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狄家
元祥四年的初雪,比往年來的都要大。
齊國國都萬安城的城牆之上。一座座雪人被堆起。或憨厚,或可愛,或歪歪扭扭。這些都是十一二歲的孩子們的傑作。
至於守城的衛兵,早已脫去甲胄,躲在城門閣樓里靠著火堆禦寒。
這天下,太平許久了,或是對於齊國人來說,太平許久了。
金戈鐵馬也只有在學堂先生的口中傳出過。
城牆之外,原是一座瓮城,如今空空如也,一眼望去,只有滿地雪的白,和天空映著的灰。
城牆上,早已有孩子修好雪人,帶著他人崇拜的目光返回家去。
現在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孩童,在給這一眼望去的灰白點綴一些活力。
狄安還在城牆上堆著雪人。已經堆完了三個,還剩最後一個了。
今天是趁著爹爹上朝,才能夠偷偷的跑出來。要是被抓住了,免不了又是一頓板子。
狄安不怕打板子,但是怕姐姐程浮浮在他挨板子的時候站在邊上哭。
關於他姓狄,姐姐姓程這件事。娘親總是笑著不告訴他,說等他長大了就知道了。
狄安想快點長大,可是又怕快點長大。
因為隔壁王家的王二旦說,等浮浮姐長大了,他就要來上門提親,讓浮浮姐嫁給他。
想起王二旦,就想起了他欠自己的三枚銅錢。等明日定要上門討要。
「小安該回家了,估摸著時間,爹爹該下朝了。」狄安還在想著明日前往王家討要三枚銅錢的說辭,身邊的程浮浮就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狄安轉過頭,看著浮浮姐。大人們都說浮浮姐小小年紀就有了一副悲天憫人的菩薩像。可是狄安卻一點也看不出來。狄安只覺得浮浮姐對他最好了。
「知道啦,知道啦。浮浮姐你就再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了。」狄安說。
「那你快一點。我就在邊上等你好了。」程浮浮對著狄安滿臉的寵溺。
明明兩個人的年歲差的也並不大,但是程浮浮對狄安,總是有更多的關愛。
狄安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個憨態可掬的雪人的輪廓逐漸顯現出來。
「呼~總算完成了。浮浮姐你看,這個是爹爹,這個是娘親,這個是你,這個是我。」狄安指著眼前的四個雪人,對著程浮浮說道。
「好啦,快點回去啦。不然一會兒挨揍的可是你。」
兩個小孩,打打鬧鬧著走下城牆,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街道上。
雪下的越來越大了。
宮城外的大道上。剛下朝的各位大人把手攏在袖子里,各自在尋找著自己府邸的馬車。
紅的、紫的、綠的、藍的。各色官袍在宮門外,熙熙攘攘,彷彿如鬧市一般。
幾個身著紅袍的一品大員陪著一位穿著白色神服的男子站在宮門之外。
到了他們這個級別,已不需要如同底下的官員一般。費盡心思的去尋找自家的馬車。懂事的車夫自然能將馬車趕到宮門口。
「趙殿主,今年的這場初雪下的格外的大啊。」一位身著紅袍的老叟對著白衣男子說道。
這白衣男子是神殿齊國殿的殿主。有人說,只要他想,齊國隨時可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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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趙國。
「雪夜無月。大雪一過,很多事情就都過了。」趙殿主說了一句沒什麼人能聽的懂的話。
紅衣老叟也只是笑一笑,沒有人知道他聽沒聽懂趙殿主話里的意思。
兩人也不再交流。只是站直了身子看著眼前的各色官袍。
有剛在朝堂之上爭的面紅耳赤的兩人,此時互相謙讓滿臉堆笑。
有迎面相逢的兩人,卻連抱拳打聲招呼的意思都沒有。
還有層出不窮的不知是否故意的踩到腳。
老人也是從最底下一步一步爬上來的。突然,老人注意到了人群中的站著的一個人。
工部尚書狄琅。
大齊的工部,一直都沒有什麼存在感。狄琅當年也是憑著一手錦繡文章步入的官場。
狄琅是不是個好官,沒有人能說得准。但是其絕對算得上是一個能吏。要不也不會在這個年紀就把尚書之位收入囊中,儘管是最沒有存在感的工部。
狄家並非官宦世家,但家風甚好。從這位狄尚書身上可見一般。在狄尚書還是狄縣令的時候,就平反了七八綜冤假錯案,有幾綜還涉及到了神殿。
進入工部之後,更是向國君提出「三治三疏」用以整修境內的幾條大河。
但可惜的是,被國君的一句「今無戰事,疏通河道與朕何干」給駁了回去。
聽說近來狄琅和神殿的人走的比較近。紅衣老人攏了攏手,瞄了一眼站在斜前方的趙殿主。
趙殿主身著一身白色神袍,俊朗的身形,和神殿壁畫上的神有幾分相似。
趙殿主像是感受到了紅衣老人偷瞄而來的目光,自顧自的開口說道,「聽說狄家養女天生菩薩像,不知是否為真?」
紅衣老人看了看狄琅,狄琅此時還在尋找著自家的馬車。「是否菩薩像又有何妨?但求世人皆有菩薩心腸。」
「還是你心善。」趙殿主的頭也不轉的說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對著面前的空氣說話。
但紅衣老人知道,這不過是在嘲諷自己。他能爬到這個位置,手上的血跡早已洗不幹凈了。
馬車陸續到場,趙殿主和幾名一品大員相繼離去。在路過狄琅的時候,趙殿主掀了掀車簾,就好像是想要從狄琅身上看出狄家養女的天生菩薩像。
……
狄琅總算上了自家的車。
「近日安兒是否有外出?」狄琅對著趕馬車的家僕問道。
「少爺下午和小姐一同出了趟,聽說是去城牆上堆雪人哩。」家僕趕著馬車說道。看到自家老爺眉頭緊鎖,家僕意識到小少爺怕是少不了一趟揍,連忙補充道,「小少爺是寫完了字才出的門。」
「你自然不必為其辯解,知子莫若父。」顯然狄琅眉頭緊鎖的原因並非於此。
狄琅忘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意識到神殿對齊國的影響之深。
或許是當縣令的時候改判的幾個冤假錯案,又或許是至交好友程城夫婦的突然暴斃。
如今,國君大病不起。前幾年秘密進諫的避神疏也大概是付之東流。
齊國雖無戰事,但百姓既要繳納賦稅,又有神殿的供奉等著。神殿連田阡陌,而治下百姓賣兒鬻女。
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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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一片歌舞昇平,可在狄琅當縣令的時候,就已經有百姓吃不上飯了。
「若是避神疏不能在我狄琅的手上推行,那也要在我兒狄安的手上推進。狄家治國理應不忘初心。」狄琅暗自想著。
想起自家兒子,狄琅也有了笑意。好學、聰慧且有恆心,雖有時貪玩,但瑕不掩瑜。他日定能成為齊國之棟樑。
而此時的狄安,正被家姐程浮浮按在書桌前,補著近日未完成的課業。
畢竟貪玩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老爺回府。」駕車的僕人在馬車行至狄府門前時高聲喊道。
狄琅下車,整了整衣裳抬起頭看著門前掛著的牌匾「狄府」。
狄琅也忘記了是從何時開始,這塊匾額就跟著自己了。大抵是當縣令之後吧。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狄琅看到一切身邊的物件都會想一想這些物件跟隨自己的年份。
世人常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狄琅看來,舊衣更貼身,舊人更貼心,惟有政令,在當下的齊國是故不如新。
狄琅步入廳堂之中,狄夫人早已迎了上來。
「今日朝會可有什麼緊要事?」狄夫人開口問道。
世人所說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在狄府完全不成立。狄夫人作為狄琅的賢內助,自二人糟糠之初,就為自家相公排憂解難。
現如今,程浮浮也識得聖人之言,在課業上,還能略勝狄安一籌。
「國君病重,大皇子監國。君上早年未立太子,如今各位閣老推崇古制,立長不立賢。」狄琅對著妻子說道,語氣中滿是憂愁,一轉頭,狄琅就對著妻子問道,」你我夫妻二人現如今已共度幾個春秋?」
狄夫人沒有想到丈夫突然發問,「安兒如今已十二,細細算來,成親已有二十來年了。」
「二十來年了,夫人,辛苦你操持這個家了。」
狄夫人覺得今日的狄琅心事重重。
狄琅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今日下了朝會之後,就覺得渾身不得勁。
往年的初雪,狄安會抽空與夫人一同賞雪,哪怕是再忙。可今日卻無心賞雪,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事沒有完成,但是已經沒有了時間。
正因如此,才會愈發的多愁善感。而這多愁善感在以往,是最為狄琅所不屑。
「今年的這場初雪,下得格外的大。」狄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說起了今年的雪。
「是啊,瑞雪兆豐年。」
「爹爹,您回來啦。」狄安從書房中走出,手上還拿著今日寫的字,「這是今日的課業,煩請爹爹指正。」
狄安看著眼前自己的孩子,彷彿是在看未來齊國的希望。
「不急。你今日去城牆上了?」狄琅問道。
「爹爹,是我帶弟弟去的。」程浮浮怕狄安受到責罰,連忙出聲說道。
「無妨,行樂直須年少。不要耽誤了課業就好,浮浮你也是,今日閑來無事。我給你們講講我當縣令時候的故事吧。」今日的狄琅似乎極為寬容。
對於程浮浮姐弟二人而言,已經有許久未曾聽爹爹講故事了。二人連忙搬了椅子和火盆,和爹娘一起,聽著爹爹講年輕的故事。
「那是十多年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