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和宇文溫開誠布公地談完這一次,靜影放心了許多,起碼不再用對著宇文溫虛與委蛇了,而他自放下面具之後,在自己這兒也可以完全展露出本來面貌。
這幾個月像是偷來一般,靜影眼睜睜看著宇文溫沉痾越來越重,直到完全起不來床,只不過,那個時候靜影的身子已經極為笨重,難以挪動,甚至有宮婢預言靜影這一胎懷的是雙生子,否則按照尋常婦人懷孕來看,根本不可能腹大如此。
「胎像穩固,娘娘大可放心。」那次之後不久,靜影才知道盧太醫是宇文溫的親信,所以靜影懷孕之後的安胎事項便交給了盧太醫。
桓槊仍是一如既往地想要拿掉這孩子,但宇文溫卻將靜影身邊防得鐵桶一般,不叫桓槊有任何可趁之機。
大約桓槊也沒有想到,自己多年以來一直小瞧的皇帝陛下,竟然也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狠角色。
雙方的戰爭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階段,二人都盯著靜影的肚子。
新年,宮裡宮外都極為熱鬧,只有宇文溫的摘星樓,冷冰冰的,沒有一點人氣,皇帝陛下大約也受夠了這樣的陰冷氣息,所以一改往年舊俗,強撐著病體到靜影宮中過年。
他近來氣色好了不少,身邊人都說太醫妙手回春,陛下儼然有好轉的跡象。
宇文溫走路還是得要人扶著,他只能靠著坐轎輦才能看看這宮中的好景緻,靠著雙腿,只怕走不到幾步路,便要暈倒在雪地里了。
今年的紅梅開得甚好,他經過御花園時,看見一枝紅梅越牆而來,妖嬈地伸展在他眼前,於是宇文溫喊停了餃輦,探出一點身子,小心翼翼地將這朵紅梅折下,遞到王內侍手中。
採下花的那一瞬間,宇文溫笑得溫和,問道:「朕是不是個不惜花之人?」
就算真有人這麼想,嘴上也不敢這麼說,宇文溫聽了幾句馬屁,便默然不語。
阿菀喜歡綠梅,不喜歡紅梅,總說人之喜好如做人一般,紅梅張揚放肆不是長久之態,綠梅雅緻清新,且不常見。當然重點還是不常見。
當年他為了哄阿菀開心,吩咐各地官員若發現綠梅則快馬加鞭送來魏都。可是,阿菀死的時候,園中的綠梅也因水土不服而折損了,想來亦是感懷故人吧。
轎輦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燕華殿,靜影正和宮人包餃子。
他頭一回見有人在宮裡肆無忌憚地包餃子,覺得好玩,便沒有組織。
靜影的臉上還混著麵粉,看起來頗為稚嫩好笑,其實轉念一想,若非陳國國滅,她今年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小丫頭,興許還在開心地等待未婚夫來娶自己。
想到成璧,宇文溫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擺手命令王內侍將路上摘下的紅梅找個瓶子插起來,他自己則掩著袖子咳嗽了一聲,靜影聽見響動才發覺是宇文溫來了,立馬率領宮中的人給他行禮。
陳章笑得尤為燦爛,雖然他遭遇了常人不能忍的痛苦,但是能夠守護在公主身邊已經是莫大的福分,而且如今公主能夠笑得如此恣意,也多虧了宇文溫,所以他心中對宇文溫還是頗有好感的。
「陛下怎麼來了?盧太醫說您剛剛好了些,不能吹風的,您定是耐不住寂寞,所以才來找臣妾的,是也不是?」自懷孕之後,她倒越來越像是個小孩子了,每日里不是挑嘴,就是和他鬥嘴。
「你阿,御膳房做的不吃,非要搞一些彎彎繞繞的,你嫌累得慌嗎?」宇文溫笑著搖了搖頭,屋內暖和,燒了地龍,此刻靜影身上衣衫單薄,見宇文溫披著狐裘看起來非常臃腫,便直接將他身上的狐裘扒了下來,嘴裡還振振有詞:「陛下忘了去年夏日發熱之事了?盧太醫說癥結就在於您穿得太多太厚!」
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也難為她還記得。
只是……靜影不知道的是,其實並非因為那樣他才發熱,而是……但不知怎的,他想到也許自己離開后,她會傷心,宇文溫便一直沒有解釋。
這世上能為他真正哭一場的人已經不多了,哪怕靜影只是害怕自己心裡她無人庇佑,要獨自面對桓槊那頭惡狼。
「什麼餡的餃子?」他輕聲問道,轉頭看向那些餃子,雜七雜八的,看上去形狀各異,有些還需要非常仔細的辨認才能勉強認出大約是個餃子的形狀。
靜影不無得意道:「芹菜餡的餃子!陛下沒有吃過吧!」
宇文溫險些驚掉眉毛:「誰會吃芹菜餡的餃子?」他素來厭惡芹菜和大蔥,重口味的菜肴從來不准許被端上桌,是以阿菀在世時常常嘲笑他,究竟是不是個魏國人,口味竟然像陳國人那樣清淡。
「陛下不會不敢吃芹菜吧?」她大約是看出了自己的窘迫,所以得意洋洋,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外面的雪又下得大了些。
宇文溫為她撩起額前的碎發,輕聲道:「阿菀,你看雪又大了。」
王內侍在旁邊搖了搖頭,此病症已入膏肓,藥石五靈,陛下已經在月前出現了幻覺,此刻正是把靜貴妃當成了從前的沈貴妃。
靜影並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形,所以並不驚慌,她悄聲問王內侍:「陛下還剩多少時間?」
王內侍用袖子抹去眼淚,回道:「旦夕之間。」也就是說,宇文溫……真的要死了。
他是那麼地熱愛自己的國家,熱愛自己的子民,他想要匡扶宇文氏,想要振興魏國之心從未熄滅,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這樣的人,為什麼會不得善終呢?
靜影想起哥哥,宇文溫曾提及哥哥,他覺得哥哥和他是一樣的/不被上天眷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