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實人曹彬

第七章 老實人曹彬

曹彬在城中租有私宅,登門的時候,他正在家中吃午食,聽下人來報,他嘆了口氣,對妻子道:「你吃吧,不必等我。」

說完便整禮儀容,大步趕至正堂,遠遠看到廊下一緋袍少年,身姿挺拔,高髻無冠,按刀而立,想來便是這兩日群議紛紛的那位大難不死皇長孫,郭宗誼了。

「臣,見過殿下,殿下金安。」曹彬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

郭宗誼連忙將他扶起,熱切道:「表叔不必多禮。」

曹彬嘴角抽了抽,他叫他表叔確實也對,他姨母張氏乃是郭威第三任妻子,乾佑之變時被殺,登極后被追封為貴妃,不然他也混不到這個供奉官。

但他卻不敢叫他侄子,只道:「禮不可廢,殿下蒞臨寒舍,臣不勝榮幸,還請屋內說話。」

二人進了屋,曹彬請郭宗誼坐了主座,自己陪在側位,又親自為其奉茶,神態極為恭謙,與史書記載頗為貼合。

「表叔今年貴庚?」郭宗誼問道。

「二十有一。」曹彬老實答道。

「表叔現居何職?」

「蒙陛下恩賜,補任澶州供奉官。」曹彬朝天一叉手,恭敬道。

「表叔這供奉官,具體做些什麼呢。」

曹彬神色一滯,訕訕道:「也不做些什麼,就是個恩蔭的閑官。」

「每月俸錢多少?」

「月俸十五貫。」

郭宗誼臉色驟變,霍然起身厲聲喝道:「食君之祿,不忠君事,此乃大逆不道之舉!」

曹彬一嚇,這頂帽子扣得實在太大,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坐也坐不住了,支吾道:「供……供奉官不都如此嗎。」

郭宗誼冷哼一聲,道:「誰說都是如此!供奉官階,雖多為貴子晉身之資,但朝中居此官者不下數十人,都有個本份職差,而你來澶州已有一年,我阿耶可有給你派什麼實職差遣?」

「這……這倒沒有。」曹彬坐如針氈,訥訥答道。

「那你為何不主動找我阿耶,要些個差事來做,也好為陛下分憂,故張貴妃乃是你的姨母,你是外戚,更應盡心儘力,分擔王事,輔我阿耶治理好澶州這一重鎮。難道陛下特意將你從成德鎮召回,就是讓你偷懶的嗎?難道表叔的為臣之道,便是仗著恩蔭襲寵而尸位素餐嗎?」

一通大義凜然的話厲聲倒出,令曹彬羞愧難當,無地自容,他慌忙下拜,急道:「還請殿下教我!」

成功唬住了這老實人,郭宗誼心中大笑,道德綁架,不論在哪個時代,都很好用啊。

他起身將曹彬扶到位上,畢竟是未來的開國名將,雖說還很年輕未成氣候,但在歷史上,那也是昭勛閣二十四功臣中排名第二的人物,此刻被郭宗誼一唬,慌得像頭稚鹿,一時間他也很過意不去,便溫言安撫道:「表叔不必驚慌,誼今天來,不是興師問罪的,就是想給你找份差事,不知你願不願意。」

曹彬這才回過味兒來,臉色迅速變幻,半晌,他幽幽一嘆,道:「不若殿下開門見山,彬又不是不識抬舉之人。」

郭宗誼不好意思笑笑,道:「那我就直說了,上元節后,我便會去東京,久聞表叔謙和恭謹,素有賢名,便是現在的河南尹武行德,也對你推崇有加,所以特意問父親討要你來,欲倚君為臂膀,輔我大事。」

曹彬默然無語,心想伱一個閑散皇孫,舞象孩童能有什麼大事,還不是想找幾個人打下手。

權衡一番后,他乾脆答應道:「好,某也不是迂腐之人,承蒙殿下看得起,只要陛下不怪罪,某這三尺微命,便交與殿下了。」

說完,起身整冠肅衣,接連三拜,算是定了主從之名。

郭宗誼撫掌大笑,拉著曹彬的手,感慨道:「孤之有卿,猶魚之有水也。」

曹彬實在忍不住了,正色道:「某不過一介武夫,殿下亦不過未冠稚子,就不要學古時明主得賢臣那一套了,而且,您還未封王,不能自謂為孤。」

郭宗誼愣住,這麼快便進入狀態了?不愧是謙退有節的一代名將啊。

放開曹彬的手,他道:「陛下那裡我自會去信分說,表叔就放寬心吧,對了,表叔吃過午食了嗎?」

曹彬搖了搖頭,那會吃下去的兩口飯,被他這一嚇,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甚好,今日我做東,請表叔吃酒去。」說完,郭宗誼便邁開大步,往外走去,曹彬張了張口,本想請他在家裡吃,見他人已至門外,也只好咽下話頭,跟了上去。

吳深早已在澶州城最好的酒肆訂了個雅間,正在檐下恭候主上到來。

此時正值飯點,青石鋪就的御井街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澶州城近些年都未遭戰亂,又得益於郭榮近一年的大力治理,政肅有聲,盜不犯境,正漸漸繁榮起來,勾欄瓦舍,應有盡有。

而城中兵多官多,刀口上舔血的人,大多揮金如土,正是那些銷金窟的主顧大戶,畢竟這個時代最有錢、又最不拿錢當錢的,便是這幫軍爺了。

蓋因自唐末以來,每逢有戰,必先恩賞,不然你都發不了兵。

攻下城池,縱兵劫掠,早已約定成俗,蔚然成風。

就連郭威這樣的厚道人在起兵時,也曾答應將士入得東京,可劫掠三日。

有了消費主力,又是太平光景,再加上郭榮皇子的身份,政策傾斜,稅租減免,所以澶州城的氣象愈發蒸蒸日上。

郭宗誼與曹彬騎著馬,一前一後到了酒肆前,吳深欣喜上前,替郭宗誼牽馬。

「你可吃了?」郭宗誼問道。

吳深一愣,順口道:「奴還沒有。」

郭宗誼在店內一掃,見還有空桌,便道:「自己吃一些吧。」

說完,便領著曹彬上樓去了。

吳深在原地呆立半晌,心下很是感激,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關心閹宦的主上。

「沒想到殿下待婢人如此仁厚,頗有大賢之風。」曹彬壓著嗓子,小聲說道。

郭宗誼頭也不回,淡淡道:「這算什麼大賢之風,把人當人而已。」

曹彬微怔,不可思議的看著身前那個清貴少年,把人當人,在這世道,可真稀罕。

兩人相對落座,許是吳深早打過招呼,此刻店掌柜親自領著小二來走菜,菜分八碟,大盤是乳炊羊、蔥潑兔、爊鴨、五味雞,小碟是旋切萵苣、脆筋巴子、茱萸炙鮮鯽,還有一大碗三脆羹。

又端上一壺燒春,卻放在了曹彬面前。

「您不飲?」他疑惑道。

郭宗誼眨眨眼,搖頭道:「我還小,不能飲酒。」

接著轉頭問那掌柜:「可有醴酒?」

「有的,我這便取來。」說完深深一禮,便帶著小二下去。

郭宗誼擦擦手,親自用小刀切了一小塊炊羊,遞給曹彬,道:「請吧,表叔。」

曹彬連忙站起,雙手接過,兩人都餓得不輕,當下便吃開了。

醴酒送來,郭宗誼舉杯道:「請。」

醴汁入口,甜中帶酸,倒是爽口,那邊曹彬見他都幹了,瞥了一眼懷中琥珀色的燒春,也仰脖一飲而盡。

溫過的酒體自喉嚨淌下,直到胃裡,激起一團熱氣,並著酒氣逆行而上,直達天門,曹彬只覺四肢乍暖,百穴通透,不禁贊道:「好酒!」

郭宗誼端著一碗三脆羹,小口的啜著,笑道:「自然是好酒,這是孟昶送給陛下的劍南燒春,阿耶府中也不過得賜三壇,我特意取了一壇出來。」

曹彬聞言放下箸筷,道:「殿下恩寵甚隆,彬惶恐。」

郭宗誼瞪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別惶恐了,來,飲勝!」

二人推杯換盞,不多時,曹彬已飲了三壺,此刻有些微醺,話匣子也打開了,他問道:「現今天命已定,殿下不待在澶州靜候時變,為何要去東京?」

郭宗誼聞言幽幽一嘆,端起酒懷一飲而盡,曹彬見狀,心道有戲,便試探著問道:「殿下何以嘆氣?」

郭宗誼望著窗外,澀聲道:「表叔有所不知,我郭家承諸將共舉,問鼎神器,但怎奈朝中有權臣作祟,欺負到我們祖孫三人的頭上,以致於阿耶連入朝覲見自己父親的機會都沒有。」

曹彬聞言大怒,聲調也提高了幾分:「是哪個奸賊,如此目無君上!」

「便是那使相王峻。」郭宗誼輕聲說道。

曹彬瞬間冷靜下來,他低頭盯著酒杯,半晌,才徐徐開口:「陛下立國,王峻乃是頭功,又長陛下兩歲,所以上常以兄待之,若誅此賊,當陛下親自開口方可。」

郭宗誼心中驚訝,沒想到曹彬遠在澶州,也能一語中的,切到要點。

不著痕迹的瞥了他一眼,郭宗誼贊同道:「表叔所言極是,此獠如日中天,便是阿耶也是避其鋒芒,一忍再忍,若要除他,非陛下欽裁不可。」

曹彬身子前傾,小心問道:「殿下心中可是已有計較?」

郭宗誼笑而不語,夾了一塊兔肉咀嚼起來,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喧鬧,引起二人的注意。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制周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制周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章 老實人曹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