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大概沒想到她會提出這麼個條件,商人沉默幾秒,把手從她掌下抽回來:「如果真能試出功效的話。」
「那就這麼說定了。」疾雪站起來道:「誰反悔誰是……」她本來想說「狗」,又覺得這樣像在罵他,換了個相對溫柔的詞:「孫子。」
商人:……
他把灰色丹藥遞過來,手指與她掌心輕輕相觸。冰涼,但很細膩。
「不過最好有人在旁邊看著點,免得有些功效我注意不到。」
「尊上不是魔域之主?」他道:「你可以使喚那些魔將。」
「那不行。」
「為何不行?」
疾雪不好直說自己另有私心,委婉道:「魔族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這活不適合他們。」一想倒也不用這麼繞來繞去,索性道:「依我之見,不如你親自來。」
然後商人就得被迫觀察她一整天,根據藥效時長也許更久。
天下還有這種好事?
「也好。」商人低頭摸了摸下頜,面簾因為這個動作掀起一角,但還是看不見任何輪廓,片刻后道:「不過尊上最好知會魔將一聲。」
「知會什麼?」
「您是自願要做試驗品的,」他像是笑了笑,「如果出了意外……」
與我無關。
雖然後半句沒說完,但她感覺出來了。
疾雪:「……」
自推雖然總是溫和地說一些很無情的話,但竟然還是好可愛。
「可以。」
她開門把當康招過來說了前因後果。
他聽了也道:「尊上的話,問題不大。」
魔域的靈植受魔頭的瘴氣滋養而成,不會反噬它們的主人。
「現在行了吧?」
她關上房門,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理所當然地要留在他屋裡做這個實驗。
「可以。」商人給她倒了杯水。
她含著水喉嚨一咽,丹藥進了肚子。
「……」商人不說話了,面朝的方向像是在看她。
「怎麼?」
「尊上一點也不怕?」他道:「這畢竟是不明功效的丹藥。」
「還好。」疾雪在打苦情牌和說實話之間選了後者:「你那麼為難,我當然得幫你。」
「……」商人靜了幾息,笑道:「不是為了打折?」
「一半一半吧。」
她口吻隨意但又不像是在說謊,他沒有接話,轉身走開:「等藥效發揮作用吧。」
每種丹藥發揮作用的時長都不同,二人只能在屋裡乾等。
疾雪本想和他閑聊,但商人顯然沒有這個意思,背過身開始清理爐內的藥渣。
她只好拽著屁股底下的椅子,連人帶椅一起挪過去:「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我老叫你商人商人的,不大好吧?」
「有何不可?」商人道:「我本就只是一介商販,離開這裡,和尊上大概不會再見。」
「誰說的。」疾雪可不打算和他江湖不見,找了個很合理的理由:「只要我有錢,咱們日後指定還能再見。」
「那尊上有錢嗎?」
「小問題。」她抬抬下巴:「我從現在開始賺。」
商人無動於衷:「那等尊上賺夠了再說吧。」
得了,這天又給她聊死了。
疾雪乾脆閉嘴,撐著下巴在一旁看他清理丹爐。
日頭漸漸西下,魔域幾乎沒有黃昏,不是白日就是黑天,轉眼間,外頭已經昏暗一片。
疾雪吞下去的丹藥還沒有反應。
商人起身點了燈,在床榻邊坐下,從袖中摸出一個捲軸似的法器。
那是傳話玉簡,疾雪認得。
她的目光就這麼一直放在他身上,動都不帶動一下,好像不知道含蓄二字怎麼寫。商人視而不見,指尖在竹片上輕輕挪動。
「你這是幹什麼?」她開口道。
「定期聯絡,這是商會的規矩。」
「那你聯絡了什麼?『正在魔殿被魔尊盛情款待"?」
「款待?」商人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不是被魔尊擄走幽禁?」
「我可沒綁著你,我很溫柔。」說完,不知為何,她又吐出一句:「但要是可以,我確實想把你綁起來看看。」
此話一出,商人不禁抬眼看去。
結果就發現說這話的本人比他反應還大,眉梢皺起來,陰沉沉的眼中也顯出了點詫異。
疾雪正想解釋剛才那句話是自己突然冒出來的,一張嘴,聲音又成了:「然後把你的面簾狠狠扯下來看看你到底長什麼樣,再……」
後面沒聲音是因為疾雪及時閉了嘴。
商人沉默了一會,道:「看來是藥效起作用了?」
多半是。
這些心聲……不能叫心聲,畢竟她暫時還沒想到那份上去,這藥丸多少帶點過度解讀,索性伸手給他打了個手勢,意思就是自己不張嘴就可以不發出聲音。
「尊上若不出聲,我怎麼知道丹藥有什麼作用?」商人語氣如常:「繼續吧。」
他如果不介意,疾雪其實也無所謂。
自己又沒什麼可害臊的。
她重新張嘴,上來就是一句:「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商人:「……」
「還想知道砍價成功后你會說什麼。」
「……」
「你真可愛。」
商人放在玉簡上的手指一停,沒抬頭。
疾雪接著道:「不過我最想知道的還是你到底長什麼樣。」
商人問:「為什麼要知道我長什麼樣?」
「因為我喜歡你,很喜歡。」
她之前這麼說都被忽視過去,眼下估計是知道就算無視她她也說不出別的話,商人目不斜視地答:「這個聽過了。」
「聽過了又怎樣,我還能讓你再聽——」
「尊上。」
疾雪配合地打住。
商人起身,將玉簡收入袖中,踱步到她跟前,細瘦的手指在桌面輕輕敲擊了兩下,他以一種俯視的視角看著她:「剛才那些話,是你心中所想嗎?」
是嗎?
不完全是,但也不完全不是。
只能說,想了一半,剩下的屬於潛意識,還沒具體想過。
疾雪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她現在倒寧願這丹藥是那種直接給她造成物理傷害的了。
這讓她怎麼答?
疾雪搖了搖頭。
「說話。」商人心平氣和。
疾雪乾脆張嘴:「其實我乍一看,你應該挺適合彈琴的,手指又細又長還那麼白。要是能給我摸一摸就更好了。」
她反應過來住嘴的時候已經晚了,商人那隻輕叩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收,閉攏成拳。
這下好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再辯解好像也有點晚,疾雪乾脆沖他比劃:我都說了我不能控制,你怎麼就不相信?
商人像沒看見:「看來這丹藥並非能讓人吐真。」
否則疾雪剛才應該回答「是」或者「不是」。
「也不像心口互換。」
他低頭接著打量,面簾之後的視線格外專註地落在她臉上。
疾雪面無表情,內心巴不得他再多看看,不大上心地點頭附和:那怎麼辦?
「辦法我有。」商人走過去打開丹爐,之前采來的靈植還各剩了一兩株在旁邊,他毫不介意剛清理過爐子,重新點上火,回頭對疾雪道:「要想知道此丹功效,只有尊上一個也許不夠。」
意思就是實驗樣本太少,還需要更多。
可魔殿除了他們兩個,剩下的都是魔將。
魔族天生身強體壯,這葯能葯死她都不一定能葯死魔族。
難不成他想讓魔將來試藥?
像是看懂她挑眉的含義,他嗓音淡淡:「尊上要是覺得不妥當然可以臨時反悔,反正我一介商販,又不能懲罰您什麼。」
但之前答應給她降價的事也就當沒發生過。
「誰說我要反悔了?」疾雪才不會放過好不容易得來的0.01%的機會:「我明早就去把他們叫來。」
如今是深夜,大多數魔將早就休息了,更別說煉丹也需要半個多時辰。
「反正暫時看不出什麼名堂,不如睡覺得了。」她問他:「你覺得呢?」
丹藥的藥效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猛烈,有意識地控制著嘴,倒也可以發出聲音。
「尊上會煉丹?」商人將靈植投入爐中。
遊戲里的煉丹,只要放對藥材就行。控制火候這種細活她還真沒經驗。
她搖頭。
「那不就行了?」
「我是不會,但可以學。」她撩起袖子在旁邊蹲下來。
商人沒動:「我的床可以讓給您。」
「不用,我好得很,不幹活才難受。」她直接伸手去握扇子,商人本來也沒用力,輕鬆就被她奪過去:「你去睡你的。雖然我沒試過,但就是不讓真火熄滅唄,我感受感受下就會了。」
她這麼說,商人靜默兩秒,倒也沒再堅持。
這鼎小丹爐擺放在牆邊,和床榻各自一左一右。
疾雪扇火的時候得正對著牆,背對著床,雖然視野里看不見商人了,但能聽見身後老舊的床榻傳來咯吱一聲響。
她當沒聽見,接著扇火。
過了一會,後面又傳來衣料摩擦褪去的聲音,床榻再次嘎吱響了幾聲后沒了動靜。
她的心思漸漸不在扇火這事上了。
商人既然睡覺會脫衣服,那面簾多半也會摘下來。
這不就是個好機會?
爐火越扇越旺,疾雪快速搖晃著手腕又等了三刻鐘,身後沒有再傳來任何響動,只剩下勻稱的呼吸聲。
她這才把扇子擱地上,扭頭去看。
誰想床邊的帳幔恰好擋住了商人的整個腦袋,只能看見他一身雪白裡衣,仰躺在榻。
那件堇色外袍被他工整地掛在一旁。
疾雪乾脆站起來。
房間的地板因為年久失修,走一步都會咯吱叫一聲,這具身體雖然修為高深但深受內傷,她費勁控制靈力匯聚於鞋底,這才無聲無息靠近了床邊。
接下來才是難點。
商人雖然之前自曝過修為不高,也許是謙虛,也許是真的,但不管怎樣,多多少少修習過。她靠得太近,很可能會驚擾他的神識。
不過這並不能阻止疾雪。
她再將靈力擴散至全身,掩去氣息,彎下膝蓋。
隨便窺探別人的相貌,有點不太道德。疾雪認了,自己壓根兒就不道德。但更不道德的是,讓本人也發現這件不道德的事。
所以她明明可以正大光明一個跨步上前看,卻要選擇這種偷雞摸狗的方式。
床頂不高,疾雪側著前傾上身,把頭先伸進去。
看一眼就行了,她穿進這遊戲,最終也只是為了看一眼商人的臉。這是在原來的時代完成不了的執念。
而現在,這個執念就要達成。
她呼了口氣,猛地低頭,如冬日冰雪般的聲音從下傳來:「尊上趁夜是想對我做什麼?」
疾雪:「……」
她和商人在黑暗中相視,也許不能稱之為相視,畢竟面簾還掛在老地方,因為是法器,沒有像布料那樣勾勒出口鼻的痕迹。
真就一鐵板。
「……結果你沒睡啊?」她挑起一邊眉毛。
「差那麼一點。」商人慢慢坐起身來,懶懶地往軟枕上一靠,兩條長腿交疊著,在漆黑的底色中,像只優雅的貓:「是尊上煉好丹藥了?」
「還沒。」丹爐燒得正旺,確實還沒。
「那您剛才是要幹什麼?」
這個,她還沒想好怎麼找補,索性直說:「想看你的臉。」
「為什麼想看?」
「我不說了嗎,我喜歡你。」
商人:……
對話陷入了不可解的死循環。
他沒再開口,顯然是在無視她。
疾雪倒也坦然,被發現就被發現,把椅子拉過來一坐,一副要和他深夜暢談的模樣:「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什麼?」
「之前,你和我一塊兒從天上掉下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沒有對我說敬稱?」
「敬稱?」
「就是,『尊上"啊『您"啊什麼的。」
商人在面簾后一挑眉,心想這腦子有問題的魔尊難不成還要翻舊賬,就聽疾雪繼續說:「反正最開始你就沒說敬稱,現在也用不著,不要勉強自己。」非常不刻意地道:「這樣吧,雖然晚了點,但我也自我介紹一下,我姓疾名雪。你呢?」
商人置若罔聞:「尊上是魔域之主,我出行在外便代表商會的臉面,怎麼敢對您不敬?」
非常疏離冷漠的標準答案。
要不是之前見過他本性的冰山一角,疾雪都要相信了。
但她也確實沒想到本應是以溫柔為賣點的商人居然有這樣的隱藏性格。
那不是更好了?
「我又不介意,也不會投訴你。」她道。
商人沒答話。
行,看來在試出藥效之前,不用指望能套到他的名字了。
「那,我接著扇火去了,趁天亮之前把魔將們的丹藥都煉出來。」疾雪起身擺擺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