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

當海因里希提及林緒時，瑪琳安娜才終於彷彿紆尊降貴般看向他，這讓林緒總算有機會喘口氣。

但很難有人會責怪瑪琳安娜。

她的目光純真柔軟，白皙的肌膚和瑩潤的紅唇彷彿散發著玫瑰花的香氣，金髮柔順地搭在肩頭，每一根頭髮絲都精緻地不像話。

「萬分感謝您的善良，元帥大人。」她的聲音也溫柔。

「不用。」海因里希的薄唇吐出簡短的音節，低沉如石。

他和瑪琳安娜簡直是兩個極端，但現在，瑪琳安娜的極端能讓林緒多說幾句話。

「瑪琳安娜，不用擔心我，我對自己的身體心裡有數。」

瑪琳安娜柔軟的手握住林緒的手：「可偏偏是在這時候，古地球考察團即將起航，我擔心你的身體狀態撐不住。」

「我沒有申請加入考察團。」

瑪琳安娜怔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微笑說：「好吧，你還是這樣的性格，不想去就不去，正好我也不去。」

「為什麼？」林緒疑惑。

瑪琳安娜是首都星大學古地球學的教授，雖然平日里是個溫柔美麗的Omega，但在古地球研究上卻有著強烈到近乎浪漫的激情，她幾乎沒有理由不加入這次激動人心的旅程。

瑪琳安娜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笑容加深：「我懷孕了，不適合進行遠途航行和長期考察。」

她拉過林緒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剛剛四個月，還不太明顯。」

但林緒敏銳的感官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動，這感覺太神奇了，幾乎讓他有點發愣。

瑪琳安娜繼續說：「等ta出生，就讓你做教父。」

林緒彎了彎眼睛，語調沒那麼死氣沉沉：「輩分不就亂了嗎？」

星際時代人類壽命增長，瑪琳安娜看上去不過三十齣頭，實際年齡已經超過五十歲。

林緒八年前穿過時空裂縫從末世來到星際時代，花了些時間處理好身份后，就去到首都星大學求學，瑪琳安娜是他的導師，一直對他關懷有加。

「這有什麼關係？」瑪琳安娜說，「不過，考察團起航后，太子殿下會辦一個慶祝宴會，地點就在古地球博物館，你得來參加這個，不然學界就要以為『知名學者林緒』是個幽靈了。說到這個，還得感謝楚元帥，讓古地球研究起死回生，否則博物館哪會迎來太子殿下大駕光臨。」

她看向重新回到原位坐下的海因里希，微笑點頭。

林緒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他實在不想感謝海因里希這個擾亂了他平靜工作的罪魁禍首。

海因里希面色淡然，回答：「找到古地球只是運氣。」

「不是誰都有這種運氣的。您來找小緒是為了……」

恭維過後，瑪琳安娜終於露出了真正的保護意圖，雖然仍舊溫柔，卻彷彿有種無形的尖刺護在林緒周圍。

陳靖山看著妻子陡變的氣質，心中很有些焦急慌亂，眼前這位可是威震整個愛因斯坦星系的元帥大人，怎麼能夠……

瑪琳安娜當然敬重這位為帝國征戰沙場的元帥大人，但她也實在想不出鼎鼎大名的深淵艦隊元帥會有什麼理由，放下身段親自來找一位研究員。

「帝國研究院的周平波告訴我林緒先生是古地球語言領域的專家，我想請林緒先生翻譯一些東西。」海因里希唇角線條冷硬，但語氣還算和緩，他不太在意瑪琳安娜的質問，只望著林緒。

對方有一雙灰色的眼睛，彷彿海面上的浮冰，並不透亮，倒像蒙著一層模糊的薄霧，讓人看不見深處，完全沒了昨晚攻擊時的狠辣勁，「涉及軍事機密，還請二位迴避。」

表面聽上去似乎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在古地球語言方面，林緒的能力的確甩了其他同行一大截，可……需要元帥親自轉交的機密，會是什麼？

瑪琳安娜擰起眉頭，想說什麼，卻被陳靖山拉住手臂，幾句勸阻過後，她語氣不那麼友好地面向海因里希：「我們不打擾元帥了。小緒，十天後元帥的深淵艦隊護送考察團起航，記得去慶祝宴會，我會讓裁縫送禮服給你。」

她在言語間暗示林緒不要害怕海因里希，即使是帝國元帥，也不能強迫一位合法公民，並且，他十天後就會離開新月特區，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

林緒點頭，示意她放心，瑪琳安娜摸了摸他的頭后，向他道別，陳靖山則再次立正向元帥敬禮。

二人先後離開，林緒靠在床頭合眼休息了一會，海因里希端坐在原位，並不說話，安靜地等待著。

處理完雜物的阿諾德走進病房時就看見這麼一副平和的畫面，林緒靠著柔軟寬厚的枕頭，兩隻兔兔貓蜷縮在他手邊，陽光溫柔撒入落地窗，元帥大人一身軍裝坐在對面，若有所思。

星際航行時常常路過各種恆星，熾烈的輻射透過玻璃窗照進星艦時，幾乎是鋒利而恐怖的，星際間的帝國士兵很難得有不佩戴護具，直接暴露在恆星光線下的機會。

但新月特區的陽光很溫柔，不知道地球的陽光會不會更漂亮。

阿諾德放輕腳步和說話聲，低頭問：「元帥，你還要繼續等林先生醒過來嗎？要不……」

「我醒著。」林緒睜開眼，聲音又恢復了漠然，「元帥想讓我翻譯什麼？」

海因里希皺了皺眉，他那張線條分明的臉上不常有誇張的表情，因此，任何一點小變動都會被看見，並總是帶著常年掌握權柄者的習慣性威勢。

可他接下來的話聽上去卻不是那麼回事，「如果林緒先生身體不適，我也不急於這一時，還有十天時間。」

那你剛才為什麼把瑪琳安娜請出去？

林緒無言，阿諾德卻急得直冒汗，小聲在海因里希耳邊說：「元帥，你的時間安排不是這樣的。」

林緒聽得見，他按了按額角：「我的身體沒有差到無法閱讀，請給我看看需要翻譯的內容，古地球語言種類眾多，我無法保證我全部認識。」

「好。」海因里希看了他一會，沒再堅持，朝阿諾德點頭，後者立刻會意，取出一個金屬裝置，在病房中設立防止窺探的電磁屏障。

海因里希打開自己的光腦，在一番數字與生物密碼驗證后打開文件，點擊播放。

一段低沉的男聲在屏障之內迴響，音頻中使用的語言和帝國語發音相去甚遠，也不是已知星際種族使用的語言。

只能通過發聲方式確認說話者是個人類。

帝國學界對古地球語言的研究大部分停留在紙面文字分析，復原發音的研究也有，但聽起來總很生硬。

周平波向海因里希介紹林緒時，給他放了一段林緒對古地球語言發音復原。

青年人的聲音淡漠，卻也流暢悅耳，全無卡頓曲折。

「不要害怕，不要不安，也不要左顧右盼。

你踏上的無盡征途，

不過是長夜漫漫。」*

這是一首來自文物詩集中的無名短詩，沒人知道，踏上星際之旅的人類先祖會用怎樣一種目光，流連過這些現已陌生的字元。

可能是因為剛剛結束了高熱，林緒現在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低沉沙啞，像是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撓在海因里希心上。

他說：「這段錄音是古地球法語，我很遺憾，我並不懂這種語言，帝國也沒有足夠的資料復原它的讀音。」

海因里希表情未變，倒是得知答案的阿諾德看上去萎靡不振。

元帥身體前傾，問：「現在已經確認了古地球的坐標，如果林緒先生能在古地球找到足夠的資料，是否可以翻譯這段話？」

「很可惜，我不會去。」

林緒已經把這句話向不同的人重複四遍了，他不想再說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林緒：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說四遍了。

然後……

真香。

＊詩句來自英國詩人豪斯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