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逢4
執妄自三百年前薛照死的那一刻起,就瘋了。
「阿彌陀佛。」
方丈一禪大師走了進來。
「施主近日可好?」
執妄轉過頭,露出一個充滿諷刺的笑容,「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很好的樣子嗎?」
日日活在幻覺之中,生不如死。
哪怕是面前的一禪大師,在他眼中都成了薛照的模樣,彷彿是薛照執著禪杖,站在不遠處,笑眯眯的看著他。
執妄知道他不是薛照,而是一個和尚,但他的腦子壞了,看誰都像薛照。
薛照死後,他便產生了這種幻覺,這癥狀維持了整整三百年,愈演愈烈。
直到近日,他甚至能看到不止一個薛照。
他們或坐著或躺著,朝他擺出一副邀請的姿態。
他們都不像他,執妄心裡清楚,真正的薛照是不會對他如此的,這些幻覺都是他心中壓抑了幾百年的妄念。
一禪嘆了口氣,道:「若哪日佛珠不管用了,施主記得來找我再要一個。」
若非有佛珠上的佛氣壓制,執妄早就瘋魔了。
「昨日,我看到了最像他的一個。」執妄說道。
「只可惜,他竟然對我笑了,他怎能對我笑呢?若他不對我笑,我說不定就真的相信了。」他輕扯唇角,面容顯得越發譏諷。
「阿彌陀佛。」方丈朝他行了個禮,說道:「佛不渡人,人自渡,施主,興許放下往日種種,能讓你更加看清面前的現實。」
放不下,擺脫不了。
執妄轉身,鬢角的小辮也跟著晃了晃,道:「這話你勸了我三百年,而我的答案依舊和往日一樣,來你這只是想醒醒腦子,只可惜,寺廟的禪音也驅不散我眼前的妄念了,走了。」
執妄跨過寺廟門檻,雪白的袍角揚起一道冷厲的弧度。
寺廟裡煙霧飄渺,檀香陣陣,一旁傳來小沙彌嘟嘟嘟的敲木魚的聲音,一禪盯著大堂里的佛,唇瓣動了動,說:「我也放不下,五弟。」
三百年,佛音沒有驅散他心中對世間的恨意,只是他比執妄更加清醒一些,知道義父不希望他們如此。
紫霄峰上,薛照正坐在屋檐下喝茶,三娘在對面,輕輕扇著爐火,若是忽視她那雙血窟窿一樣的眼睛,倒是真有幾番紅袖添香的意思在。
屋檐上的雪在日頭下化成了水,滴滴答答的落下,陸飛星走來時,一滴正好落在了他肩頭,他好像什麼也沒感覺到一樣,警惕的望著三娘。
三娘沖著他和善的點了點頭,將一杯茶推了過去:「喝茶。」
先前薛照一搬出執妄,這幫小輩便一個字也不多說了。
執妄是仙宗開宗立派的祖師爺,誰敢質疑他的決定啊?他們敬他又怕他。
「三娘剛泡的,暖暖身子,紫霄峰寒氣重。」
陸飛星點了點頭,端起喝了一口。
他忍不住開口,問:「說起來,這女鬼到底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來到咱們仙宗啊,居然沒人發現她。」
三娘露出一抹羞澀來,清灰的臉上出現一抹坨紅,說道:「你們後山上有個狗洞,沒人看守,我變成紙人的樣子爬進來的。」
陸飛星:「???」
陸飛星心說過兩天他得想辦法把那狗洞給堵了。
「我還有這個,這個是你們仙宗弟子的腰牌吧,有這個在,就不會觸動仙宗和紫霄峰的陣法了,別誤會,我沒殺人,我偷的。」
三娘指了指腰間佩戴的木牌。
「三娘啊,以後不可偷竊了,要做個良鬼,明白嗎?」薛照道。
三娘福了福身子,「是,主人。」
幾人正說著話,一道素白的身影的緩緩從山道走來,白靴踩在雪上發出咯吱的聲響。
薛照輕呼道:「仙尊。」
「啊?」
三娘當即一慌,他還記得昨晚,執妄仙尊是不允他呆在薛照身邊的。
「三娘,快,變回來!」
三娘當即化作青煙,鑽回了紙人里,薛照隨手將紙人塞進胸口的衣袋。
陸飛星趕忙向執妄行了個禮:「見過仙尊。」
執妄目光卻落在了薛照身上。
薛照理了理袖口,一副淡定的模樣,微微側首,柔聲問:「喝茶嗎?剛煮的。」
「退下。」執妄朝陸飛星道。
「是,仙尊。」
陸飛星巴不得趕緊跑,他怕死執妄了。
執妄走上台階,站在薛照對面。
薛照輕輕將茶推了過去。
「我看見了。」他說。
他聲音冷淡,那雙眸子瞧著比這紫霄峰的雪還要冷。
薛照:「?」
「紙人,拿出來。」執妄眉頭輕輕蹙著。
薛照唇角勾起,往後倚了倚,靠在椅子上:「您瞧錯了。」
薛照死後,一直在黃泉的魂燈之中,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不知生死,不知年月。
如今活了,薛照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理想。
有個房子,有個居所,能讓他好生躺著做鹹魚,便足以。
唉,如果沒有這個便宜道侶,就更好了。
薛照也不挑,只要便宜道侶能夠乖乖的,不鬧騰,這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
執妄忽然傾身,小辮落到了薛照的肩上,他伸手,朝薛照胸口抓去。
薛照瞬間捂胸,怪叫道:「流氓作甚!」
執妄身體一僵,隨即,惡狠狠的攥住他的手腕,換一隻手摸進了胸口之中。
觸到一片溫熱的肌膚,執妄一愣,他竟沒穿裡衣。
執妄手太冷,冰涼的指尖當即激起一陣戰慄。
「嗯……」薛照情不自禁悶哼了一聲,唇瓣微張,鮮紅的舌尖顫了顫,眼神裡帶著錯愕。
執妄下意識朝薛照望去,便瞧見這副活色生香場面,當即僵在原地,指尖下細膩溫熱的觸感源源不斷傳遞給他。
冷氣順著敞開的領口鑽了進來,薛照倒吸了口氣,道:「你非禮我,還好意思盯著我看?不要臉,流氓。」
這大抵是執妄這輩子第一次被人罵流氓。
執妄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和那人更不像了,那人強悍如斯,從不會露出如此神態。
他雙指一捏,抓住了那紙人,果斷將手從對方胸口抽了出來。
薛照攏了攏領口,靠在椅子上,道:「你要是……要是敢動她,我跟你沒完。」
「改契了?」執妄問。
竟被看出來了?薛照挑了挑眉,道:「改了,現在是我的鬼。」
執妄眉眼沉凝,指尖彈了彈紙人身子,道:「滾出來。」
三娘立即擋在薛照的身前,沖著執妄道:「是妾身強求主人收下的我,請仙尊莫要怪他,若仙尊生氣,三娘可以就此離開。」
「你看看,多懂事的鬼?比你這道侶懂事多了,道侶之間能不能有點信任?我養個鬼,搞得跟養外室似的。」薛照滿臉嫌棄的指指點點。
執妄唇角一扯,冷笑了起來:「不是外室?是誰說要紅袖添香的?」
薛照一怔,好傢夥,便宜道侶竟連他說過什麼話都知道。
也是,紫霄峰是執妄的地盤,加上他昨晚被抓,這會被監視著不是理所當然么。
「還想讓我為你主持公道?」
執妄捏著紙人,眸色極深。
薛照擺爛道:「你想怎樣?」
「紅袖添香可以,紙人放我這。」執妄眼底閃過一絲晦暗。
薛照訝異。
「紙人是契約,你不能傷害她。」
「放心,我不動她。」他掃了一眼三娘,道:「你若安分,便什麼事都不會有。」
三娘明白了,執妄仙尊是想監視她。
執妄仙尊是這幾百年來,除了那位身死魂消的魔尊外,唯一一位身居尊位者,這樣的人一言九鼎,不會說謊,更不至於和她一個小鬼玩心眼。
「是,三娘必定忠心於主人。」
薛照見三娘本人都沒意見,也就罷了。
「好罷,給你給你。」只要紙人無事,三娘便無事,說起來,放仙尊那可能還更安全些。
執妄站直,將紙人隨手塞進袖口。
他望著面前的薛照。
那種幻覺又出現了,他面前坐著一個薛照,身邊站在一個薛照,門框上靠著一個薛照。
身邊的那位薛照半抱著他,輕輕往他耳里呵著氣,那氣息溫熱的很,好像真的一樣。
靠在門框上的那位薛照,脫下了狐裘,一隻手伸進了紅色道袍里,發出曖.昧的喘息,紅著臉勾.引他,媚眼如絲。
執妄呼吸忽的粗重了起來,明知幻覺是假的,是妄念,卻又無法抑制的受到影響。
面前坐著的那位薛照,突然間起身,朝他伸手。
執妄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薛照手頓在半空中,有些奇怪,方才這位仙尊看他的眼神,冰冷中帶著一絲懼意。
他有做什麼讓他害怕的事嗎?薛照鬱悶。
薛照收回手,道:「剛想說,你小辮散了,想替你弄一下。」
屬於少年清澈的聲音傳來,另外兩道幻覺一下子消散,面前的景色變得明朗了起來。
執妄怔怔的盯著薛照,幻覺的消散讓他好受不少。
薛照嘖嘖感嘆,不得不說,雖然小辮散了,卻帶著一種凌亂的美,約莫是仙尊這張臉過於好看了,所以怎麼樣都是好看的。
「不弄也可以,這樣也很好看。」薛照補充了一句。
執妄上前,微微低頭,悶聲道:「給我弄一下。」
薛照一陣無語。
沒有拒絕,他以前也經常給小五編,簡直輕車熟路。
薛照指尖穿過他的髮絲,靈活的編著小辮,他膚色太白了,執妄墨發又是那樣的黑,那髮絲順滑的跟綢緞似的,在薛照指尖曖.昧纏繞。
薛照編完,才發現自己將執妄的三股辮,編成了四股……
因為第一次遇到小五時,這孩子鬢角的小辮便是四股辮,之後便一直都是四股。
薛照摸了摸鼻子,道:「編錯了,我拆了給你重編吧。」
執妄抓住他的手,制止道:「不用了。」
這樣就很好,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