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歸0者
他叫陳鵬,他是個怪胎。所有人都這麼說。他並沒有一個幸福的家,相反他的家裡充斥著透明的銷煙。
他是生子小學時的朋友,那時候生子的奶奶病情相當嚴重,父母為了陪伴奶奶治病,只好把生子留在學校作為住校生。愚蠢的生子卻以為,父母不愛他了。他開始學著陳強說髒話,做壞事。陳強會給他叫銅鑼灣里古惑仔的故事,他告訴生子,自己是陳浩楠,生子就是他的山雞。生子當然覺得山雞土,卻也無濟於事,因為故事是陳鵬告訴他的。
然後他會和陳鵬一起把腿放進卓櫃里,把書包扔給追他們的女孩背,他們在手上用筆寫上獨特的符文。
兩個少年追求著所謂的個性。緊接著兩人的家庭變故。陳鵬的父母離了婚,殘忍的父親改不了家暴的習慣,他把自己的怒火點燃在陳鵬身上;生子的奶奶遠離了人世,那一刻生子終於理解了父母。
「原來疾病真的可以奪走一個人的生命。」生子在本子上記下,沒錯生子有這麼一個本子,是媽媽給他六歲的生日禮物。「把重要的事都記在這裡面,把重要的人都記在這裡面,你要有一個本子,讓它陪伴你一生。」生子給這個本子命了名字「生生不息」。
「原來身為父親就可以這樣無所欲為。」陳鵬掏出不知來自哪裡的香煙。
五年級的小孩,顫抖著手用火機點燃香煙,他把香煙塞在乾裂的嘴唇,嘴唇不情願地張開。狠狠地吸了一口后他開始咳嗽,然後他又趕緊吸了一口。
「不是每個爸爸都這樣。」生子企圖用自己的實例證明,但是陳鵬突然用兇惡的眼神注視著他。
兩個男孩之間存在了一道極大的分歧,這道裂口,終於扯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陳鵬越變越壞,他真得帶著一幫不學習的男孩去成為什麼所謂的古惑仔,他們教唆兩個低年級的男孩打架分強弱,他們偷走數學老師的筆蓋然後嫁禍給他人,他們在夜裡給別的熟睡的孩子臉上抹滿牙膏。這之中,包括生子也獲此待遇。
一天生子找到了他,「我不敢想你有一天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你幹得事情真不男人。」「生子,我看在你陪我挺久的份上,告訴你。這世間沒有那麼乾淨,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麼優秀。有的人集權集貴,他們玩弄著可憐的人,然後那些可憐蟲們還要雙手捧著禮物,畢恭畢敬地奉上。這個時代永遠弱肉強食,你要想不被別人欺負,就必須先讓自己強大起來。」
生子把陳鵬和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寫在了生生不息里。在陳鵬名字的後方他寫下三個字——歸零者。
如果一切都能重新開始,就像每天的太陽重複著從東方升起,我會一遍遍走過我的曾經,即使我走後的路全部歸零。
最先來到記念館的人就是陳鵬,歲月顯然是賜給了他許多贈禮。他臉上留著一道淺淺疤痕,他比同齡的所有人都要蒼老。他告訴生子,初中畢業自己就去打工了,先去送外賣,然後學了點廚藝,找人做了一個假的廚師證,在一個酒店做了廚師,然後和酒店鬧事的人鬥毆,在看守所待了些時月。出來后,回歸本行,繼續著送外賣的生意。
「我父親老了,那天他喝了酒,他來我家裡,爬在門上一個勁地哭。他嚷道,兒子我錯了,我多麼後悔啊,我永遠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我沒有說話,他在外面鬧了半天,然後我報了警。他們帶走了我父親,那個老東西哭得那麼慘。
媽的,他的存在讓我永遠兵荒馬亂。」
「接納是一個美麗的詞。」
「他當時又給了我什麼呢,誰會忘記那段慘淡的記憶。」
「你相當恨他。」
「我不得不恨。」
多年前一位父親醉酒的夜晚,他把怒火澆灌在年幼的兒子身上,父親告訴他,我發怒不需要任何理由。多年後這位父親,痛哭在兒子家門口,一遍遍懺悔,兒子用行動告訴他,我沒有任何理由選擇接納你。醉酒的父親被警察帶走,兒子來到記念館的門口。
聽完陳鵬的故事,生子從酒櫃里拿出一瓶威士忌,「這瓶酒算我請你的。」「對不起生子,我當年……」「陳鵬,我這個人只能記得住美好,既然路要向前走,為什麼不把以前的痛苦,全部歸零。」
然後陳鵬的電話響了。
「你好,陳鵬先生嗎?我們是社區警務站的,是這樣您的父親,他目前的狀況很不好。」
「我沒有父親。」
「他已經告訴了我們,他本人對他以前的所作所為十分後悔。」
「那你最好告訴他,後悔沒有用!」陳鵬的最後一句完全就是在吼,吼得相當大聲。這一聲都包含不了這二十年來,陳鵬所有的痛。
「他喝酒後急性胰腺炎發作。」
「……」
沉默,明顯的沉默。
然後,有淚流出來。
最後,歸零者把自己與父親的過去歸零,他重新走上了一條路,這條路叫作——拯救。
「不管怎樣,他給了我生命。」
這是陳鵬臨走時留下的,就這麼一句話,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的聯繫方式,但生子知道。
就這麼一句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