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朝熙自打有了空寰,便做了太多荒唐事。
之前是在馬車上,如今又是在藏書樓內……
他們鬧了整整一個時辰。
等到終於歇下來,朝熙便懶洋洋地坐在藏書樓內的長椅上,仰著頭,閉著眼,自嘲道:「朕若是再這樣下去,也快成昏君了。」
空寰聽到這話,笑了一聲道:「陛下當然是明君,雖說臣君是魔月人,可陛下登基后的這兩年,神域繁榮昌盛,賊寇不敢來犯。魔月神域以營河為界,可如今的神域國力強盛,遠非魔月能及。」
空寰說得都是事實,這話從神域百姓的口中說出來,朝熙倒不會有什麼起伏。可是當空寰一臉崇拜地說出這番話,朝熙竟朗聲笑了出來……
「看來,你雖身在月都,卻能常常聽到朕的傳聞啊?」
空寰忙點了點頭:「當然,月都百姓平日里無事,也喜歡討論此事。其實魔月和神域,遠在六百年前,本就是一家人,只是後來一分為二。母親曾說,我們空氏的祖上,其實是最低等的商戶,族譜上記載過,我們空氏的老祖宗,原是青州人。」
空寰這話,看似無意,實則是想提醒朝熙,不必把他當外邦人看待。
當年的太上王君牧子期,為了能順利給太上皇做王君,也頗費了一番功夫。只是,牧子期確有神域血脈,他的父親雖是仁國當年的老皇帝,可他的母親,卻是荊州牧家的嫡長女,身份高貴。
在神域,父系血脈本就沒那麼重要。
所以,牧子期才可以輕輕鬆鬆地坐上王君之位。
空寰來神域之前,也曾左思右想,他該如何掙脫身份的束縛。
他的父母皆是魔月人,空家在魔月是大氏族,身份一說實難糊弄。
為此,他才翻閱族譜,終於在破碎的黃皮本中,找到了祖上曾是青州人的證據。
青州比鄰魔月,空寰如此說,倒也不稀奇。
幾年前魔月和神域通商之時,還常有通婚之事。
朝熙伸出手將人抱入懷中,這才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朕這幾日,正打算派使臣去魔月與月憶再提兩國通商一事。除了營河,青州也將納入通商之地。屆時,兩國商隊只需拿到官府下發的通關令牌,便可任意出入。」
這事,原在魔月進犯神域之前,朝熙就想過。後來因為兩國交戰,此事才被徹底耽擱下來。
之前的和談書上,也提過了通商一事。
原本朝堂上諸多大臣都以為,開了營河一個口子,也便罷了。
可如今朝熙若想要拉攏空家,勢必要讓空家的生意,也做到神域來。
而他們神域的商戶,自然也可以隨意進入魔月境內。
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月憶就算是再無能,也不會拒絕。
空寰聽到此話,先是一陣驚喜,可是片刻兒之後,他便反應過來了什麼,忙道:「這是朝堂中事,臣君本不該多聽的。如此,不合規矩。」
朝熙眉歡眼笑道:「朕既然說給你聽,自然不怕。又不是你主動問的。再者,告訴你此事,也是想給你留個念想。你雖嫁入了神域皇宮,可終有一日,你與你的母親,還有再見之時。」
空寰微微動容,他俯身跪下,行了大禮:「臣君謝過陛下。」
見他感動得都要哭了,朝熙忙將人拽了起來,柔聲道:「別動不動就跪,朕知道你思母心切。可你和母親相隔太遠,朕心不忍,便總想著,該用點什麼法子,把你母親接到神都來,讓她能在神都頤養天年。自然,你也說了,你母親喜歡自由。朕也不會將她拘在這神都,朕也同你一般,希望她能掙脫枷鎖,自在雲遊。」
再度抱住小郎君之後,朝熙湊到近前,輕嗅了嗅,隨後笑了:「你意動之時,香味便特別明顯,冷靜下來的時候,味道便會散開。你的身上,有一股特別好聞的清甜香味,朕從第一次見到你,便聞到了。」
朝熙自是不可能告訴他,那天將人搶上馬之後,她便有些心猿意馬。
若是說了,顯得她像個色中餓鬼一般。
「陛下說的,應該是臣君身上的汗味吧。熱了流汗了,味道就重些,涼快下來了,味道自然就散了。不過,旁人都覺得汗是酸味,唯有陛下覺得臣君身上是甜的。」他說著說著,竟然害羞地低下了頭。
朝熙想了想,也覺得他說得有理。契合之人,味道契合也很重要。
比如當年的母皇,便很喜歡她父君身上的桔香味。朝熙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格,都像父君多一些。連她的身上,也偶爾也帶出一點點桔香味。不過,卻沒有父君的桔香那般明顯。
之前朝熙和空寰一道沐浴,空寰連香料和花瓣都不用。
其實朝熙也不喜歡他用那些俗氣的香料。
這世間再香的料,也配不上她這天人一般的小郎君。
「走吧,回去沐浴更衣,朕一身的汗,早就受不了了。以後,可不能在這藏書樓里荒唐了。」
空寰聽到朝熙這般說,便忙想將人領到他那邊,他拽著朝熙的衣角道:「陛下,這幾日天熱,臣君日日都要洗上兩次的。登玉辦事妥帖,湯池便時常收拾著,小廚房新來的廚娘做的糕點也特別好吃,陛下,去臣君的紫光宮好不好?」
朝熙看到他那殷切的小表情就忍不住想笑,她幫他攏了一下碎發,這才出聲提醒:「登玉被你打發出宮,幫你清點嫁妝去了。這個時辰,應該不在你宮裡吧?再說,紫光宮離藏書樓可是很遠的,這幾日天熱,朕不想繞遠。朕還是回太極宮吧,轉個角的功夫,也就到了。」
藏書樓比鄰太極宮,哪怕是步行也沒幾步。可如果從藏書樓去紫光宮,那便繞遠了。
太極宮在神域皇宮的正中心,藏書樓在太極宮東側,朝陽宮和紫光宮都在太極宮西側。朝陽宮才是中宮,自然離太極宮近一些。從太極宮到紫光宮,需得繞過朝陽宮才能到達。
如此一來一回,頗費功夫。
今年的六月初,比往年都要熱一些。魔月地理位置偏南,一年四季都熱得緊。空寰耐熱,可是朝熙卻不願在大熱天坐轎子上顛簸。
空寰想了想,終是沒勉強,只得小聲道:「如此,那臣君便恭送陛下。」
見他情緒有些低落,朝熙這才笑著牽住了他的手:「好啦,也不要這麼不高興,這還不簡單,朕帶你去太極宮沐浴就是了。」
空寰握緊了衣擺,仰起頭看著朝熙。
他又驚又喜,一時間連謝恩都忘了。
自打入神域的皇宮,他便沒有去過太極宮的內殿。
登玉之前同他說過,若他白日里實在想念陛下,也可以做點糕點湯羹,親自送到太極宮,見陛下一眼也好。
空寰雖然想過,可終究沒有那麼做。陛下日日都要去他的紫光宮,若他白日里還纏著陛下,前朝的大臣,指不定要如何編排他了。
可是空寰還是有些羨慕定夜他們,他們雖是奴才,也沒有位分。可他們卻能光明正大的在太極殿內侍奉,白日里,定夜還可以一直守著朝熙。
然而,空寰也明白。
有些醋,吃不得。有些恩寵,也不能爭。
後宮不得干政,他既做了陛下的貴君,輕易便不要踏足太極宮那樣的地方。
何況,朝熙也從沒有召他去太極宮侍過寢。
空寰聽說過,早年的太上王君,便是以奴才的身份在太上皇身邊侍奉了多年。
他那個時候沒有名分,所以才能日日侍奉在側。
太上王君被冊封為王君之後,太上皇更是乾脆下旨,讓他不必挪動,就在太極宮與她同吃同住。
如此榮寵,絕無僅有。
空寰羨慕歸羨慕,可也知道分寸。
他想去太極宮,也並非是為了謀求什麼。他只是想看看,朝熙平日里忙碌的地方。
這一路上,空寰都小心翼翼的。
轎子就快要落在太極宮前時,他緊張得都忘了呼吸。
朝熙伸出手拽他之時,還打趣道:「怎麼突然沉悶下來了?這一路上,朕都沒見你說話。」
空寰這才垂眸道:「臣君第一次來太極宮,太極宮巍峨莊嚴,臣君怕,萬一走錯了路,說錯了話,再壞了什麼規矩,會惹陛下不快。」
朝熙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他眼下,像極了當初第一次入神域軍帳之時的模樣。
都是這般慌亂,這般可愛。
「不會,有朕陪著你呢。你向來是知禮之人,怎麼會做錯呢?就算是哪錯了,除了朕,也沒人敢說你。當然,朕又不是外面那些兇悍的妻主,何時對你動過怒了?恩?」
空寰這才小聲笑了笑,他任由朝熙牽著,入了後殿。
定夜是個妥帖的人,這一路他雖然未說話,卻早已經打發人回太極宮,收拾好了湯池。
太極宮的湯池比紫光宮的要大上十倍不止,連他們空家後花園的池塘都沒有這個一半大。
這麼大的面積,幾十個人在這裡玩水都綽綽有餘了。
小奴們送大方巾和香露進來的時候,空寰便順手接過,對他們道:「你們先下去,這裡有本君侍奉陛下便好,若有需要,再叫你們。」
朝熙向來不喜歡沾了汗的衣物,她換下那些衣服,泡在湯池裡的時候,頓覺舒服了不少。
空寰游到她身側的時候,一會兒幫她按按這,一會兒又幫她揉揉那……
起初他還是小心侍奉,可是侍奉著侍奉著,就變了味。
就在空寰從水裡冒頭出來,濕漉漉地望著她時,朝熙才無奈地捏了捏眉心:「朕想著,是不是要讓朱太醫過來給你把把脈,你這樣的情況,要不要開一副葯調理一下?」
空寰不解:「陛下,臣君近日沒什麼大礙,斐醫官日日都要來請脈的。手上的疤也要好了,不用再喝葯了。」
之前為了奪寵,他傷了自己。為了養傷,喝了好一段時間的苦藥,他是真的喝夠了。
朝熙見到他認真的表情,便忍不住笑了一聲:「不對,朕覺得你還是有點什麼,要不然你精力為何這般旺盛?從昨夜到現在,你說說你都幾次了?朕都累了,你為何還不累?這兩次,還都是你賣力氣。」
空寰這才紅了臉,他微垂著長睫,似是措辭了好久,才悶聲道:「陛下,臣君只是想讓您放鬆放鬆,幫您按按肩膀,沒有其他意思。」
「是嗎?」朝熙挑眉看著他,很是不信。
「是。」空寰有些心虛。
朝熙想了想又嘆口氣道:「許是這一陣子,讓你在宮裡悶壞了,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氣。」
神域魔月的男子,多以弱態為美。他們自幼服食神葯,身子骨稍好一些的,哪怕出嫁了之後,也要繼續服用。
可是空寰不同,他自幼體弱,那種葯他本就不適合用。
空氏家大業大,這種事情,花錢出去打點一下,便可以矇混過關。
所以,空寰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神葯。
再者,神葯這種葯,本是神域王朝朝氏皇族的第一個皇帝親自發明的。
後來魔月王朝覺得這個葯甚為神奇,便每年都要從神域購入不少。
魔月和神域關係緊張的那幾年,這個葯很是短缺,尋常百姓家的男兒郎,都吃不起。
那個時候,剛好也是空寰需要服藥的年紀。不過因為神葯短缺,哪怕是世家子弟有人沒吃這個葯,官府也不會追究。
再者,很多世家子弟為了追求弱態美,都私下囤積神葯。神葯可以讓人體態纖美,好多男子為了保持身材,幾乎離不開這種藥物。
而空寰,因為練了邪功,身材一直保持得極好。從前在月都時,他的那些小友們,都以為他身段美,是吃了神葯的緣故。
如此這般,空寰沒吃過神葯一事,便徹底被隱瞞了下來。
神葯會弱化男子的體力,朝熙今日這話,倒是點醒了空寰。
他若是再這般能鬧騰,朝熙遲早要起疑。
故而,空寰也只得作罷,老老實實地在一旁陪朝熙泡了會兒溫泉。
他們神域皇宮的地下溫泉水,有療傷解乏的功效。
泡上兩刻鐘,便渾身舒爽。
空寰服侍朝熙更衣之時,朝熙忽而道:「朕已經派人去接你表妹入宮了。她在神都的這幾日,朕想好好招待她。今日也是如此,讓她入宮,陪朕吃個家宴。」
空寰這會兒已經幫朝熙系好了玉帶,她換上了一身白色的紗裙,裙擺處的萬花雅繪,美極了。
這身衣裳,淡雅又不失高貴,既不過分隨意,也不過分威嚴,十分適合今日的晚宴。
空寰這才道:「陛下,臣君之後細細想過了,陛下若想給母親寫一封家信,少不得要辛苦一些,寫兩封。一封打明路上過,是給魔月的朝堂看的。另外一封,從暗路上過,不出意外,不會讓人發覺。」
「營河對岸的驛站,有我們空家的生意。每個月,都要打那兒過賬本,只要從神都到營河驛站上這條路是安全的,那信,便能安穩到達母親手中。表妹是可信之人,陛下可放心吩咐。」
他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朝熙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神色鄭重地盯著他道:「你覺得,朕聯絡你母親是為何?」
空寰心跳亂了半拍,他眨巴著眼睛,半響后才顫聲道:「陛下要聯繫母親,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女人們的事情,小男兒不該了解太深。這是為夫之道。」
朝熙這才緩緩放開了他。
許是方才她無意間用了力氣,這會兒空寰竟然揉了揉手腕。
朝熙這才抓過他的手腕看了看,見上面有了紅印,才緩聲道:「朕不是有意的,疼不疼?」
空寰乖順地搖了搖頭。
之後,空寰要回紫光宮,朝熙卻一把拉住了他道:「不必回去了,你今個下晌就在太極宮休息。晚膳,朕打算在太極宮設宴款待空歌。」
朝熙今個下晌也正好無事,她直接帶著空寰去正殿看書。
朝熙正在研習父君留下來的兵法,而空寰卻還在那裡認真地翻閱著奇門遁甲那本書。
朝熙父君留下來的書本都很深奧,早年父君還在宮裡,朝熙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圈出來,等到父君閑時,還可以跑過去問。
如今父君和母皇一離宮就是兩年,朝熙遇到看不懂的,也只能自己慢慢磨慢慢悟,哪怕一封家書寄出去,也不知父君何時才能收到。
朝熙手裡的這本兵法書,是手抄本。原始本,被她珍藏了起來。
翻到最後一頁,之前沒能領悟的陣法,現下還是不通。
朝熙嘆了一聲,她正放下書抬起頭來之時,便看到空寰認真拿著筆,在那裡畫著什麼。
空寰認真看書的樣子,極美。
朝熙甚至在想,若是她同空寰一起長大,該有多好?
幼年,她讀書之時,和兄長朝暮一起在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