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恃強凌弱
春日間吹拂的微風理應是輕柔和煦的,周朝民間俗語云:『春為和風,夏為熏風,秋為金風,冬為朔風』,絕非毫無根據。然而就是這等尋常時節足以讓人徜徉其間的輕風,此刻卻給岳玄素帶來了異樣感受,似乎其中再沒有了往昔的吹面不寒,憑空多了幾分凜冽肅殺。
或許首次要親自與敵生死搏殺的人都難免是這樣,當是時,在緊握利刃的岳玄素眼裡,彷彿整個世界都已經無關緊要,只有自己面前這位敵國軍官才能夠引起他足夠的重視。
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岳玄素猛然覺察,他的手掌中早已遍布汗水,身子也微微顫抖,就連自己也說不清楚,出現這樣的變化,究竟是因為難以抑制的緊張和恐懼,還是因為心有期待、激動過甚。
和岳玄素不同,那位燕國軍官的神情中並無異樣,反而主動開口道:「瞧你這副模樣,便曉得你只有血氣之勇,沒什麼臨陣對敵的經驗,要是我再親自同你動手,日後傳揚出去,免不得有人說我只會恃強凌弱,既如此,你就和他試著比比手段罷!」
話音未落,他便隨即伸手點選了名燕國兵士,正是被岳玄素猝然奪取腰間佩刀的敵軍,號令道:「若非你方才漫不經心,連械具都護不住,這年輕漢子手中豈能多了武器?安仁執,自己惹出的麻煩自己收拾,倘使今番再拿他不住,你也就不用跟我回去啦。」
安仁執聽了這話,古銅色的麵皮轉瞬漲得發紫,濃眉倒豎,環眼圓睜,勉強壓著火氣,先是抱拳應諾,緊接著便扭頭向岳玄素高聲喝喊:「小賊種竟然趁老子不備,盜取兵刃,果然是膽大妄為!你若是將那佩刀還了來,我便發發善心,賞你一個全屍!」
雖然岳玄素未知其人姓甚名誰,更難以在頃刻間便試探出這名敵國兵士的本領底細,但見對方身形壯碩、怒氣勃發、吼聲如雷,倒也足以令他心中凜然。
不過事到如今,岳玄素可沒心思引頸就戮,抱著輸人不輸陣的想法,應聲搖頭答道:「你這話說得也太笨了些,難道你以前遇到的對手,都只會乖乖順從你的想法,把自己的性命輕易交出去么?要想拿回兵刃,還是親手來取罷,說這麼多無用言語作甚?」
這般答覆若是換了旁人來說,安仁執或許多少會顧忌些,偏生岳玄素在他看來僅是個身量未足、形容欠豐的年輕人,不等將這些話聽完,怒火更熾,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一句:「放你娘的屁!」便欲驅馬上前動手。
鑒於此刻自己所擁有的兵器只是一柄長度不逾四尺的戰刀,而安仁執使用的則是一桿丈余馬槊,想到『長見短,不容緩;短見長,不要忙』的坊間俚語,岳玄素沉下心思,並沒有像前番徒手對敵時那般與燕騎對沖,而是穩穩站在原處,伺機而發。
儘管心中先做了準備,但真待到安仁執向自己馭馬疾沖時,岳玄素卻仍覺得對手的速度出於預料之外,尤其是他手中那桿長槊,隨著上下抖動,竟如一條活過來的怪蟒般,銳利的尖鋒對準了自己前心,教人不敢輕忽。
勁氣驟至,距離倏近,岳玄素目光閃爍,幾乎能夠瞬息間分辨出對手這宗兵刃的材質,甚至就連槊頭鋼材上的花紋都瞧得一清二楚,心思電轉,他先是側首避過鋒芒,繼而右臂旋劈,試圖要撥偏長槊的來路,兩個動作一氣呵成。
然而存在於腦海中的臆想終歸容易和事情的現實發展並不相同,就在岳玄素手中戰刀斬到槊桿的那一刻,這件原本看起來黝黑無華的兵刃上忽然騰起絲絲脈脈的紫色光芒,深邃中頗帶著幾分詭異,鼓舞中便將刀鋒彈開。
非但如此,岳玄素原以為自己平日吃百家飯、做百家活,絕非嬌生慣養的紈絝子弟,即便身量還沒完全長成,可在膂力上未必會輸給成年男子,誰知突覺一股強沛的巨力順著雙方兵器忽然傳至臂膀,若不是見機得快,百忙中矮身躲閃,自己的性命便要丟了。
饒是他應對得宜,讓安仁執勢在必得的一擊走空,以結果而論,說得上是安然無恙,但方才的貿然直攖其鋒,也已讓這少年半身酸麻,險些握不住掌中刀柄,倒抽一口涼氣。
招式相交過後,岳玄素固然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后怕,臉上的神色也隨之變化,但安仁執面容間的表情更易卻更勝一籌,拉馬回身之際,橫眉立目地衝口罵道:「老子倒真是小瞧你!咱們兩個再走上三五回合,要是在五招之內老子要不了你的性命,那柄刀就算送給你啦!」
常言道『自家苦樂自家明』,眼下的岳玄素亦是這般,縱使旁人未必能看得出此時這位年輕人的狀態到底怎樣,他自己總不會茫然無知。
聽著安仁執的喝罵,岳玄素年輕的面龐上神色變幻,最終歸於一聲無奈地苦笑——現在他就算還有心思和敵國精銳比較長短,但身軀劇震、酥麻交加的自己又能拿什麼去抵禦對手轉瞬即到的攻勢?看來自己的性命,就要在今天終結。
躍馬回望,瞧著年輕人兀自愣怔站立,安仁執沒有更多的耐心去等待回應,氣沉丹田、力凝兩臂,帶動長槊當空回划,對準岳玄素的后心,便要出手結果了這個讓自己丟了面子的小子,同時準備順勢取回隨身器械。
事有湊巧,正當安仁執即將驅馬衝鋒,忽聞背後先是傳來破空異響,像是有人朝自己發射什麼暗器,繼而便能聽到一個甚為粗豪的聲音叫道:「原來燕國北院精銳真的越活越回去啦,喬裝改扮、恃強凌弱算什麼英雄好漢?安仁執,你有這般能耐,倒不妨跟我拼個高低!」
話音入耳,安仁執微微一怔,仔細辨認,頗覺似曾相識,顧不得再去出手定斷岳玄素的死活,扭身定睛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