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些傢伙的外形特徵。

如那本通史里介紹的那樣，星際的獸人進過幾千年的進化和適應，外形都做出了適合星際環境生存的改變。

有幾隻幼崽的四肢覆蓋著堅硬的鱗片甚至是鋒利的鋸齒。

一直跟著他的那幾隻糰子，看著無害柔軟，但也都和藍星上的生物有些細微的差距。

比如黑狼幼崽的爪子尖利程度以及力量，遠遠超出了他在藍星上見過的狼。

「嗷嗚！」

黑狼幼崽率先幹完了營養液，跑到他腳邊炫耀。

「不錯。」巫盞撓了撓他的下巴，對此表示肯定。

他側頭問機器人：「還有其他幼崽沒有來吃飯的嗎？」

「有的。」機器人的顯示屏上出現了幾個圖標，「有三隻幼崽尚未破殼，還在保溫箱里。還有一隻幼崽翅膀受傷，現在還沒醒過來，稍後我們會幫助她進食。」

哦，剛才參觀育幼園的時候，確實是有看到一隻幼崽是受傷的。

「我去看看。」巫盞在顯示屏上找到那隻幼崽所在的房間。

這間房間裡面模擬了鳥類居住的環境，中央有一棵枝葉繁茂的樹，枝丫上固定著一個舒適的鳥窩。

巫盞走近了鳥窩。裡面躺著一隻幼鳥，頭羽白色，暗灰色的翅膀上有一道長而深的傷痕，有治療過後的痕迹。

這是一隻外形像海東青的幼鳥。

「雷蒙德先生撿到這隻幼鳥的時候，幼鳥在高空被束流彈擊中，翅膀受了很嚴重的傷。」機器人跟過來，很小聲地說。

巫盞從它的機械臂里接過更為細長一些的器皿，把營養液一點點喂進了昏迷的幼鳥嘴裡。

昏迷的幼鳥沒有抗拒食物。

等他從海東青的房間里出來，幼崽們基本都完成了進食。一群毛茸茸蹲在碗面前，舔毛的舔毛，自閉的自閉。看見他出來，立刻把視線投向他。

巫盞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手，總結道：「很好，愉快的進餐。」

幼崽們：「……」愉……快？

算了，漂亮人類說是就是吧。

……

雷蒙德帶著一批機器人匆匆忙忙趕回來的時候，就見巫盞和幼崽們的相處堪稱其樂融融，

「小巫，你做的很好，你很適合這個工作。」雷蒙德毫不吝嗇誇獎，「幼崽們的進食很順利。」

這是實話，之前他在第二星帶育幼園工作的時候，那些資深的育幼員都不一定能一次性把這麼多幼崽哄得服服帖帖，讓他們乖乖吃飯。

巫盞剛剛進行完了十年的互動量，對此不置可否：「所以為什麼不改善營養液的味道呢？」

園長搖頭：「你知道的，在最開始的時候，人們只是為了尋求一個新的生存環境。」

存活才是最首要的問題。大家並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考慮怎樣吃得更好，最初開拓星際領土的時候也沒有那麼多可以供選擇的食物，營養液最開始誕生時，便是為了能夠提供一個最便捷方便的進食方式。

這種追求最極致力量和效益的行為方式，在很長一段時間得到推崇。研究院曾經嘗試過改進營養液的味道，但是要達到美味的程度，就要損失掉一部分的營養，就乾脆直接保持原始的味道。

這種食物也就逐漸成了人們習以為常的營養來源，雖然味道實在一般，但也都習慣了。當然，幼崽的意志力不怎麼強，又是遵循本能行動，所以會有些排斥進食。

「等到他們長大，就能夠習慣營養液的味道了。」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引導幼崽們到戶外活動的地方。

巫盞沉默良久：「不說營養液，現在已經有趨近於穩定的生活，為什麼不能做飯？」

他並不相信所有人都會為了追求最極致的效率，而放棄更美味的食物。

雷蒙德：「嗯……我以為這也應該是一個通識，幾乎所有菜譜都在那段探索星域的歷史中失傳了。只是把食材簡單加熱，那還不如喝營養液，對吧？」

當然也有不少人研究過菜肴來著，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脈進化改變，獸人普遍沒有做飯的天賦，那支純人類也湊巧沒有廚藝精湛的人。因此，這麼多年過去，星際人民也只能夠加工一些簡單的菜肴。

巫盞：「……」他有點想回去了。

「不說這些，我還沒向你道謝呢。」雷蒙德朝他彎了彎腰，「小巫，你救了我一命。這個光腦的型號雖然不是最新，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請收下吧。」

巫盞沒有伸手接那台小小的光腦。

不遠處的幼崽們不知道大人在說些什麼，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著這邊。

「我提醒你危險，以及留下來當育幼員，就是因為你救了我。」巫盞的聲音很平靜，「所以不必回禮。」

「這台光腦……小巫，你就當是長輩的禮物。」

長輩的禮物啊……他好像除了收到師父給他的禮物，就再也沒有得到過來自長輩的禮物了。

巫盞走神的幾秒間，那台光腦被園長趁機塞進了手裡。

「這是你應得的，孩子。」雷蒙德慈愛地笑笑，「如果你願意的話，或許可以和我說一說你神奇的預言能力？」

「那是卦象和面相。」巫盞抬起眼，「我學過道法。」

道……道法？傳說中的玄學？

雷蒙德的世界觀還沒重塑好又重新崩塌了一次。他喃喃自語：「原來如此……我曾經在一些小說里看到過，沒想到是真的。」

巫盞沒有多言，垂哞看著玩耍的幼崽們。

離他最近的狐狸幼崽還有些惦記巫盞剛才哄騙他們吃飯的事情，稍微側過半個身子背對著他，但身後的尾巴卻是微微甩動，一副期待撫摸的模樣。

巫盞盯著這些被他哄著進食的幼崽看了一會，突然開口：「育幼園應該允許員工做飯的吧。」

「當然可以……可以？嗯？小巫，你會做飯？」雷蒙德沉思之間下意識應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巫盞問了什麼。

「會，所以可以嗎？」

園長有些尷尬地咳了咳：「可以是可以，但是育幼園沒有準備做飯的工具。」

習慣了進食營養液，沒幾個星際人民家裡還有鍋。

「……」巫盞再次陷入沉默，「能預支工資嗎，我想去買一些材料。」

其實育幼園的工資不算高。園長把積蓄都投入到了建設育幼園，也只是勉強保證基礎設施完備，自然沒辦法再給員工優厚的薪水。

但巫盞對此不怎麼在意，能夠購買一些必要的東西就行了。

比如一口鍋，以及一些食材。

「當然可以。我等下就把信用點划進你的光腦里。剛才辛苦你照顧幼崽們了，到下一次幼崽餵食的時間內，你都可以去集市看看。」

「嗯。」巫盞點頭，乾脆地轉身準備去採購。

這營養液他是一餐都不想再喝了。

「嚶？？」

暗搓搓甩尾巴等待安撫的狐狸幼崽沒等到撫摸，反而看見巫盞無情轉身，尾巴尖的毛都炸開了一點。

幼崽幾個跳躍，猛地蹦到巫盞面前，毛茸茸的尾巴拍著草地。

這個漂亮人類，剛才哄騙了他，怎麼還能夠不撫摸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