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波
那清風閣原是一家名為「臨江樓」的客棧舊址,本是一座四層樓的銀灰色的閣樓,屬於本縣大戶趙德安所有。這閣樓臨著那穿城而過的清遠河,登上閣樓就能俯瞰整座城池。司馬兄弟學成下山以後,就看上了這裡居高臨下的地勢,只花了幾兩碎銀從趙家手中盤下這座閣樓后改了名字。後來,司馬兄弟的勢力越來越大,這樓閣也越建越闊氣,這裡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早已不復往昔的清幽氣象。
只說陳萍領著徐刺邪沿河岸上的街道往西行,繞過一處河汊,忽見前面的街道旁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氣勢非凡,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卻不開,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清風閣」三個大字。
陳萍朝著那方牌匾努嘴道:「喏,這就是清風閣了。」又指著宅子西南角的一處高閣道:「這就是被司馬兄弟霸佔的臨江酒樓,現在改名叫太平樓了。要是天氣好的話,晚上從上面的窗戶里還能看到三清山上的燈火呢。」
徐刺邪仔細端詳了一陣,笑道:「我看這太平樓與三清山遙相對峙,這司馬兄弟選擇此地開宗立派,好像是有意跟你們叫板。」
陳萍趕緊戳了他的腦門兒一下,說道:「大逆不道!在這裡不要胡亂說話,小心要挨揍的。」說著,她領著徐刺邪不進正門,又往西行不多遠,只進了西邊的角門。
那角門處守著三四個衣帽周全十七八歲的小廝,此刻見陳萍來了,都笑嘻嘻地迎上前來說:「剛才大公子還念呢,可巧就來了。」一面說著,一面往裡面遞話:「陳姑娘到了!」
一語未了,只聽後院中就有人笑聲:「陳姑娘在哪裡?」一會兒,只見一個身著藍緞綉袍,腰系青玉飄帶,面如脂玉,眉若墨畫的少年,手拿一柄銀摺扇,翩翩走了出來,著實是貴氣逼人。
那少年笑盈盈地上前來道:「姑娘幾時下的山,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這幾日正是我伯父大人的六十大壽,如今來賀壽的各派掌門都到齊了。現叫家裡的奴才們找了一班小戲兒並一檔子打十番的在園子裡面預備著,準備連開幾天的酒宴,很是熱鬧。我父親知道老師祖正閉關清修,斷然是下不得山的。這不就命我準備了上等可吃的東西、稀奇的果品,裝了十六大捧盒,明兒就帶領家下人上山給老師祖磕頭去,順便請姑娘入城玩上幾天。另外,我還有一個關於老師祖病情的好消息……」
陳萍柳眉輕挑,問道:「啊,這麼快?那中原武林二十四派掌門幫主都到齊啦。」
「那可不?」司馬長清萬分得意,瞥了一眼身旁的徐刺邪,大聲說道:「這些掌門幫主跟咱們清風閣這可都是過命的交情,當年在一起剿滅過武林公敵沙莎姑娘的!」
「這種陳年舊事就不要在這裡亂說啦!」陳萍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徐刺邪拉到身邊,對那少年道:「喏,給你介紹一下。這一位是大盛懷的少總鏢頭徐刺邪。」
那少年看他一身蒙古袍子配鋼刀的打扮,髒兮兮的羊皮袍子下像是藏著無數骨葯小扎刀什麼的。這種冒充蒙古第一巴特爾來騙吃騙喝,臨走前再做出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賣一波雄氏老方的江湖騙子,閣里的人可是見得多了。
於是,那少年臉色一沉,說道:「如今天下太平無事,汝輩能挽得兩石力弓,不如識一丁字。所謂君子遠刀兵。我司馬修之從來不過問江湖中事,徐姑娘也不愛管這些閑事兒。
你來這裡給我伯父賀壽,可以直接來府上找賴總管就行,不要麻煩陳姑娘替你跑動跑西的!」說著,就沖旁邊的小廝們使眼色,示意他們快把這個討人厭的傢伙帶走。
小廝們對此心領神會,於是紛紛上前來,稀罕道:「大盛懷遠居塞北,與我們中原武林風馬牛不相及,原本是沒打算勞煩少總鏢頭來這裡賀壽的,故而沒有向貴派發請柬。若是怠慢了少總鏢頭,還請您多擔待。少總鏢頭,那就先請隨小的們來見一下我家的賴大爺吧?」
徐刺邪一來莫名其妙地挨了司馬修之這一通數落,心中自然是不服氣的;二來他初來乍到也想試一試清風閣弟子的功夫成色,便陰陽怪氣地說道:「賀壽?我是聽說司馬閣主死期將至,故而前來弔喪的!」
聽他如此說話,周圍的那十幾個小廝登時變了臉色,紛紛擼胳膊捲袖子地吵嚷道:「你是故意來找茬兒的吧?」有幾個手腳活些個的伸出手來揪扯徐刺邪的衣領。
徐刺邪拿住來人的一隻胳臂,腰間發力一拽就將那人打著轉兒地拽到身邊。只看他一手拿住那人腰胯,一手揪住髮髻,提將起來望街邊的水溝中「撲嗵」一聲丟了下去。又一個漢子揮著拳頭搶上前來,徐刺邪按著頭只一掠,也丟在水溝裡面了;再有兩個漢子撲上前來,被徐刺邪一拳一腳都打倒了。先頭兩個人被摔了個七葷八素,在水溝裡面哪裡掙扎得起?後面那兩個人也挺在地上爬不動。其餘的傢伙才知道這是遇到了一個練家子,也都一迭聲地喊著跑回府中報信兒去了。
司馬修之又急又惱,想跟著大傢伙兒一跑了之,又顧及著陳萍在這裡笑話。也就只好強撐著在自家門口的一絲膽氣,罵徐刺邪道:「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私闖民宅,毆打百姓,你……你該當何罪!本公子今日就要替天行道,陳姑娘你讓一讓,小心濺你一身血!」情急之下,司馬修之竟然揮著扇子衝上前來打徐刺邪的腦門兒。
陳萍趕緊跳出來,攔住司馬修之,責怪他道:「又犯混了!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上去做什麼,免冠徒跣,以頭搶地嗎?」
司馬修之翻了翻白眼,說道:「哼,還是陳姑娘心疼我。既然陳姑娘這麼說了,我就不與你這樣的江湖騙子一般見識啦!」
徐刺邪看他服軟也就此收手,但嘴上依舊不依不饒地說道:「呵,方今天下雖然太平無事。但人心難測,小人橫行,還是多學一點防身之術的好啊。以後遇到我這樣的騙子,也不至於讓一個姑娘家替你遮羞保命不是?」
一言未了,就聽得門內響起一聲怒喝:「哪裡來的江湖騙子,敢在我們清風閣撒野!」徐刺邪循聲來看,眼前乍起了一片寒光,對面的劍鋒已經刺到胸前。
徐刺邪連忙轉身閃避,來人只把劍刃一橫,一改方才輕盈招式,宛如使得一柄厚背長刀,望著徐刺邪的頭面大劈大砍過來。徐刺邪閃轉騰挪幾下,不能避開來人劍鋒,索性把胸膛一挺迎著劍尖趕將過來。對面果然急著挺劍來刺徐刺邪的面門,露出了下盤的破綻。就在劍風臨頭的剎那,徐刺邪把身形猛然放低,寶劍擦著他的頭頂劃過,幾縷青絲觸刃即斷,順著劍脊飄然落地。
「就是現在!」徐刺邪看準時機展開身形,拔刀出鞘,望著來人的下三路猛攻。只看他翻滾合掃截,跌扑走劈扎,身形靈動如猿猱,纏頭掄斬翻,裹腦撩點摔,刀勢沉猛若虎豹,把來人逼得連連後退,真是好不狼狽,後背直貼到了牆壁才算穩住身形,再看腳下時,徐刺邪的鋼刀已經扎了過來。那人避無可避,急忙劈劍格擋,卻也晚了半拍,凌厲的刀鋒劃破了他的行縛,卻沒有傷及皮肉分毫。那人只覺得腳踝處涼颼颼地似有鬼魅附體,兩條腿兒篩糠似的抖個不停,整個人頓時癱軟到了牆根兒下。
徐刺邪長舒了一口大氣,從地上緩緩起身收刀入鞘,這才看清楚來人的樣貌:這是一個大約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眼睛深邃有神,鼻樑高挺,粉嫩性感的嘴唇上面蓄著兩撇八字鬍兒,白色長衫的袖口已經卷到手臂中間,露出布滿汗珠的古銅色皮膚,陽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一片令人目眩的色彩。
那男子喘了一陣粗氣,好不容易定住了心神,就又拾起地上的寶劍,跳起來要與徐刺邪拚命。這時候,身後有人高聲叫道:「平之,不得在這裡胡鬧,還不退下!」話音剛落,四面的人兒都齊刷刷地向著門口行禮,口中喊道:「拜見二閣主。」
「司馬長風!」徐刺邪聽那人方才語話軒昂,似乎在呼吸之間就能吞吐千丈凌雲之氣,心中已經暗暗稱奇。此刻再看那人一雙虎目射寒星,兩道白眉若銀劍。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骨健筋強,展飛鷹雄虎之英姿。果然很有一代宗師的氣場在身。他身後跟著的一群武士也是身軀凜凜,相貌堂堂,想來出身亦是不俗。
那個被喚作「平之」的青年不情願地收住寶劍,悻悻地退到了司馬長風的身邊,畢恭畢敬地行禮:「拜見叔父,拜見各位掌門。」司馬長風身後的四位老者也笑眯眯地點頭回禮。
徐梓琳在徐刺邪身後悄聲道:「喏,司馬長風後面的那群人模狗樣的傢伙就是中原武林。別看他們平日里自詡什麼武林正道,實際上全都是清風閣的狗腿子。」
司馬平之向司馬長風訴苦道:「這廝太過無禮,分明是沒有把我們清風閣放在眼中!」
「住口!」司馬長風厲聲呵斥他,「平之,你心浮氣躁,學武不精,如何能與虎踞塞北,雄視大漠的大盛懷少總鏢頭過招?還不快給我退下!」他又看向對面的徐刺邪,立刻就換了一副面容,笑容可掬地說道:「方才看少總鏢頭使得那地堂刀法,形神兼備,刀身相熔,確是大盛懷徐老爺子的真傳絕技。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看來大盛懷的前途實在是不可限量了。」
被公認的江湖高手這樣恭維,徐刺邪心中好不得意,笑道:「司馬閣主謬讚實不敢當。若論場中較藝、擒捕小賊,我們大盛懷還有些手段,但終究是難登大雅之堂。要說起江湖爭雄、武林爭霸,我們大盛懷的這點伎倆可就比作為中原武林翹楚的清風閣差遠嘍。」
司馬長風把眼角吊起,問道:「少總鏢頭何出此言吶?」
徐刺邪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這世上最厲害的招式本就不是靠著拳腳刀劍決出的,而是在於叵測的人心,在於從背後刺來的那一劍。我家的老爺子不懂這個道理才把性命折在了口外。」
司馬長風咂摸這話不像是什麼好話,但這裡人多嘴雜,就此跟這小尕娃撕破臉定會惹得滿城風雨,便說道:「少總鏢頭一路遠來辛苦,還是先請到府上用茶。」周圍一群小廝也不由徐刺邪分說,就把他讓進門來。
那陳萍原本打算跟著徐刺邪的小尾巴溜進去,卻被司馬長風重點敲了腦瓜兒。司馬長風黑著一張臉,低聲呵斥陳萍道:「小萍子,看你幹得好事!」
司馬修之看見司馬長風走遠了,才悄悄跟上來,對陳萍噓寒問暖道:「我父親又凶你啦?」
陳萍滿不在乎地說道:「哪裡有?二閣主誇我幹得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