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錦衣
熹微的晨光透過床頭的格子窗灑在陳萍劉海上,宛如母親溫暖的手在輕撫孩子的額頭。「樹葉沙沙遮窗棱,娘的話兒要記清,天靈山中寒冰墜,神堂門裡漫天星,雷濃濃,雨紛紛,湧泉池內深又深,東屋點燈西屋亮,子午卯酉不離分……」熟悉的歌謠透過重重迷霧飄進陳萍的耳中。陳萍緩緩睜開眼睛,肩頭的劍傷雖然還在,但已經沒有了疼痛的感覺。於是,她翻身下床,循著忽遠忽近的歌聲在一片霧靄之中摸索著前行,也不知走了多遠,前面忽起一團霧氣,層層疊疊地卷裹而來,不一會兒就把周圍的一切湮滅在一片白茫茫的霧靄之中。
她正茫然無措的時候,背地裡忽然探出一隻手,望著她的肩頭抓扯過來。陳萍聞風辨位,腰肢翩然扭轉,躲過那凌厲的一擊,順勢望著那掌風來處打出一記左沖拳。
一聲慘叫傳來,四周迷霧散盡,陳萍頓覺神清智明。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依舊躺在床上,肩頭的傷口只是疼個不停。司馬修之捂著鼻子趴在床頭上,叫苦道:「哎呦,我只是想看一下姑娘傷勢,並無非分之想,姑娘為何打我啊?」
眾人見陳萍已經醒轉過來,急忙圍上前來。陳萍不待他們開口相問,便道:「昨晚,我正在湖心亭小憩,不料方誠從暗處突然沖了出來,揮劍砍傷了我的肩膀,逼問我大盛懷神葯的下落。我被他所逼迫,只得坦言上午所言的大盛懷金瘡葯純屬子虛烏有,不過是要試探他的反應。所言癥狀是徐少總鏢頭在他們半路上聚會的酒館中偷聽來的,他左腕上的刀上所以長久不能痊癒,不過是得了破傷風而已。方誠這才知道他已入吾彀中,惱羞成怒之下要對我不利。我正惶恐無措之時,一道白影忽然從院牆上飛撲而下,劍光在眼前一閃,我兩隻耳朵裡面『嗡』地一響,眼前就黑了下來。至於後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司馬長清轉頭看向司馬長風一伙人,咧著嘴巴吵嚷起來:「你看,你看!我說什麼來著,我說什麼來著!我早就看出這個方誠天生一副做賊的骨頭,你們還不相信。現在看看!」
司馬長風截住他的話頭,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捻著下巴上的幾根鬍鬚說道:「這些事情以後再說罷,眼下最要緊的是查找出殺方誠的人來!」
「如何查找?」司馬長清瞪著眼睛說道,「昨晚大傢伙兒都看得分明,殺方誠的是一個鬼!」
司馬長風仰著脖子看定房梁,嘆息道:「方誠死得不明不白的,若是就這麼不了了之,今後傳揚出來,我們三清宗的臉面何在呢?」
司馬平之從後面小聲地說道:「在咱們三清宗不了了之的事情可多了去的。就說昨晚殺人的那個鬼……不也是死的不明不白的?」
司馬長清兄弟連同二十四派掌門幫主聞聽此說只是沉默不言,那思緒也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好在司馬平之也知道此事的斤兩,他瞥了一眼旁邊的徐刺邪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屋子裡的氣氛突然凝滯下來,彷彿掉到冰窖裡面。
滿屋子的人兒你瞧我,我瞧你,正是相顧無言。忽見管家賴大急匆匆地走進來,回司馬長風道:「縣衙都頭趙全前來拜望,請老爺們快接去……」
「呸!」司馬長清破口大罵道,「這個趙全不就是趙德安那頭老犟驢留下的傻種兒么?是咱師父可憐他死了爹娘又丟了家產,才叫他在衙門裡謀了一份差事,他怎敢在我們面前託大?你們還不一頓亂棍趕他出去!」
賴大支支吾吾地說道:「可他……他還帶了好幾位州府的差官……」
「州府的差官?」司馬長清站起身來,
尋思了一會兒,問道:「這知府老兒總不該是為我賀壽來的吧?」
司馬長風聽了,登時心中犯愁道:「平日里,那州府與我們清風閣並無多少往來,怎麼現在也來拜訪?只怕也是來者不善吶。現在,各大門派掌門都在府上作客,留他們不便,不留吧又不好……」
正自思想,司馬平之急切道:「叔父快去罷,再想一回,這人都要一路打進來了」正說著,只見二門上有弟子又報進來說:「趙老爺他們已進二門了,弟子們要請他們去吉慶堂稍坐。那幾位州府來的差官好是兇惡,竟然動手打傷咱們的弟子,徑直闖進來了。」
司馬長風搶步接去,只見縣衙都頭趙全滿臉笑容,並不說什麼,一徑走上廳來。後面跟著五六位州府的差官,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但都綳著一張臉皮總不答話。
司馬長風心裡不得主意,只得跟了上來讓坐。屋內眾弟子也有認得趙全的,見他仰著臉不大理人,只拉著司馬兄弟的手,笑著說了幾句寒溫的話。眾人看見來頭不好,也有躲到外面去的,也有垂手侍立的。
司馬長風正要帶笑敘話,又有弟子連滾帶爬地跑進來報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來了好多的官軍,已經把府上團團圍住了。」
清風閣眾人無不大驚失色,趙全慢條斯理地說道:「諸位休要驚慌,今兒一早,知縣劉大人剛接了錦衣府的書子……」一語未了,卻見一個頭戴鵝帽,身著錦衣,相貌清瘦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趕進屋裡來。趙全不敢怠慢,趕忙上去請了安,說道:「既然大人已到,請隨來各位老爺帶領府役、兵勇把守前後各門。」
眾官齊聲應諾,一齊出去往四門而去。司馬長風見到這等架勢知事不好,連忙上前朝一位大人抱拳道:「不知各位大人蒞臨,有失迎迓。」
那位大人並不正眼瞧他,只看著趙全問道:「想來這一位就是清風閣的二閣主司馬長風吧?」說著,他又看向正在後面吹鬍子瞪眼睛的司馬長清,笑道:「那麼,這位就一定大閣主是司馬長清了?」
趙全聞言,沖著司馬兄弟笑嘻嘻地說道:「二位閣主勿要驚慌,這位是京城錦衣府來的旗官李子昂大人。我等無事不敢輕造潭府,只因奉旨交辦事件。如今,府上筵席未散,想有親朋在此未便,且請眾位府上親朋各散,獨留本府的人聽候差遣。」
李子昂卻道:』不行,如今宣鎮二萬兩餉銀被劫一案尚未了結,清風閣又有莫大嫌疑,怎麼能讓這些疑犯隨便出入?這清風閣又不是茅廁,由不得他們想來就來,說走就走!」
起初,司馬長清見這一位李大人出言輕佻就已經有些不悅。現在,又聽他將清風閣眾人等同於疑犯,還把清風閣類比成茅廁,心頭那把無明業火登時給撩撥起來,也不管這李子昂是官是民,身型一展,搶上前來,揸開五指,望他的臉上狠拍過來。那司馬長清自小就橫練了一身鐵橋硬馬的功夫,一力降十會的本事是眾人皆知的。此時他這一掌打來好似排山倒海一般,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誰又敢向前來阻攔?
李子昂胳臂一抖,變戲法一般,右手舉出一隻西洋手銃。槍口處火光一閃,只聽「砰」的一聲,一團白煙伴著嗆人的火藥味立時瀰漫了整個房間。司馬長清身形一滯,只覺得手掌上鑽心的疼個不停,右手已經被彈丸洞穿。司馬平之等人大驚失色,紛紛搶上前來,簇擁著司馬長清出門包紮傷口去了。
「這是子昂兄弟不是?」徐刺邪從人群中擠出來,打量著他好一會兒,才唏噓道:「去年,我隨老爺上京走鏢的時候見識過你的快刀,七七四十九路劈山刀打遍京師無敵手。現而今,又怎麼改行玩起火銃來了?」
「啊,眼下流行這個……」李子昂把手銃把腰間一別,說道:「徐刺邪,我來這裡不是與你探討刀法的。」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對趙全吩咐道:「趙都頭,我有朱指揮使大人的鈞旨要單獨說與徐總鏢頭聽,閑雜人等一律退避。」趙全趕緊攆著眾人都出屋迴避,唯獨陳萍在床上端坐不動。
趙全催促她道:「我說陳姑娘您怎麼還不出去避嫌呢?錦衣府要在這裡查案!」
陳萍氣呼呼地說道:「這是我的房間,自古都是客隨主便,你們怎麼還反客為主了?狼!現在我要休息,請你們都出去!」說罷,她用被子把頭面一蒙就躺在了床上。
趙全臉上不禁失色,還要再勸。徐刺邪卻道:「陳姑娘昨晚為歹人所傷,行動多有不便,都頭大人不要為難他。我們還是出去敘話吧。」
李子昂對此倒是不以為意,說道:「那就按照徐少總鏢頭說得辦吧!」說著,他轉身往門外走。趙四、徐刺邪也都跟著出去了。
待幾個人都出去了,陳萍「呼」地從被窩裡面坐起身來,心中犯起嘀咕:「這個李子昂怎麼這個時候來這裡了?不知道又要橫生出多少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