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城篇 第六章 種蘿蔔城
天亮了,再一次從熟悉的地方睜眼,我快步朝「覺醒點」走去。所有第一次成功活到天亮的人都會被傳送到一個固定的位置,我稱之為:覺醒點。
從日復一日的生活中脫離,發現所謂「真相」的過程,是為覺醒。就像遊戲里的非玩家角色突然發現生活的世界其實是一場遊戲一樣,不對,這裡就是遊戲,所有人都是非玩家角色。
覺醒者不等於重生者,只有死後還擁有記憶的人才是重生者。
現在我要去覺醒點尋找蘇暖暖,我迫不及待地想看見她臉上的表情。一個正常人在經歷了黑夜之後,發現身在陌生的地方,會做出什麼反應?
去的路上我遇到了昨晚的落水少年,少年一見我便露出靦腆的笑容,上前招呼道:「姐姐。」
我討厭毫無目的的社交,更討厭目的性極強的社交,總的來說就是——討厭社交。
在這個覺醒之前人人都只擁有一天記憶的地方,誰比誰大,還真不好說。
「我叫賀遠,姐姐也和我一樣吧!合作嗎?」
合作?要命的那種?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白色襯衣搭配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一看就是個好演員。
他現在應當是去找昨晚的黑鬍子,不得不承認他挑人的眼光不錯,黑鬍子雖然腦袋反應遲鈍缺少自己的思考,連被碰瓷都察覺不到,但勝在力氣大有擔當。一句話概括就是:好騙。
許多像我一樣帶有記憶的重生者,為了連續活過九晚,常常會從未覺醒的非玩家角色里挑選一個合適的「同伴」,幫助其覺醒,獲取信任,留待日後當做墊腳石。
賀遠向我提出合作的請求,無非是看見我老練的手法,覺得我重生的次數多,想從我這裡知曉所有「安全屋」的具體位置。
「我知道雲姐是重生者聯盟里的最後一個人……」
聽到這裡,我停下腳步,眼神逐漸變冷。這個人知道重生者聯盟,要不要殺了他?
可惜這個世界,死亡,並不是終點。還有看不到盡頭的重生,也許唯一的破解方法就只有——連續活過九晚。
我討厭重生者聯盟,更討厭別人提起「最後一個人」。
「對不起,雲姐也一定很想離開吧!我會盡全力幫助你,希望雲姐能考慮一下。」
賀遠說的這般誠懇,倒是讓我有些驚訝,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想不想離開,他們不在背後插上兩刀已是萬幸。
覺醒點,蘇暖暖一身白裙站在風裡,眼角含淚,像一朵淋過雨的梔子花。
她竟然還沒有回過神,還沉浸在悲痛的情緒中。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我大步走到她跟前,聽見她悲傷的聲音,「這裡是天堂嗎?」
天堂?當然不是,這是一場樸實無華、沒有多餘色彩的遊戲。我正準備帶她離開,昨晚活下來的那群人卻將我們團團圍住。
黑夜裡同在一顆樹上,爭鋒相對,拼盡全力要弄死對方的人,此刻正完好無損地站在同一片陌生的地方。看上去似乎統一了戰線。
「就是這兩個人,昨晚站在最上頭。」
紅髮男子攔住我的去路,他身旁的短髮女孩點頭附和著,看向我的眼神帶著警惕。
「昨晚她們一個穿著短衣長褲,另一個穿著白色運動裝,剛剛這個女生穿著裙子我沒認出來,這個黑衣服的女生雖然頭髮變長了,但我認得她,就是昨晚樹上的。」
我努力將目光從他手指上移開,我討厭被人指著鼻子,真想把他無禮的手剁掉。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能不能告訴我們?」長發女孩緊緊抱住短髮女孩的手臂,一雙濕潤的圓杏眼更顯可憐。
「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為什麼沒和我們在一起?我們怎麼才能回去?」短髮女孩開口就是質問三連。
「顧憶!」長發女孩用手肘懟了短髮女孩兩下,向我道歉:「對不起,你別生氣,顧憶心直口快慣了,沒有什麼壞心思,不用把她說的放在心上。」
「顧馨你道歉什麼?我說的不對嗎?」顧憶瞬間變得煩躁起來,環視四周,最後將目光停留在蘇暖暖身上,指著蘇暖暖不耐煩地說道:
「你擺著一副死爹死娘的表情給誰看!真沒用,看著就晦氣!」
蘇暖暖瞳孔微睜,終於意識到天亮了,大水消退了,她扯起僵硬的嘴角道:「雲,昨晚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會和他們一樣……」
一樣什麼?躺在水底嗎?
我低頭嗅到她帽子上梔子花的香味,就算淋過雨,也仍舊芳香撲鼻。是我會喜歡的味道。
「我叫顧馨,這是我妹妹顧憶,實在抱歉,顧憶說話太重,她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沒有惡意的。」顧馨連忙向蘇暖暖道歉。
「沒事,我叫蘇暖暖。」蘇暖暖並未將顧憶的話放在心上,只是笑的勉強,情緒仍舊低落。
看樣子,她還在因為那些人的死亡而感到悲傷和遺憾。
「誰想和她一個弱雞交朋友!」顧憶狠狠瞪了蘇暖暖一眼,對上蘇暖暖受傷的眼神后,又煩躁地移開視線。
真想揍她們一頓,然後抱歉地留下一句:我只是想和你們交個朋友,沒別的意思。
「我叫錢鑫鑫,可以和你們交個朋友嗎?」反應慢半拍的紅髮男子,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問題,隨即介紹起自己。
「我叫趙宇,你從那裡過來的?有沒有見到昨晚一直跟著我的小孩?個子跟蘇妹子差不多,瘦瘦的,穿著白色襯衫。」黑鬍子男子擠到我身前,比劃著賀遠的身量。
我朝入口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的話,賀遠此時正在外面偷看。察覺到我的視線,賀遠臉色微紅地從隱蔽處走出來。
「宇哥!」一道略顯激動的聲音從入口處傳來,眾人立即朝後望去。
「小遠!」趙宇興奮地衝出人群,圍在賀遠身邊左瞧瞧右看看。
「小遠,你身上的傷也沒了!你看,我手上的傷也都好了!昨晚傷的那麼嚴重,骨頭都變形了,今天竟然一點事都沒有!我們是不是覺醒了什麼異能?」
「宇哥!你沒事就好!我……我要向你向大家道歉,我昨晚騙了你們!」賀遠後退兩步,俯身大聲喊道:「對不起!」
「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聞聲,錢鑫鑫第一個趕到賀遠身邊。
「我不是第一次經歷昨天夜裡的事,我明明知道水會漲到第一根樹枝那裡,但我不敢告訴你們。」
「不是第一次經歷?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啊!」顧憶催促道,她急切想知道一個答案。
「昨晚發生的那些,每晚都在重複發生,因為我們成功活下來了,才擁有了昨晚的記憶。
這其實是一個遊戲!只要天一亮,所有人都會恢復到白天的樣子!死的人也都會復活,只是他們會忘記夜裡發生的事情。」
「遊戲!死的人都會復活?」錢鑫鑫重複著這兩句話,眼裡突然閃過一絲興奮。
「死去的人都會復活?」蘇暖暖抬頭看向我,想從我這裡得到一個答案。
我點頭肯定了賀遠的說法。人們不斷重生,再不斷被殺死,聽上去就是遊戲里才會發生的事情。
「太好了,大家都沒有死!」蘇暖暖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顏色。
雖然我很滿意蘇暖暖對我的信任,但是她似乎對遊戲不感興趣,只在乎那些人的生死,並且很慶幸那些人可以復活。
為什麼?「復活」難道不是對生命的一種玩弄?
為什麼死了還要再活過來?
這是一個令人極其厭惡的遊戲。
「對不起,昨天還騙你們那是演出。」賀遠再次向眾人道歉。
「沒事沒事,昨天那種情況,就算你說了實話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要不是你說這可能是一場演出,大家早就搶起來了,我們哪還能活多現在?我們感謝你還來不及。」趙宇毫無保留地相信賀遠說的話。
「這裡是遊戲世界?我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要怎麼才能回到現實?」大概是回憶起昨晚的狀況,顧馨面色慘白,向賀遠詢問回去的方法。
「我也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但回到現實世界的方法倒是聽說過一個,只要連續活過九晚,也就是通關九個遊戲,就能離開。」
「遊戲的具體內容是什麼?怎樣才能通關?」錢鑫鑫的聲音染上難以克制的激動,眼神里是不加掩飾的貪婪。
遊戲意味著,一切常理不允許的事情,在這裡都會被允許。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可以問雲姐,雲姐應該知道。」
賀遠十分自然地將話題引到我身上,眾人的目光一一停留在我身上。
蘇暖暖上前半步擋在我身前,「雲她不會……」
「南華大街七號。」留下安全屋的位置,我拉著蘇暖暖向外走去。
蘇暖暖昂著腦袋吃驚地看著我,小聲問道:「你之前為什麼不說話?」
「怕你非我不嫁。」
「我……我……那是玩笑!」蘇暖暖的臉色瞬間紅潤起來,表情也豐富了不少。
「哦,可我當真了。」
「我收回昨天的話,你就當沒聽過,我不是……真的!」蘇暖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恨不得把昨天的自己封了嘴。
「不是什麼?」偶爾逗一逗有趣的小丫頭,似乎也不錯。
「就……反正就跟你不一樣……」蘇暖暖摘下帽子擋住臉頰,「梔子花的味道聞起來和昨天一樣,是昨天的梔子花?」
「嗯。」從物質上而言,今天的一切都和昨天一樣。
「這真的是遊戲世界?我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遊戲通關就能回到現實?」
「不知。」從前我並不認為這是一場遊戲,可是一路走來,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告訴我這只是一場遊戲。
「今晚會發生什麼?南華大街七號是什麼?是不是會跟昨晚一樣?」蘇暖暖拉著我的衣角停下,好不容易恢復的甜瓜臉又變成了苦瓜狀。
「今晚會有兔子種蘿蔔,南華大街七號很安全。」
這座城市,容納了約三十萬人,一共有安全屋三十個,進不去安全屋裡的人都將是坑裡的蘿蔔。
「兔子?會殺人嗎?」蘇暖暖面露難色,看樣子是對遊戲的性質有了初步的了解。
「不會直接殺人。」
兔子只會種蘿蔔,沒有技巧只有感情,能不能在坑裡撐到第二天,全靠兔子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