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Linda敲開溫盛然的門的時候,溫盛然正在吃東西。
熱氣騰騰的泡麵,滿屋子的香氣。
還是紅燒牛肉味兒。
她沉默了一瞬,開了口:「你很餓?」
溫盛然含糊不清:「嗯,晚上沒吃飽。」
他的身上還穿著小黃鴨的睡衣,毛茸茸的,看上去像個未成年。
劉海兒黏在額頭上,一縷一縷,乖巧無害。
他這幾天都在忙著專業課的考試,雖然對於他來說,學習並不算太難,但是總是要準備的。
中午去找了趟資料,他就沒吃飯。
Linda嘆了口氣:「他回來了。」
溫盛然怔了怔:「誰?」
「你剛剛演的那個人。」女人無奈。
溫盛然瞭然。
「我說呢。」他垂了眼眸,漫不經心,「今天心情看上去有點糟糕。」
當他在真正干合同上的活兒的時候,沖著他的樣子,男人也不會對他翻臉,今天卻罕見地對他表露出了煩燥。
當然,他權當看不見。
只要人沒真把手邊的酒瓶砸在他的臉上。
女人看著他:「你不著急?」
溫盛然抬起眼,有些訝異:「著急什麼?」
女人抬起眼,看著面前的人,確認沒有從他眼中看出一絲一毫的失落後,有些啞然。
她是易誠的貼身秘書。
除了日常事務,她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替易誠打理這些事情。
他的「金絲雀」們。
A城的人都知道,易家大少易誠是個痴情種,這麼多年,一直單戀著黎家的次子黎瑜。
前兩年,黎瑜拒絕了易誠的求愛,又因為學業出了國。
易誠求而不得,便四處搜羅起了與他長相或是氣質相似的替身。
這些替身大部分是為了錢,小部分是真的喜歡易誠。
無論是出於哪個原因,他們離開易誠的時候,都難掩失落。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溫盛然開了口:「我跟易少硬要說,就是個契約關係,他給錢,我演他的白月光,各取所需,現在約定的時間要到了,我滾蛋不是應該的么,著急什麼?」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Linda差點被他說服。
如果她沒有想起來,之前這個人在易誠面前是如何乖順的話。
溫盛然是易誠的替身中最特別的一個。
他跟黎瑜只有眉眼相似,但是他卻是演黎瑜演得最像的那個人。
他的性格怯懦,是易誠最不喜歡的類型。
但是他呆在易誠身邊的時間最長。
到如今,已經有兩年半。
饒是跟了易誠許久的Linda,細細想來,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動了動唇:「我以為你很喜歡他。」
溫盛然笑了起來。
「喜歡他什麼?」他問,「隨時隨地讓我滾還是動不動罵我賤?」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嗓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柔軟,語聲卻很平靜,「Linda姐,我又不是斯德哥爾摩患者,喜歡易少,我圖什麼,按合同辦事罷了。」
「那你怎麼不提分手?」Linda問。
溫盛然沉默了一瞬。
他沉默的時候,眉眼間那點沉靜的易碎感就凸顯了出來。
Linda看著他,突然就理解了為什麼易誠會突然說他長得不錯。
這確實是一張漂亮得像是藝術品、又很能引起男人憐愛的臉。
然後,藝術品就幽幽地開了口:「……我付不起違約金。」
Linda:「……」
她沒忍住:「就因為這個?」
溫盛然想了想,試探地道:「還有就是,我比較有契約精神?」
他頓了頓,很誠實:「主要還是付不起。」
Linda說不出話,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泡麵乖乖地吃乾淨,然後起身收拾了桌子。
*
如果Linda仔細回想他們的對話的話,就會發現,她已經被溫盛然給帶偏了。
因為如果溫盛然真的不喜歡易誠,那麼當初,他就不應該住進易誠的家。
只有溫盛然知道,他是不得已。
因為,他是一個穿書者。
雖然在此之前,溫盛然從不信怪力亂神之說。
但是這件事還是這麼發生了。
而他因為車禍穿進這本名為《有情易然》的狗血小說的時候,距離跟他同名同姓的主角受作為替身住進主角攻易誠家裡,已經過去了一年。
主角受很窮,但是溫盛然不是沒有自食其力的能力。
他之所以不立刻跑路,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主角受還和易誠簽了一份替身協議。
溫盛然悲哀地發現,他銀行卡餘額還沒替身協議上的違約金零頭多。
面前的女人還有些愣怔,溫盛然揉了揉眼睛,卻已經準備送客了。
他明天有一場考試。
要不是今天易誠臨時回來,這個點他本來應該在複習。
說來也是無奈,溫盛然大學是在國外讀的金融。
他在這一塊算是有天賦,車禍的時候已經在家裡的企業里實習。
而主角受讀的卻是中文。
要不是他繼承了主角受的記憶,加上學習能力出色,穿過來的那次期末他就會掛科。
「其實。」女人開了口,有些猶豫,「易少對你很特別。」
溫盛然打了個呵欠。
「嗯,我知道。」他道,「然後呢?」
「你知道?」女人有些詫異。
溫盛然嗦了口面,面容很平靜:「嗯。」
他當然知道。
當初他可是被損友逼著把這本小說給從頭翻到了尾。
作為一本狗血小說,這裡面百分之八十都是主角攻受之間的愛恨糾葛。
他當然知道自己頭上的主角光環。
「我對易少也很特別。」他沖著女人笑了笑,笑容也很無害。
他是個有契約精神的人。
既然拿了錢也退不了,就要辦事。
這一年半,他盡職盡責,花了不少心思去演易誠的白月光。
他上一次這麼努力,還是在穿書之前,他在自家公司逼得他的某個私生子哥哥退出競爭的時候。
溫盛然覺得自己很對得起易誠——
還有他賬戶上的錢。
他甚至還有餘力保持主角受的人設。
怯懦乖順,事事以易誠為先。
他覺得,這年頭,像他這樣敬業的穿書者和替身都已經不多了。
Linda還是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話震懾了。
過了一會兒,她道:「易少可能不會放你走。」
「囚/禁是非法的。」溫盛然提醒她。
「真的沒有一點可能?」Linda問他。
溫盛然想了想。
「你覺得易誠追上他白月光的可能性大么?」他問。
Linda臉上浮現出了些許猶豫之色。
溫盛然耐心等待。
片刻后,Linda還是誠實地開了口:「論公,黎家是名門,家風清正傳統,alpha和alpha在一起,過於出格了。論私,瑜少性子冷,且明確拒絕過易少了,應當……沒什麼可能。」
她的本意是想暗示溫盛然,易誠很有放下黎瑜的意思。
只是她說完,溫盛然一笑。
「分析得很對。」他道,「我跟易誠在一起的可能性,就跟易誠追上他白月光的可能性一樣大。」
Linda:「……」
*
不管怎麼說,一年半下來,Linda跟溫盛然也有些私交。
看出對方真的不在意之後,她沒再繼續,而是離開了房間。
溫盛然溫了會兒書,看到了微信上明珩發來的消息。
明珩是個alpha,是他同專業的同學,也是他在甜品店兼職時遇到的臨時同事。
他不是書中劇情線上的人物,性子又單純,是溫盛然穿過來之後唯一一個走得比較近的朋友。
他發的是奶茶店的地址。
溫盛然回復了他,第二日,就跟他一起去了實地。
一路上,明珩一直都在絮絮叨叨。
「卧槽我跟你說。」他道,「昨天吃飯我爸我哥我姐都在,那氣氛,簡直了。」
他心有餘悸:「我感覺我家空調都給調低了兩度。」
溫盛然聽得好笑:「你哥也凶?」
明家一家子alpha,他知道明珩有個姐姐,是個御姐,對他管教很嚴。
「那可不。」明珩道,然後想了想,猶豫了一下,「其實也不是,他就是有點,呃,話挺少的,然後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可能是因為我是他弟吧,他在我面前挺嚴厲的……」
「不過他比我姐容易心軟。」他道,「而且他超級無敵帥。」
話少,臉上沒表情。
溫盛然覺得這個描述有些耳熟。
溫盛然想了想,想了起來。
哦。
易誠那個白月光,好像也是這個路子。
明珩還在叭叭。
「說起來,我哥單身呢。」他道,「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一下啊?」
溫盛然沉思了一瞬,果斷地回復了他。
「不了,謝謝。」
他對這款暫且有點兒ptsd。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奶茶店。
店主是個beta,中年男人,不耐煩地掃了他們一眼,然後,視線在溫盛然臉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有了少許驚艷。
那股視線有些粘膩,明珩條件反射地就把溫盛然擋在了身後。
他是alpha,店主感覺到了他的信息素,撇了撇嘴,收回目光,推了張表過來。
溫盛然認真地填完,遞了過去。
掃了一眼,店主突然直起了身:「不行。」
不用他說,明珩也不想溫盛然在這打工,但是被如此乾脆地拒絕,他還是有些惱。
「怎麼了?」他問。
「怎麼了?」店主冷笑,「腺體缺陷還出來打工?我可不敢雇這樣的人。」
明珩怔住了。
溫盛然拉了拉他,神情很平靜:「走吧。」
明珩被他拉著往外走了幾步,突然抬起了眼,死死地看向了溫盛然。
溫盛然失笑:「怎麼了?」
「omega腺體缺陷就是發情期的時候沒辦法釋放全部的信息素,導致過多的信息素殘留在體內。」溫盛然耐心解釋,「一旦爆發,抑製劑也控制不住,所以很多店不願意招收這種患者,其實可以理解。」
穿過來之後,溫盛然才發現,雖然都有第二性別。
但是書里的世界比他原來所呆的那個,還要稍微保守一些。
也有一些特殊的設定。
「不是。」明珩回過了神,有些倉促地道,「我知道那是什麼。」
溫盛然看著他,有些詫異:「我記得你選修了第二性別生理常識課,但是期末並沒有及格。」
明珩:「……」
他少有地沒有理會溫盛然的毒舌,低聲道:「可是這病沒辦法根治。」
這病臨床上目前唯一的治療方式,是進價格昂貴的隔離病房呆著。
但住病房只是阻斷患者對於別人的影響。
因為抑製劑不起作用,沒有任何辦法減輕病人的痛苦。
只能在病房裡忍受□□的折磨。
溫盛然頓了頓。
「是啊。」他笑了笑,「所以我在攢錢準備住隔離病房嘛。但是總比毫無辦法,最後自甘墮落好,你說是吧?」
住得起隔離病房的是少數。
這類病人大都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到達臨界點。
一個處於發情期的omega,完全沒有自我意識,後果是什麼他們彼此都知道。
少部分很幸運,還能夠有力氣等到警察,被送去收容所。
而大部分,命運就是被聞風而來的alpha所標記,或是直接進入如今已經發展得非常成熟的灰色產業鏈。
那就是被送去會所,做一個只知道張腿的娼妓。
原主受還算幸運。
他在被送進去的當晚,就被易誠撈了出來。
即便如此,看到那裡的人的樣子,他對性/愛也徹底留下了陰影。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讓易誠碰他。
但是溫盛然並不打算跟易誠繼續糾纏。
他只能自力更生。
還好,他還有五百萬分手費,這是寫在合同里的,暫時夠用。
明珩還在看他,像是一隻可憐巴巴的小狗。
溫盛然思索了一瞬,覺得自己可能確實有點嚇到小朋友,剛準備開口安慰他幾句,就見明珩抬起了頭:「……我,我可以幫你。」
「我有錢。」他結結巴巴地道,「我可以幫你。」
他沒怎麼跟溫盛然說過家裡的具體情況。
但是溫盛然從前就是富二代,從明小少爺的穿著和言行就知道他來兼職大概率是體驗生活。
對方說出這句話,他並不算太意外。
「然後呢?」他笑了笑,「小少爺,這可是個無底洞,你家裡人不會同意的。」
明珩回答得很快:「我哥哥姐姐會同意的,他們人很好。」
溫盛然有些詫異。
不過,想到明珩單純的性子。
他又覺得意料之中。
「那你女神呢?」他揉了一把小狗的頭髮,很憐愛,「你女神要是知道,你在外面花錢養一個omega,她會怎麼想,嗯?」
明珩愣在了原地。
溫盛然笑了笑,沒有說話。
沒有誰能當別人一輩子的救世主。
明小少爺的想法很美好,但是他不知道,「現實」這個詞,有的時候分量很重。
指望任何人,都不如指望自己。
「走吧。」他道。
明珩垂頭喪氣地跟在他後頭。
溫盛然看著覺得好笑,安慰道:「沒事。」
他頓了頓:「醫學界不是在研究治療方法了么,說不定在我病發前就研究出來了呢。」
明珩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悶悶地「嗯」了一聲,依然沒有開心起來。
溫盛然收回了目光,很遺憾。
他勸過了。
他想。
不過,說到這兒,他陷入沉思,覺得剛剛自己的話有失偏頗。
救世主……
對他來說,好像還真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