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在家第6天,蘇靜塵連著練了幾天字。那種無處安放的焦灼感暫時被壓制住了。
這天上午,太陽收起鋒芒,雲層呈現一種略帶灰色的輕快,不同於陰沉,仍舊是晴朗,只是沒有灼灼烈日。
蘇靜塵坐在書店的角落看了會窗外朝露,準備拿起筆繼續練字。
寫了幾行之後,湧現出一個念頭。她放下筆,收起字帖,起身,走到前台。
沈芳看見蘇靜塵走過來,從正在看的書中抬頭,「餓了?」
早上蘇靜塵吃得不多,這會上午九點。
「沒。媽媽,我想去爬山。」蘇靜塵迎著母親的雙目說到。
「哪座山?」沈芳直起身。
「就我們這裡的那座靈峰山,好久沒爬了。今天還挺適合爬山的。」蘇靜塵看著門外說。
沈芳低下頭,沉默了一下,心裡跟打鼓似的,但嘴上還是說,「去吧。擦防晒霜,戴上帽子,穿上防晒服和登山鞋。爬山設備都在你房間的衣櫃里。」
「好。不用擔心,我帶了手機,你不放心就給我打電話。」蘇靜塵知道媽媽的擔憂。她們母女之間有這種默契。不用說穿就心領神會。
「嗯,爬完就回來,別太晚。記得帶水,家裡冰箱有吃的,你看著拿一些。」
蘇靜塵告別母親,回家,換裝,背上登山包,檢查了一下,就出門了。
在小區門口上了能直達登山入口的公交車,大約半小時到了地方。站在入口,看了樹立著的全山導覽圖,她選了一條最遠的上山小道,開始一個人爬山。
這座山海拔680米,山峰綿延幾公里,登山入口處寫了上山路一共有3609級石階。在曲折中沿著僅容一人通過的窄石階前進。
雖然沒有太陽,但是戶外32度的高溫阻止了很多人來爬山,現在肉眼可見的在爬山的人不多。
一級又一級台階,每走一步,離山峰就近一點,這種單純的體力活動,有著純粹可見的目標。累了的時候,駐足抬起頭看看被雲霧纏繞的山峰,心裡一下就有力量了。
蘇靜塵偶爾跟自己較量,會一鼓作氣不停歇地爬上上百個接近60度角的台階,直到到達拐角的平台處,彎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
額頭的汗,一顆顆砸在石階上,濺起的灰塵像個迷你瀑布一樣開花,心臟一下又一下「咚咚咚」猛烈跳動。
生命變得有跡可循。
緩了緩,看看來時的路,又抬頭看看目標。越來越近了。
雖然小腿越來越僵硬酸脹,但心中被一股越來越強烈的興奮感充斥著。這種被多巴胺支配的快樂,越來越高漲。
就這樣走走停停,花了四個多小時,山頂的四角涼亭近在眼前。抬手抹了抹像被水洗過的臉,大口吸進夾雜著花香的山頂清新空氣,在肺內交換一圈后,帶著體內的燥熱和渾濁吐出。這樣來回醞釀了一會,低頭開始爬最後一段石階。
最後這段路,非常陡峭,目測接近80度,還好台階兩邊有鐵索,抓住鐵索,邁步向前。
這個過程非常緩慢,因為爬到這會,整個腿部肌肉都在發顫。手牢牢抓住鐵索,從外物獲得安全感。
這會她很平靜,一點也不急躁,在頭腦清醒不發脹的時候才會邁步向上。一旦感覺缺氧,就原地大口呼吸緩解。
抬腿,腳掌踏實地踩在台階上,同側的手撐著彎曲的膝蓋,發力,把另一條拖著後面的腿拉上來。
周而復始地重複這樣的步驟,身體疲憊到極點,精神卻無限高漲。內外兩股強烈的感覺撞擊在一起,讓她有點眩暈。
這段大約百來階的登頂路,她不慌不忙地爬了足足一個小時,直到邁上最後一個台階,完成最後一個動作,雙手撐在膝蓋上,以俯視的姿態看著前方目的地:涼亭。
直起身,定定地站了會,清風徐來,帶走身上的夏熱和汗珠。
緩緩走向涼亭中間,環視了整座山。拿出手機,拍了幾張山頂的風景照,發給媽媽。
從蘇靜塵說要爬山開始,沈芳就沒有繼續看書了,開始整理書架上的書,查看需要補上的書籍,拿起撣子,掃書脊上的灰塵。一刻也沒停下來。特地把手機從震動調到最大音量,只要有消息提醒,她就快速過去查看。
一直到中午,看到蘇靜塵發過來的照片,才稍微放心一些,沖了杯咖啡,坐下來慢慢喝。
蘇靜塵在山頂待了一個小時,感受涼風劃過皮膚,身體有種被太陽和微風滋養的舒適感,感覺之前一直被束縛著的沉重的軀體,得到了某種撫慰。從最高處看她從小長到大的這座小城。
小時候上學覺得上學路途好遙遠,現在卻發現這座城只有她在山頂轉個身那麼大。
想起蔣雲升那句話,往長遠了看,現在這些都不算什麼。
她現在的困境應該也是這樣,但她找不到突破口,覺得自己身在雲霧中,看不到目標,看不到前路,像無頭蒼蠅一樣,這樣的處境讓她身心疲憊。
不應該這樣,應該有出路的。
她還沒找到。她可以找到的。
現在躺在坑底這種局面到底是因為什麼?因為之前的導師?因為她自己的能力?
她當初做那個課題就是跳進了一個坑。
現在要怎麼做才行?
不應該繼續躺在坑底,應該努力站起來,爬出來,在進入下一個坑之前,看看全局。
就像她現在研究的領域,她要看到全貌。
對,就是這樣,就算要跳坑,也要努力看到全貌。有像涼亭一眼可見的遠方目標,這樣就算在坑底也能明白前路。
那些坑不再是單純的前進路上的絆腳石,而是歷練能量與築地基的過程,她會慢慢變得更有能量,不再是只看著坑上那一隅天空,只能看到那點風雲變幻,以為那就是全世界。
要看到廣袤的天地,要擁有屬於自己人生的能量,誰也奪不走並且會越來越強大的能量,是一種聽見「蘇靜塵」這個名字就能給人一種生命力的震懾的能量。
渾身的血液在爬山過程中加速循環,這會臉和胳膊還很燙,心中也泛起了微微的熱浪,一種讓她振奮的帶著某種希望的流動。
站在最高點,俯視這座小城,曠大又開闊的場面盡收眼底。這種大自然壯闊又起伏的美景彷彿在提醒她,沒必要糾結一些看似無解的局面。生命的美好沒必要浪費在這些可能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上。
真正重要的事?過去兩年,她把自己和課題深深捆綁在一起,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交給了課題。除此以外,什麼也沒有。
這樣孤注一擲的人生看似努力,實則非常被動。她應該是主動的那方,不應該任由自己的情緒和注意力都交給外界。
真正重要的事是她自己。人最終都會離開這個世界,這個過程她想要擁有什麼樣的人生和心境以及如何度過她人生的每一秒才是最重要的。
主動權應該在她自己手裡,不是在課題上,不是在某個人身上。這些都是虛妄且無法掌控的。
她不要失控的人生。過去兩年過得很辛苦是因為她在看似沒辦法的情況下,交出了她的主動權。其實是可以避免的。這是她過去20多年的人生沒有出現過的,也是她過得如此迷茫的原因。
想要突破,想要宣洩。
想要吶喊,那就喊吧。
山頂風很大,吹起她的頭髮在空中亂舞,濃郁的桂花和凌霄花香味混在一起撲過來,熱情又囂張。遠處飛翔的大鷹振翅翱翔,自由又輕盈,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隻鳥,飛在天空,樂在其中。
不言不語,不看來路,也不思考未來,就想讓時間停在此刻,做一個平和的人,一個屬於大自然的生命,沒那麼高貴,也沒那麼狹隘,簡簡單單,如此而已。
在山頂修整了一個多小時,這時下午四點,太陽從雲層后鑽出來,在西邊天空撒下萬絲金線,明亮耀眼。
看了眼兜里的手機,媽媽發來消息,提醒她時間不早了,早點下山。
這會渾身肌肉都僵硬的像木頭,下山比山上更難,每走一步,都要跟硬邦邦酸脹的肌肉鬥爭。
不過因為心裡輕快了很多,所以累並快樂著。
在夕陽的陪伴下,一步步前進,向終點邁進。
晚上七點半終於到家,這會整個人已經累得不像話。酸脹發緊的肌肉讓她走路姿勢僵硬地很好笑,藉此故作殭屍狀,逗樂媽媽。
跟母親在廚房一起做晚飯。
「今天爬山怎麼樣?」沈芳把淘好的大米放進電飯鍋。
「很開心,有些問題解決了。」蘇靜塵切著土豆絲回應。
「嗯,下次我們仨一起爬。」沈芳提議。
「你的身體承受的住?」蘇靜塵扭頭問。她媽媽前幾年生過病。從那之後,身體一直不太好。
「還行,爬慢點。」
「哦,那等姐姐回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爬。我還挺懷念小時候你帶我們去爬山的時光。」蘇靜塵開心道。
「你很久沒爬了吧?今天很累吧?」沈芳一邊洗菜一邊問。
「身體上有點累。最近很缺乏運動。之後會補起來。」蘇靜塵把切好的土豆絲泡進水裡,洗掉表面澱粉。
「嗯,不要整天困在實驗室。每周都出去走走,從大自然吸收能量。不要覺得那是浪費時間。成天待在屋子裡,一點靈氣都沒了。」沈芳說。
「知道。以後會注意。」蘇靜塵說,停頓了下,「我打算明天回學校。」
「怎麼這麼突然?白天都沒聽你說。」沈芳停下手中正在處理的魚。
「我有新想法了。在家找文獻比較麻煩,需要大量的文獻證明我的想法不是天方夜譚。」蘇靜塵打開冰箱拿出蓮藕。
她在下山的過程中,對課題有了一個新想法,但是很模糊,還沒想清楚,但是她隱約覺得自己在接近了。
「好。隨時回來。」沈芳沒多說什麼。她這裡對她女兒們來說,來去自由。
吃過飯,兩人又聊了會天。白天爬山的後遺症這會愈發明顯,整個人都有點昏昏沉沉的。肌肉和大腦一樣困。
不到十點,她就一頭扎進床上,呼呼大睡。簡直就是秒睡,並且睡得特別踏實。
一直到早上八點,她才醒過來,爬起來,雖然渾身酸疼,但神清氣爽。
吃過早飯,告別母親,返程回學校。
在火車上,她拿出紙筆,慢慢寫下沒有太多邏輯的想法。
用普適的觀點放在她研究的領域。不是根據自己之前看過的文獻,不是用這個領域主流的觀點來開展課題。
一個個課題就像一個個的坑,在跳坑之前,她要從根本上去認識大腦。她做的神經科學不同於血液學或者其他人體系統。要抓住這個根,然後再發散。
把所有想到的點,寫下來,然後審視,再查文獻。
不過到現在,她並不清楚用什麼關鍵詞來搜索腦海中越來越清晰的概念。
應該會有的,只是她還沒想到,或者需要文獻來激發靈感。
下了火車,她迫不及待地去坐地鐵,然後馬不停滴回寢室,打開電腦,開始搜索。
午飯都不想去食堂,隨便吃了點媽媽準備好放在她包里的小籠包。
一下午都在寢室瘋狂搜索文獻,通過標題和摘要來尋找跟她的想法最接近的觀點。
緊張又興奮。
一直到晚上,她都沒有找到跟想法匹配的文獻。需要不停換關鍵詞在文獻庫里搜索。
一下午熊熊燃燒,突然停下來,有點累。
換換空氣,起身,準備去食堂吃飯。補充點能量,晚上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