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心懷鬼胎
完成例行巡城后,周蓋回到軍營。
揮退親衛小校,他獨自一個人坐在軍帳中閉目養神。
案牘上的青銅連枝燈將他身影印在地上,拉成長長的虛影,牛油擦拭保養后的鐵甲泛著幽幽的寒光。
周蓋是個極其自律的人,從不飲酒,更不要說狎妓,也從未有人見過他帶女眷進軍營。
如果放在後世,就是一個極其無趣的男人。
但涿縣守軍中的普通士卒卻對他極其敬畏,因為周蓋賞罰分明,治軍嚴謹,素有冷麵周判官的稱號。
漫漫長夜,周蓋像一尊雕像一樣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青銅連枝燈上的火苗搖晃了幾下,不過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燈捻與油脂燃燒后發出輕微噼里啪啦的聲音。
「城外四萬多大軍將像鐵桶一樣將涿縣圍得水泄不通;城內數千軍民日防夜守,三步一哨五步一崗,能夠避開如此多守衛潛行進來,你倒是長了一些本事。」
周蓋閉著眼,緩緩開口。
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悠忽出現周蓋的身後,不知是何時潛行進來。
「不愧是人人稱讚的周判官。」黑色斗篷說道:「看來想偷襲你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蓋緩緩睜開眼,冷笑道:「今日城外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突生變故,我都已經在南門做好了接應的準備。」
黑色斗篷走到周蓋身前說道:「今日變故亦是主公未預料到,應該是黃巾賊中的黑山軍突然出現,攔住了趙將軍的小隊,主公命我一人先行潛入進來,與你商議下一步計劃。」
「田楷,我在涿縣潛伏多年,就是為了幫助主公控制涿縣守軍,此次黃巾圍城給了我們這一個機會,如果現在不取涿縣,等劉虞站穩腳跟...」
來人取下罩在頭上的斗篷,正是公孫瓚麾下的校尉田楷。
田楷道:「若非有你,主公也不會只率千白馬義從悄悄南下,只不過現在情況有變,之前的計劃可能有些漏洞。」
「黑山軍?幽州義勇?」周蓋反問道。
「確實如此,這次不僅將黑山軍這支黃巾賊的精銳吸引來了,而且鄒靖麾下最近橫空出世了一名叫韓錚的校尉,這次也在救援的義勇中,不知為何主公對他頗為忌憚。」
「韓錚?此人我倒是認識,原先不過是涿縣的一名稅隸而已。」
「你可別小看這名稅隸,如果傳言不假,他可能是會異術。」田楷面色有些凝重。
周蓋想起一個月前縣衙發生的大坍塌事件,他早就有所懷疑,現在經田楷這麼一說,倒是更加證實心中猜測。
「主公接下來計劃如何?」
周蓋作為公孫瓚埋藏在涿縣的後手,自然也算公孫瓚心腹,黑山軍與韓錚的出現雖然打亂了事先部署,但他相信主公絕對不會輕易放棄涿縣。
「主公以為,擊退黃巾賊不難,難的是如何獲得涿縣民心,主公離開涿縣已經十餘年,之前積累的名望早就被時間沖淡,而且劉虞此人治政確實有些本事,涿縣雖然民風彪悍,但到底還是心向朝廷正統...」
「只有先讓軍民對朝廷的救援失去信心,然後白馬義從危急時刻擊退黃巾賊,主公威望才能深入百姓心中,那個時候即便劉虞拿朝廷正統向主公施壓,滿城百姓也不會答應...」
「畢竟,現在天下亂象雖然已起,但涿縣還是大漢治下,主公亦是有所顧忌。」
「我該如何做?」周蓋面容平靜的問道。
田楷盯著周蓋的眼睛,壓低聲音說道:「放黃巾賊進城!」
話語剛落,周蓋身形微微一動,臉上浮現一絲怒意,隨即恢復平靜道:「這是主公的主意?」
「不,是我的主意!」田楷眯著眼,語氣冷然。
「田楷,你真該死。」周蓋冷笑著:「你可知若是真的這麼做,是陷主公於不義?主公想要涿縣不假,但以犧牲滿城百姓的代價去換取,別說主公了,趙將軍知道了第一個要你腦袋!」
「呵呵,若是能助主公奪下涿縣進而在幽州掌握主動,田某一死又何妨。」田楷桀桀笑著,倒是有些快意的感覺。
「你可知黃巾賊北上后,涿縣鄉野間的百姓便紛紛進城避難,城中已經有兩萬多人...」
「那又如何,成大事者怎能有婦人之仁!」田楷語氣開始有些激動。
「鄒靖麾下的那位韓錚已經潛入了城中,你周蓋作為目前涿縣守軍校尉,他可有與你聯絡?鄒靖難道就沒有藏著其他心思?劉虞會將涿縣拱手相讓?」
「失去涿縣就是意味失去與冀州的聯繫,天下風雲突變,主公困居遼西貧瘠之地,如果不能奪取幽州,如何與天下豪傑爭雄?」
田楷越說越激動,身上的黑色斗篷都開始抖動。
周蓋看著田楷的樣子,鄒起了眉頭。
平心而論,田楷分析的確不錯,如今白馬義從、幽州義勇、黃巾大軍三方在城外僵持。
雖然黃巾賊的黑山軍突然出現打亂了之前的布局,但如果白馬義從與幽州義勇聯手擊潰對方不難。
難的是擊敗黃巾賊后,誰來控制涿縣。
主公最被動的是不佔朝廷名分,但朝廷名分終究比不過民心!
如果黃巾賊突然破城而入,滿城百姓絕望之下,主公率領白馬義從天而降...絕對會讓主公瞬間獲得全城民心。
鄒靖麾下大部分是步卒義勇,白馬義從可是以輕騎突襲著稱,鄒靖的反應速度絕對不及主公,何況還有自己這枚潛伏的棋子...
周蓋神色變幻,心中在快速權衡。
「何況此舉並不是意味一定會犧牲滿城百姓,除了黑山軍,黃巾賊戰力如何你也是知曉的...到時候我會勸說主公讓鄒靖麾下的騎兵與黑山軍糾纏,白馬義從則會伺機脫離戰鬥。」
「你只需提前疏散百姓,-利用城中街巷層層阻擊黃巾賊,待主公殺到后裡外夾擊,城中黃巾賊一定潰敗,如果時機掌握好,也許城中百姓均可倖免。」
田楷眼神中透露著興奮,繼續說服著周蓋。
「屆時,主公拯救全城百姓,大獲民心,實際控制涿縣,而幽州義勇與黑山軍兩敗俱傷,一舉三得!」
「大局一定,劉虞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裡面咽!」
「主公南有涿縣在手,西控遼西諸郡,幽州改姓公孫指日可待!」
田楷說話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周蓋聽在耳中竟然有種陷入癲狂的感覺。
「北門還是西門?」周蓋嘆息一聲,低聲問道。
田楷臉色狂喜,知道周蓋這是同意了,低聲重重說道:「北門!」
令幽州義勇騎兵與黑山軍互相廝殺,再讓幽州義勇步卒去西門牽制,己方打開北門請君入甕...這計策不可謂不毒。
「但願此事過後,你我還能保得住腦袋。」周蓋望著眼前的瘋子,不知如何表達心中情緒。
田楷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似乎真的不太在意腦袋這件事。
周蓋有些無奈,也許田楷確實是為主公考慮,但哪個梟雄能容忍屬下背地裡決定,何況還是這種有失大義的陰謀詭計。
青銅連枝燈的燈芯再次搖晃了一下,田楷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周蓋鄒眉:異術?
神詭之事頻現,我輩武人該何去何從?
帶著內心的憂慮與波瀾,周蓋再次閉目。
風雲突變,人力終究太過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