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已知解除「伴月妖契」起碼需要一方的死亡。
並且溫斂故曾立下最高級別的「亘古妖契」,約定絕不會殺她。
而倘若她想回家,就要解除那個「不離開」的妖契……
所以她難道要去殺溫斂故么?!
這怎麼可能!
江月蝶越想越頭疼,都沒發現雲穆已經離開。
「怎麼不開心?」
溫斂故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面前,歪了歪頭,伸手拂過她的鬢角,扶正了那枚有些傾瀉的簪子。
烏髮垂落掃了江月蝶的側臉,她嘟囔了幾句,惹得溫斂故彎了眉眼,眼角眉梢都沾染著笑意,柔和的仿若春風。
「我問過它的主人,他允許我摘下一朵,所以我就選了這朵最漂亮的給你。」
攤開江月蝶的掌心,將那朵最漂亮的蝴蝶蘭放在了她掌中。
江月蝶低下眼,看著掌中那朵初綻的花兒,剛才因雲穆而凝固的神情略略緩和,眼眸微彎,泛起了笑意。
但馬上,溫斂故的下一句話,就讓她原本的笑意凝固。
「你似乎不太開心,是不喜歡這朵花么?」溫斂故看著她,若有所思道,「若你不喜歡,就把它丟了,我再去給你摘一朵新的好了。」
江月蝶捏著那朵花,忽然問道:「如果下一朵我還不喜歡,你還會去再摘一朵么?」
「當然。」
「那倘若我一直不滿意,你就一直摘么?」江月蝶順著這個思路細想,自己先忍不住小聲笑了起來。
「要是真的這樣,你豈不是要把花都摘禿了?要是等花都摘完了,我還不滿意,你怎麼辦?」
溫斂故不假思索:「那就在找新的花。」
「我還不喜歡呢?」
「那就繼續找。」
江月蝶語塞,片刻后,才慢吞吞道:「若我一直不說「喜歡」呢?」
江月蝶很少這樣抬杠,溫斂故有些稀奇,眼中的笑意收斂起來,他認真地反問:「有何不可?」
「不過是幾朵花而已,若不喜歡,再去找就是了。你我之間,還有無數個歲歲年年,本就來日方長。」
他是半點沒有考慮過放她離開。
江月蝶有些喪氣,她揉了揉額角,整個人的氣息都黯淡了起來,像是月亮失去了光華。
她小心地捏著手中纖弱的花朵,抿著唇道:「這朵就很好,我很喜歡了,你不必再去摘新的花。」
溫斂故恍若沒有察覺到她的失態,如往常一樣坐到了她的身邊。
姿態依戀黏人,像是兩人生來就該是一體。
「一朵花還是有些孤單了,若是多一些放在一處,花團錦簇才更好看。」
江月蝶被迫窩在他懷中,一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隨口道:「好好的花,看看就夠啦,若是採摘,它不是就沒命了么。」
溫斂故動作一頓,抬眸望向了她的側臉,旋即抿起唇,語氣不悅。
「對於這些朝生暮死之物,你倒是頗為憐惜。」
他伸手將那朵蝴蝶蘭從她手中取走,江月蝶一愣,轉過臉,詫異道:「這不是你送我的嗎?」
怎麼還帶收回的?
「可我現在不想送你了。」
溫斂故將下巴擱在了她的肩上,蹭了蹭她的臉,又在柔軟的唇中輕輕啄了下,聲音低柔得像是呢喃:「我現在有些嫉妒它。」
一朵隨處可見的花罷了,既不能保護她,也沒有長出一雙漂亮的手讓她開心。
普普通通,沒有半點用處的東西,憑什麼被她擱在掌中,這樣專註的凝望?
江月蝶懂了。
沒什麼別的原因,不過是溫斂故又開始定期無理取鬧了。
她握住溫斂故的髮絲繞了繞,笑著開口:「確實是普通的一朵花,只是因為是送的,我才會喜歡。」
「所以你不該嫉妒它,而該是它嫉妒你。」
溫斂故的眼眸亮了亮,他想起什麼,神色又變得有些不解:「既然你不想讓花離開枝頭,之前又為何要摘花送我?」
那是第一次有人給他送花。
在雨花鎮上客棧的後院中。
「那是因為你當時不開心啊,所以我想逗你開心嘛。」
江月蝶打了個哈欠,抬手環住了面前人的脖子,親了親他的唇角,熟練地安撫:「雖然我喜歡花草,但在我這裡,你肯定比世上所有的花都重要。」
不論他的情感是怎樣的病態,不論他表達情感的方式如何扭曲,但江月蝶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他甚至願意將她受傷后的痛感轉移到自己身上。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喜歡她。
很喜歡很喜歡。
在這樣深刻到已經無法定義的「喜歡」中,這份喜歡究竟是否偏激都已經顯得不重要了。
作為蛇妖,溫斂故的身體理應冰涼,卻因她怕冷又總愛在他懷裡窩著,所以總會靈力覆蓋一層,讓她感到足夠的溫暖。
江月蝶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溫斂故的喜歡就是如此纏綿又黏膩,像是在空氣中蔓延開的劇毒,無孔不入又令人上癮。
凡是她的要求,他都會記在心裡,哪怕她只是隨口一提。
只要有溫斂故在,江月蝶只需站在原地不動,他就會將剩下的路全部走完,翻過刀山越過火海,也會走到她的面前,溫柔淺笑著為她遞上一朵她喜歡的蝴蝶蘭。
他不會覺得這段路是在刻意刁難,亦或毫無用處的浪費,只會為自己的「有用」而感到欣喜,為江月蝶臉上驟然升起的笑容,而感到饜足。
江月蝶甚至再也難以想象,如是脫離他之後,會是怎樣空洞的時光。
但是很快,她就不得不面對了。
因為白小憐也被抓走了!
韓風眠帶來這個消息是,整個人憔悴得像是變了個樣子。
原先那張臉自帶的一股風流俊美不再,現在的韓風眠鬍子拉碴的落拓模樣,混入破落暗巷的乞丐們中間也毫無違和。
「我們探查到了消息,宮裡現在的那位容妃娘娘一定和妖族有關——甚至有極大可能,她本人就是那位聖母娘娘!」
提到「聖母娘娘」四個字時,韓風眠咬牙切齒,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雲穆對此同樣很是憎惡,畢竟他從小崇敬的楚師兄也被關在了宮中。
聽著他們的話,江月蝶只覺得匪夷所思。「所以那位聖母娘娘是迷惑了當今陛下后,又在宮中布下了陣法打算聚集九瓏月來複活……」說到這兒,江月蝶頓了頓,咽下了之後的話,轉而看向了溫斂故,不可思議道,「她難道真的想取慕容皇室而代之?」
這也太敢想了吧?!
關鍵是聖母娘娘雖然手段簡單粗暴,但她實力強悍,又有九瓏月的加持,加上白家等世家的紛紛倒戈……
這事兒還真是要被她做成了?!
對上了江月蝶因震撼而睜大的雙眸,溫斂故彎起唇角,伸手握住了一縷她垂下的髮絲。
「不止如此。」
溫斂故的嗓音似有什麼魔力,原本激情上頭的韓風眠和雲穆剎那間安靜了下來,室內頓時一寂。
修長的手指繞著如瀑青絲,溫斂故頭也不抬,不緊不慢道:「若沒猜錯,她應當是想要做成「深淵」。」
韓風眠沒聽懂,茫然道:「什麼深淵?」
雲穆嚇了個半死:「那個瘋子竟然想煉化「深淵」?!」
江月蝶同樣不解,轉頭看向溫斂故:「這是什麼?」
她沒說什麼好聽的話,可光是這樣信賴的模樣,就讓溫斂故愉悅極了。
於是漂亮的眉眼彎了又彎,他溫聲道:「和那日你在沈家見到的差不多,以枉死之魂做引,不甘之魄為導,融合出世間最大的怨鬼陣。」
「要是成功了,將整個京城夷為平地,也只在她一念之間。」
這下韓風眠也聽懂了,他喃喃道:「瘋子……真是個瘋子!」
此事再不可拖。
幸虧慕容靈那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慕容致還算機靈,猜到白家等世家有倒戈之跡,立即就動用所有渠道向雲重派傳了話,又給韓家遞了令牌,就是為了讓自己人能夠進宮相助。
聽到這兒,江月蝶倒吸一口涼氣,看向了韓風眠,譴責道:「說好的只是「家中薄有資產」?」
韓風眠嘿嘿一笑,配上他現在的落拓模樣,顯得有幾分憨:「家裡一位長輩與先容貴妃娘娘是姐妹,只是一個本家一個旁支,關係不算太近。」
這下江月蝶長了個記性,懷疑道:「長輩?」
韓風眠撓了撓頭:「我娘。」
江月蝶:「……」
好的,起碼確定了是自己人。
韓風眠此行自然不是無故前來,朝中幾個忠心耿耿的老臣也不是吃素的,在察覺有異后,也已擬了計劃。
韓風眠羅里吧嗦了一堆,江月蝶在心中捋了捋,大致明白了他們幾人的分工。
雲穆在外,和別的捉妖衛一起,吸引白家等世家的注意,迷惑視線。溫斂故負責破開陣法,韓風眠和江月蝶負責找人。
當然,韓風眠還說了很多,江月蝶一點沒往心裡記。
她在等溫斂故反駁。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這一次溫斂故沒有出言反對,在送走兩人後,他回過頭看向滿臉寫著懷疑人生的江月蝶,忍不住彎起了眉,輕笑出聲。
「你好像很希望我反對?」溫斂故道,「倘若不想如此,我可以……」
「不不不,我覺得這樣很好!」
江月蝶果斷道:「當務之急還是先救出安雪他們,其餘的事情之後再說!」
溫斂故又笑了笑:「好。」
「我都聽你的。」
……
事情順利得不可思議。
火海喧囂,冤魂哭嚎,但是江月蝶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江月蝶了。
在經歷了這段時間不可思議的遭遇后,她的抵抗能力有了顯著的提高。
江月蝶很快找到了昏迷,用千魂引治療了嗎,慕容靈身上的傷口后,看著對方悠悠轉醒,提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女主慕容靈」不會輕易死去,但作為朋友,江月蝶也不願見到她受傷。
「……別去裡面!」
慕容靈抓著江月蝶的手,嗓音啞得像是粗糲的石子在紙面上滾動。
「那裡面……都是、是怨氣……」
江月蝶扶著她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用靈力揮退不張揚的火苗:「好好好,我知道,我絕不去裡面。」
或許是覺得慕容靈的用處不大,又或者是別的什麼緣故,聖母娘娘沒有將慕容靈帶到陣法中,只隨意將她丟棄在陣法外圍。
得了江月蝶的保證,慕容靈才鬆了口氣,周遭火海怨鬼影響太大,慕容靈體力不支,沒走幾步,再度陷入了暈厥。
也幸好兩人在陣法邊緣,負責接應的捉妖衛馬上就回來,然而在捉妖衛之前,卻還有一道身影更快一步。
眼見面前楚越宣衣衫襤褸,狼狽著急的模樣,江月蝶眯起眼,卻沒有急著上前,而是扶著慕容靈警惕地後退一步。
「慢著!你先別動!我問你,如果我們四個在一起,我和安雪都瘦了重傷,為了大家都活下來,你先救誰?」
她可沒忘記,那位聖母娘娘最擅長偽裝。
楚越宣根本沒有思索,飛速道:「救安雪!」
「救完她來救我?」
「不,不用我救你,溫師弟一定比我更快。」
楚越宣抽了抽嘴角,語氣有些無奈。
身處火海之中,回憶起曾經溫斂故那猶如寒冰般冰冷的目光時,楚越宣仍脊背發涼。
他冷靜地分析道:「若是想要四人都活,我一定不能和他搶著救你,不然必定是一死一傷。」
江月蝶:「……」
雖然是實話,但聽旁人這樣看穿了她和溫斂故之間的關係,總覺得有幾分微妙的羞恥。
不過與此同時,江月蝶鬆了口氣。
沉穩內斂又冷靜,鋒利中還帶一絲憨憨氣息,還能說出這種話的,一定是真的楚越宣沒錯了!
確認過眼神,江月蝶果斷將慕容靈交給了他。
同時她又有些奇怪:「溫斂故沒和你一起么?」
溫斂故負責解除陣法,而楚越宣是聖母娘娘最看重的人質,兩人竟然沒遇上么?
不該啊。
楚越宣搖搖頭:「陣眼鬆動,我是從那裡逃出來的,並沒有見到溫師弟,也許和韓兄弟在一起吧?」
江月蝶回過頭,只見烈火高漲,將陣法圍起,形成了一道圍牆似的火海。
燒焦的味道難聞又熏人,帶著不祥的氣息。
江月蝶心中愈發焦躁。
幸好捉妖衛及時趕到,在確認慕容靈和楚越宣無事後,江月蝶沒有猶豫,轉身向陣法內而去。
楚越宣穩穩地抱著慕容靈,看著江月蝶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阻攔,只在她轉身的那一刻,高聲道:「一切小心!」
江月蝶來不及回應,背對著眾人揮了揮手。
火星點點燒掉了她的裙擺,將好看的青綠染成了焦烏。
先是快步,最後是小跑,就連江月蝶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誕。
她剛答應了慕容靈不進去,卻不曾料到,轉眼就要食言。
……
火海中
「深淵裡的怨鬼發瘋了!它們現在毫無理智!為了突破禁錮,不惜任何代價——連它們自己魂飛魄散都不在意!」
聽見這話時,江月蝶反而有種塵埃落地之感。
四周火海四起,騰起陣陣煙霧,鬼聲哭號與尖嘯聲不絕於耳。
韓風眠神色極其凝重,見江月蝶還要往前,他不管不顧地握住了江月蝶的手腕。
「你還往裡沖什麼?還不快走——」
江月蝶同樣急得不行,沒等他說完,語速飛快道:「溫斂故還在裡面!」
韓風眠一愣,隨後回過頭,望向那片火海時滿臉駭然。
溫公子還在裡面?
可是這樣高的烈火,裡頭還是這樣不見底的深淵……
又有誰能活下來?!
似乎感受到了面前人類的恐懼,火海叫囂著燃得更高,宛如邊境處高聳的城牆,唯有中間那一人高的「門」依舊中空,彷彿背後之人狂妄地邀請著旁人進入。
陣法要破了。
韓風眠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啞聲道:「你現在進去也救不了他。」
「只能和他一起死。」
江月蝶沉默著,慢慢後退了一步。
韓風眠鬆了口氣,以為她這是想通了,不免放鬆了手中對她的禁錮,口中安慰道:「我們先出去,老楚應當已經在外面等我們了,還有雲掌門派來的人應該到了,說不定他們有什麼辦法……」
話音未落,身邊一道虛影閃過,江月蝶如離弦的箭一樣飛了出去,她用了靈力,快得韓風眠根本來不及抓住!
回過神后,那道青綠的身影已經孤身奔赴向火焰最深處。
娘嘞!
這麼多年只見過人躲火的,沒見過還有孤身撲火的傻子!
韓風眠無法,一咬牙,旋身往外走。
他是沒辦法阻止,外頭那麼多人,總有人有辦法將人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