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學院

第1章 學院

我坐在利奧西婭中央郵局的字墨長桌旁,鄭重的在印有詠月香的信紙上落下了最後一筆。輕輕把它對摺,封入海藍色的信封里,在封頁交叉的位置倒上燒融的蠟液,取過銅章,深深一按。

一封寄給未來的信就弄好了。

但直到我走出郵局,剛剛將信件投入郵箱的手都還在顫抖。

2枚王權銀幣!學院生活能不能開始都還不知道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路費就花去了1/5!

衝動!衝動就是對生活犯罪......

我失落的看了立在郵局門口的落地鏡一眼。為了迎接這個稱得上改變命運的日子,我特意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在王都地下商店街花了一枚王權銀幣買的),此刻卻顯得比風塵僕僕剛抵達利奧西婭時還要落魄。

伊文斯,振作一點!你已經十三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我低聲安慰著自己,向著薩頓街的另一端,學院的方向走過去。倫德羅休斯學院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坐落在王都繁華的薩頓街和文法街交匯的位置,沒有圍牆,沒有崗哨,外人卻不能看到學院里有什麼,甚至走不進去——只有走正門,才能進到倫院。

但明明就快開始選拔了,倫院大門外卻並沒有聚集多少人。我很詫異,但也很肯定就是今天選拔新生入學。

「不可能寫封信就錯過了吧,」我瞟了一眼倫院斜對面商堡的魔導輪鍾,發現確實沒到時間,「為什麼呢?」

「小朋友,是來報考倫院的嗎?」

「......嗯」

我不是小朋友!

「那你怎麼站在這裡啊,」說話的中年大叔笑了起來,「不進到倫院裡面你怎麼報名呢?」

「欸,」我理了理頭髮,「但是大叔,我又不是倫院的學生,我怎麼進去啊」

「...小朋友,我才二十五歲,」對面的大叔明明還在笑著,額角卻有根青筋微不可見地跳了一下,「倫院並不是只有學生能進的哦,這道門就是倫院的『界線』」

「『界線』?」

「嗯,」他拍了拍我的背包,腰背間傳來的力道差點讓我摔一跤,「有魔導才能的人就能很自然的走過這扇門,進到倫院。沒有的嘛,走進去就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在向外面走,但轉過頭,卻又還是自己走進來的地方」

好神奇!怪不得說「外人走不進去」!

「謝謝大叔!我進去啦!」

身後好像傳來了一小陣粗重的鼻息,不過那都不重要了。我盯著眼前這精緻的石拱門,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閉著眼睛走了進去。

我蠻擔心自己會重新走出來的。

「不好意思,你沒有魔導天賦」

相比聽到負責測試的老師這樣說,一扇無聲無形的門更讓人絕望。

我等了好一會,都沒敢睜開眼睛。

我感覺,下一刻那個大叔就要衝過來嘲笑我了。

「小朋友...」

我絕望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好像不在剛才那個地方。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好像正站在一片湖泊正中心的小平台上,平台細膩的石縫裡閃爍著若有若無的光芒。

回過神來,才看到和我說話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她穿著月桂一樣白里暈染著淺黃的長裙,脖子上掛著一副藍紫色的眼鏡,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她好漂亮。

「小朋友,是來報名的嗎?」

「嗯」

她的聲音好溫柔啊。

「那跟我來吧」

話音未落,她輕輕拍了拍手。回應著她的動作,平台亮起了鵝黃色的紋路,向著隱約可見的湖岸送去了一條光路。我疑惑的看著眼前這條不切實際的「路徑」,卻發現這位老師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她吟唱著我聽不懂的音律,讓空蕩蕩的光路上空浮現出一座深灰色的鐘。鍾里藏著的似乎不存在的齒輪在她嫻熟地撥動下發出了清脆的機械的聲音。

魔導師好帥啊!

我還沒感慨完,下一刻,伴隨著一句話,那座鐘消失了。

「旅導院教習魔導師編號100401065漫空旅者莎法拉-讓-安西莫夫身份確認」

這句話彷彿另一道神秘的咒語,讓那靜靜等待的光路開始翻湧。它瞬間膨脹到包裹住整個平台,然後一點一點地碎裂。而它支離破碎的金色背後,隱約可見人聲鼎沸的樓街。

這裡應該就是倫院!

「你好像對這個很好奇哦小朋友,」莎法拉女士憑空變出一本賬目,在上面草草寫了幾筆,「不過你想明白這到底是什麼,得先考進倫院哦」

「加油,小朋友」

「老...」

還沒等我說完,她便踏入了那還不完全清晰的「外界」,旋即消失不見。我站在空無一人的平台上,一下子就愣住了。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

她什麼多餘的話都沒和我說...好冷漠...

我下意識想去模仿她的行為,在手即將觸及那道「界線」時卻又停了下來。

我有點害怕。

對未知的東西,我一向抱有敬畏感。

但馬上我又發現,這不清晰的感觸開始變得更強烈了。

有點像進來時的那扇大門,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一個罵罵咧咧的男聲。

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聽到一個商人對他的夥計說過這樣一句話: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我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不能錯過的機會」。

我選擇走過去,睜著眼睛走過去,穿過這條「界線」。

因為這是我做出的選擇,所以我不會後悔。

邁過去的瞬間,我好像穿上了一雙造物的鞋,每走一步,都是對這不切實際的現實畫卷的一次勾勒。藍的更澈,紅的更艷,和煦的微風揉雜著細碎的聲音告訴我,它為我打開了目的地的門扉。出現在我腳下的,是一條兩側整齊地鋪著細碎奧珀的略高於車馬道的石磚路,美輪美奐而又瑰麗的各式塔樓隨性卻循著一點約定俗成的規矩,三兩矗立在磚路兩側,錯落有致。路上往來的人不多,穿著各異,卻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走去。我詫異著為什麼沒有人對我突然出現在路上感到好奇,但我同樣聽從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跟著他們。

一路上走走停停。並不是因為人多了擁擠,而是我一次又一次被路旁的景觀所折服。通過觀察,我發現所在地是一座小小的湖島,而這樣的島嶼好像隨處可見,四散分佈的島嶼像棋子一樣緊緊簇擁著更往裡的一座格外龐大的島嶼——也是人們不約而同前往的地方。

而這,是一座浮空島。

一座我連做夢都夢不到的浮空島。

它就這樣理所應當地懸浮在不知名大湖的正中央,眾星捧月,如君王般俯瞰臣服在它下方的諸島。而它最獨特的是什麼呢?

是瀑布,多到數不清的從島上翻湧向下的瀑布,有不少瀑布的上端隱約可見璀璨的彩虹。

真想去那裡看看。

但我並沒有跟著大家一起走到那個地方,我們屬於這座島嶼的奇怪的船塢這裡停了下來。沒有售票員,沒有管理員,我看見大家有說有笑的登上了一艘又一艘到港的長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坐船,但既然大家都這樣做,已經決定跟著他們的我也就必須這樣做了。我登上了一艘橄欖綠色的長船,船頭掛著一盞銀白色的風燈,下面有一串數字和它的名字,浪帆。

踩著紅棕色的木梯,我慢慢地走進船艙,選了個擁有小窗口的獨座,靠了下來,把背包輕輕移到胸前。麓桃木的座椅似乎還有按摩的功效,讓我一下子就陷了進去,半眯著眼睛,享受地迎合著從身上傳來的受湖浪漲落而導致的壓迫感。浪帆號好像動了起來,卻意外的非常平穩,根本感受不到吟遊詩人所吟唱的種種航船顛簸。我舒適地偏過頭,準備欣賞一下航程中的湖景,卻驚愕地發現,這段旅程,不太一般。

逆著風行走,會逐漸產生窒息感。那逆著瀑布行走呢?

沒錯,我們仍然在前往中央浮空島的路途上,通過長船,逆著瀑布上去。

我該感慨什麼呢?這裡的一切都那麼光怪陸離?

是的,光怪陸離。

明明整條長船都在斜向上航行,幾乎快直過來了,但身處船艙的我們卻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連隨意搭在小桌上的手帕都不會滑落,就如同尚在碼頭等待時那樣,身陷波瀾卻如履平地。

瀑布也很奇怪,從島上墜落下來的絕對是水流,可越往下,水流的顏色便越豐富,越絢麗,越厚重,流光溢彩。這一切離遠了是看不見了,而離近了,卻感覺船身下流淌的並不是普普通通的水流,流淌的像是時間與歲月。隔著窗口薄薄的玻璃,我甚至能看到不同時期的自己,有在哭,有在笑,有在滿足,有在無助。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卻發現自己無法觸及他們。

沒想到,親身經歷的過往在此刻淪為了供自己欣賞的知道所有情節的演出。

有些傷口,看似已經癒合了,再次拉開,會更痛。

刻骨銘心,無能為力。

我的眼角好像濕潤了,冰涼的液體一滴一滴的沿著我的臉頰滑落下來,滴在手上,滴在衣服上,更是滴在心上。落在我那自認為已經足夠堅強的心上,每一滴都有著那麼強烈的破壞力,把它打得支離破碎。我無力地倚靠在坍塌的內心宮殿里,任由淚水決堤。

透過朦朧的眼眶,我發現歲月漸漸回歸了歷史,那流淌的過往漸漸隱沒在失去色彩的水流之下。一個全新的碼頭撕碎了漫天的水幕,出現在銀白風燈光芒籠罩的地方。

中央浮空島應該到了。

隨著抵達碼頭,長船漸漸靜了下來。我強忍著心中的酸楚,擦了擦臉上殘留的淚珠,準備下船。但還沒等我站起來,有人突然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用慌站起來,小朋友」

我一下子就慌了,但想到這是在學院里的船上,應該也不會發生什麼,就乖乖地坐了下去。那隻手的主人在我的肩上輕輕拍了拍,似乎是在讚賞我。下一刻,我得以窺見他的真容。

他是一位戴眼鏡的中年老師,穿著寬鬆的學士長袍,拿著一本金絲紅綢的厚重的書,拖過一張雪榭木椅,在小桌另一端坐了下來。

「您好?」

「在你正式成為我們的學生之前,」他推了推眼睛,翻開了那本書,「你可以叫我斯卡德先生」

「斯卡德先生,您為什麼不讓我下船呢?我還...」

「還趕著去報名對吧,」他取出一隻支獅紋羽毛筆,手指輕輕一動,讓筆自己在書頁上動了起來,「我就是招生老師」

「哦...,」我一下子就拘謹了起來,「您考我吧,先生」

「小朋友,倫院的考試可不是這樣的,」他笑了笑,「你已經通過了前三輪考試,現在是最後一輪」

「伊文斯-馮-德里莫多夫-特里多安,」他突然變得非常嚴肅,連帶那支筆都發出了耀眼的白光,「你願意進入倫德羅休斯學院就讀嗎?」

「我...」我剛想答應,卻發現那個名字並不是我。

「先生,我是伊文斯-特里多安」

「那看來你不是我等待的學生了,」他取下了眼鏡,收起了獅紋羽毛筆,合上了厚重的書頁,「你可以離開了」

「...謝謝您,斯卡德先生」

雖然不甘心,但我還是站了起來,向閉上了眼不看我的他鞠了一躬,默默地拿上背包,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也許,我說我就是那個名字對應的人,就能被錄取了?

但我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我沒道理去竊取和我擁有相同名字的人所該擁有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我不後悔相比那個名字,我只是伊文斯-特里多安。

我有我的尊嚴與底線。

接下來,我該去哪呢?或者說,我能去哪呢?在王都找一份短期工作,然後回吉恩?不,我不要回去......

低著頭的我幾乎快走到船艙的邊緣。我並沒有發現,在我站起來走向艙外時,斯卡德先生微微地笑了起來。

「伊文斯-特里多安,質樸,善良,擁有魔導資質...」

我停了下來,回過頭,發現他仍在笑著,那隻羽毛筆飛速在書頁上勾勒著。

「對未知存在敬畏,同時也擁有探索未知的勇氣...」

「對外界有很高的警惕性,善於觀察周遭的環境...」

「擁有不俗的心理素質...」

「在心境受到強烈衝擊之時,仍能保持澄澈的本質...」

「伊文斯-特里多安,註冊編號000001025,資政院分支測定,宿舍後分」

「恭喜你,伊文斯同學,我代表倫德羅修斯學院歡迎你的就讀」

一瞬間,我獃滯了,手裡提著的印花雙肩包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掉到船艙地板上,發出了突兀而不合時宜的巨響。

斯卡德先生再次收起了他帶來的東西,對著我點了點頭,

「順著長空街去資政院定序吧,伊文斯同學」

「先生...」

「還叫先生?」他戲謔地看著我,撥弄著它的獅紋羽毛筆,把它別在衣領旁。

「斯卡德老師...」我漲紅了臉,低著頭,小聲嘀咕著,「我...我...」

「還不了解我們學院的入學報道制度嗎?」

「...我...我還不太了解...我們學院」

「那老師帶你去報道」他理了理衣服,站了起來。

「老師,您還要負責招生...就不麻煩您了...」

「小傢伙,」他彎腰撿起了我的背包,輕輕拍了拍,遞給了我,「關於學院的第一件你需要知道的事,老師的數量比學生多」

「跟上我,我慢慢告訴你」

「欸?」一分神,斯卡德老師已經走出了船艙,「等等我老師...」

從碼頭到長空街並沒有多遠,但斯卡德老師為了給我普及一下關於倫院的常識,走得很慢。

「有什麼想問的嗎,伊文斯同學?」

「斯卡德老師,您說我通過了三四輪考試,這些考試具體都考的是什麼啊?」

「很遺憾,伊文斯同學,」他笑著搖了搖頭,「每個人所面對的考題與輪次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我不能告訴你相關的一切信息」

「哦...」我略帶失望的低了低頭,「那您能告訴我,學校的大門為什麼那麼神奇嗎?」

「這個可以。在你正式定序成為我們的學生之前,你看到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的。這是負責學院防衛的旅導院的傑作,『心象天空』。至於關於這個的更多的細節,不能告訴你。」

「哦哦...」

也就是說,我看到的那些島嶼,湖泊,乃至這座浮空島都不一定是真的?

真厲害啊。

「斯卡德老師,您提到的報道制度又是什麼呢?」

「很簡單,」他向周圍望了一下,推了推眼鏡,「在通過『審查官』,也就是我和我的同事的評定之後,你算是我們的學生,但你的身份定位還不完整。我們去要去資政院,對你所屬的分支、資質進行查驗,然後給你註冊完整的學號,分配宿舍,制定課表,選擇導師」

「選擇導師?」

「我不是說過了嗎,」他在我腦袋上輕輕拍了拍,「我們學院的老師比學生多,如果分支新生少,甚至可以兩位老師負責一位新生」

「哦哦,那學費...」

斯卡德老師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學費?」

「對啊,」我滿是憂慮地看著他,「雖然學院招生不看血統,但在我們國家不是只有貴族才能不交學費就讀書嗎?我只是個平民,如果學費太高的話得打好幾份工才...」

「我們學院的所有學生,不論是貴族與否,都不需要交學費」他瞥了我一眼,臉上五味雜陳。

「老師,那...」

我還想再問些我感興趣的事情,卻發現他不再往前走了。我抬起頭,發現他已經帶我來到了剛才他所提到的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地方,資政院。

「自己進去吧。」他對著資政院,向我點了點頭,「很高興認識你,伊文斯同學」

「謝謝您,斯卡德老師」

我這才開始打量起資政院。這是一幢並不算高的黃白相間的殿宇,半弧向里的前廳由十七根色彩各異的巨大石柱撐起,顯得端莊大氣。但很奇怪,圍著它的前廳轉了好一會,我都沒有發現它的入口。

就好像它的入口並不存在一樣。

但我並沒有因此而沮喪。因為不知是看到哪一根石柱的時候,我突然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那是從左往右數第十三根柱子,通體呈灰黑色,在這十七根巨柱中算是最不出眾的一根了。

那它又是怎樣吸引我的呢?

雖然灰黑,但並不永恆。它黯淡的柱體表面下隱約躍動著奼紫嫣紅的火花,如同潮汐那樣,一漲一落,時起時伏。縈繞著,縈繞著,它們像是收到了什麼信號一樣,瘋狂地湧向柱面,好似燃盡生命只為縱情馳騁的駿馬那樣,決絕而令人讚歎。灰黑的柱體開始變得火紅,變得熾烈,變得足以讓眼神不好的人都能清晰發現它柱體上的斑駁與裂隙。柱體似乎達到了束縛火焰的極限,它已無力壓制那在它痛處自由起舞的火龍,發出了細微的碎裂聲。下一刻,古老石柱的表面好像剝落了些什麼,如雲的火紅從它的軀幹鑽了出來,嘶吼著直奔雲霄,在高空碰撞著演繹成了一隻我不曾見過的美麗火鳥。它似乎想要撕裂限制它高飛的雲空,向著不可見的藍空更高處咆哮著發起了衝擊。它每次振翅,都會讓自己身軀的一部分湮滅,但它不在乎,它只想往上,再往上,飛到一個能容納自己的地方。但它終究是鬥不過天的,它失敗了,留給世界最後的映像,是一條斜斜劃破長空的橘紅軌跡。低下頭來,尚且停留在為它的逝去而動容的我發現,石柱上的瑕疵隱約消失了一點,而那慢慢回歸灰黑的柱面,像極了為它的離去而譜寫的頌歌。一曲終了,回歸寂靜。但我發現,它走了,又有新的火苗,從殘留的裂隙里,萌發了。

一起一滅,為我演繹了一曲至死不屈的抗爭樂章。

好凄美,好震撼。

不知為何,我突發奇想面對著這根石柱鞠了一躬。

也許一半是獻給火鳥的悲壯,一半是感慨石柱的守候。

它為石柱打磨,石柱予它庇佑。

抬起頭的我,突然發現在內弧的中心有了一扇門。看起來,它很古老,很沉重,門上雕飾著我從未見過的紋路。

我走了過去,抬起右手,輕輕敲了敲門。伴隨著我的動作,我發現這扇門被我碰到的地方在接觸的瞬間亮了一下。但我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開門招呼我進去的人。

「這扇門,應該是要自己打開的吧?」

這樣想著,我將雙手搭在了門上,開始發力。我發現了很奇怪的一點,不論我再怎麼加力,門都紋絲未動,但門上的紋路卻在一條接著一條的亮起來。但很快,在點亮了一大半紋路之後,不再有新的紋路亮起來。

因為門被打開了。

「伊文斯-特里多安,魔導教派倫德羅休斯學院分部資政院註冊成功,工匠分支,學號130001329,入住洛倫湖院3-07,三天後匠造院洛蒂-維斯達-歐西納多特導師處報道」

還沒看見門裡都有些什麼,為我定性的聲音卻傳了出來。工匠?匠造院?洛倫湖院?我苦惱地咀嚼著這些聞所未聞的詞語,哪怕把腦袋想破,我也不明白它們分別代表著什麼。

門內才是資政院真正的前廳,一座像極了夜空的前廳。

整個大廳的顏色都偏暗,但並不讓人覺得壓抑。暈染著漸變藍的落地窗從近乎不可見的深邃的前廳中央上方帶著破碎的紋路垂落下來,由幽藍深暗漸漸變得清澈,最下端和海浪一個顏色,走近一點隱約能傳來浪濤的聲音。

這裡沒有別的通道,只能看到我進來的那個小門。在前廳中央,有一小圈半圓形的櫃檯,共有十七個,其中左數第十三個櫃檯上的小夜燈是亮著的。

我覺得這是一個邀請,聲音應該就是從這裡傳來的。

我靠近了這裡唯一的光點。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櫃檯,後面坐著一個把自己深深地藏在斗篷里的人。

「您好?」

「你好,130001329,」這奇怪聲音讓人聽不出它的性別,「身份確認,血統確認,資質評級:第五位階-磐蓮,享受二級優待補貼」

每說一句話,它面前擺放著的一張墨綠金邊的紙頁就會多處一行字。而當它說完最後一個字,那張紙飛速蜷縮起來,就像有人把它捏成一團一樣。緊接著,那團紙融化了,深綠色的液體糊滿了小半個櫃檯,然後又開始收縮,收縮,直到收縮成一塊像盾牌一樣小小的東西才停下來。

「130001329,這是你的身份紋章,」它將這塊小盾牌推到我的面前,「將你的一滴血滴在這上面」

按照它的要求,我順著小櫃檯的邊緣把食指快速的劃了一下,滴了一滴血到小盾牌上面。那滴落下的血液好像擁有了染色的能力,將墨綠的小盾牌染成了金紅色。

小盾牌飄了起來,漂浮到與我的目光平行的位置時,像是被擦去了一樣,一點一點消失了。

「130001329,有需要時伸出你的左手,念出你的編號,你的紋章會浮現在你手上。它包含學院的地圖、注意事項,你需要在前往導師處報到前大致熟悉。同時,它也是你不會遺失的身份驗證,你可以憑藉紋章使用學院里一切對你開放的資源」

不知不覺中,小夜燈好像暗了下來。當我回過神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消失了,整個廳堂只有我進來的地方還有光亮。

這應該是告訴我可以走了。

我並沒有做推門的動作,就直接走了出來。回過頭,那扇門又不見了,就像它不曾存在過一樣。所有的石柱都沒有動靜,無聲地立在屬於它們的地方。

但現在,我更感興趣的是別的東西。

我好奇地打量著我的左手,但並沒有發現它和之前有什麼不同。

「13000...1329?」

精緻的金紅小盾牌出現在我的左手上,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迷人。

......除了迷人還能幹嘛呢?

我把玩著它,卻並沒有發現諸如外界傳言里的「機關」。

「它總不能變成地圖吧?」

只是隨性一想,沒想到居然成真了。它一點一點地失去了盾牌的形狀,變成了一個小巧的捲軸。拉開一看,

裡面是空的。

不對,也不全空。

在小捲軸的中心,有一個一點一點亮起來的光點,像極了深陷黑暗的的人所能看到的渺茫的希望。我隱約聽見,它在呼喚我。

我把右手貼了過去。掌心與紙面接觸的瞬間,數不清的奇怪紋路順著接觸點向外蔓延,像海浪一樣沖刷著天空。

斯卡德先生所說的「一切若虛」還清晰地停留在我的記憶中,而我的紋章,在這一刻似乎變成了一個管家,彎著腰為我打開了真實世界的大門。天空島無聲地開始了沉降,從中天之上慢慢的平穩地落進了下方的湖泊。但站在上面的我並沒有感覺到高度的變化——也許是因為這本來就不真實吧。星羅棋布的其他島嶼不再是島嶼——大片大片的陸地出現在島嶼周圍,讓它們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剛好把中央島包起來的環。

天空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與外界毫無差別。一圈墨藍色的紋罩在學院上空靜靜蕩漾著,讓熾烈的陽光也染上了一絲靜謐。

直到這一刻,倫院才對我完全揭下了自己身上的那一層神秘的紗。

捲軸地圖把學院分成了十八個區域,洛倫城(也就是現在我所在的這座島嶼),先導院,律令院,馭海院,魂心院,牧夜院,定脈院,文羽院,覓知院,外天院,墨游院,清樂院,旅導院,匠造院,頌亡院,愈倫院,磐山院與眾命院。每個區域,以及我自己所處的位置,都閃爍著一個光點。我覺得,除開洛倫,這十七個院系應該就是魔導對應的不同分支了。

我碰了碰象徵匠造院的那個光點。回應著我的動作,所有多餘的光點全部隱沒了,只剩下代表我的和代表目的地的。一條明亮的光帶將這兩個點連了起來,為我點亮了前往匠造院的路途。每隔一小會,這兩點一線還會震蕩一下,蕩漾出的波紋勾勒著沿途的地貌。

好方便啊!

我收回手,它便恢復了擁有所有光點的模樣,靜靜等待著我的下一個指令。

這會我應該幹嘛呢?我記得應該是三天後才報道吧?

對了!這會得去找宿舍!

洛倫湖院應該在洛倫城裡吧?

我碰了碰象徵洛倫城的光點。出乎意料,它與代表我的光點碰撞重合了,碰撞的瞬間抹去了地圖上的其他東西,把整個洛倫城放大,再放大,讓我得以很清楚地看到洛倫城裡具體有些什麼。我發現,此刻我正站在城中心偏東南的地方,長空街與墜羽街交匯的地方,而我要去的洛倫湖院,就在墜羽街的盡頭。

稍稍辨別了下方向,我便收起了捲軸。合攏的瞬間,它又變成了小盾牌的形狀,緊接著消失不見。真實模樣的洛倫城遠不像我剛到時的冷清,路上儘是穿著打扮各異的人。看著他們,我好像沒有剛到王都時的那種感覺一切都很陌生的感覺了。

應該說,有了一點歸屬感?

沒走多久,我便發現眼前出現了一片不高的小樓。看上去它們大小、裝修風格各不相同,通過不同的紋案與顏色區分。快到中午了,這一片小樓看起來卻沒什麼人,只有門崗那裡有一個靠在軟椅上的看門人。

我記得應該分配給我的宿舍是3-07,但我並不知道這幾個數字是什麼意思,得問問人。但直到我背著書包走到了他背後,他都沒有一點反應,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只能說這份工作還真是輕鬆啊。

這樣想著,我準備繞過他,到宿舍區裡面再去問這個3-07到底是在哪。但我沒想到,我才剛要越過看門人所在的位置,一種源自最深層次的內心的悸動就讓我停下了腳步。就像是一雙寓意著寂靜的眼睛,在注視著我。

是那個看門人。他抬起萎縮的右手,

「...紋章?」

雖然他那像鋸子一般的聲音讓人很不舒服,但我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讓紋章浮現出來,恭敬地放到了他的手上。

「...3-07...二級優待...,」他坐了起來,轉頭盯著我,「...小子,伸出你的右手,然後閉上眼睛」

我照做了。閉上眼睛的我根本不知道這個看門人做了些什麼,我也感覺不出自己身上在發生著什麼變化。難道這又是一個驗證身份的流程?但我已經認證了自己的紋章,應該不需要再經歷類似的程序了啊?

搞不懂。

「...紫紅千山紋房區,門牌號7是你的宿舍...二級優待已送達...你可以走了」

我睜開眼,發現看門人已經不在了,而我的手上也沒有多出些什麼東西,只有右手上懸浮著的紋章證實著剛才在這裡確實發生了一場對話。四下掃視,我發現紫紅千山紋離門崗並不遠,收好紋章便準備過去。

但出乎我的意料,這3-07並不是我想象中過去讀書住宿的那種大房間,而是一個漂亮的小院子。不算大的小院子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小塊草坪、一顆大樹、一間倉庫和一幢二層小樓。看得出來有很久都沒有人在這裡住過了,院子里積了不少落葉,但又像是已經被簡單打掃過一樣,顯得並不雜亂。

可能是剛剛他說的那什麼送二級優待的人弄的吧?

正這樣想著,我推開了小樓閉合大門。正午的陽光穿透了雲層與學院的外層防護罩,隔著樓頂天窗的玻璃將迷人的光斑灑落一地。在肉眼可見的迷離氤氳里,我發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形。焰紅轉藍的鹿紋內襯,卡夫灰的斑紋及膝短褲,湖藍色的休閑帽並不能完全壓住他那燦金色的短髮。這位不知姓名的同齡人帶著面罩正在清掃樺木樓梯上的灰塵,他似乎聽到了門口的動靜,轉過身來便看到了我。

我與他隔著一地的光影默默對視著,他笑著取下了面罩。在並不耀眼的陽光下,面容姣好的他對我輕輕點了點頭。而我在他那澄澈的翡翠眼眸里,讀出了喜悅與安寧。

「你好,我是路德恩-潘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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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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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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