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飄然曠野
叔叔嘿嘿笑著,忽然卻臉色一沈,摟著鄭吉,低聲道:「叔叔只要謙兒就夠了。」鄭吉難得看叔叔笑臉,想著叔叔性子郁鷙孤僻,自有記憶以來,就看叔每日常悶氣似的。忽然看叔叔背後抓著麻袋也似,一團軟綿綿粗褐事物,卻有些奇怪。
「啊!細君!細君!」鄭吉抽了口涼氣,失聲叫喊。卻看細君臉兒微側,佛昏迷沈睡中。鄭吉趕忙抱著細君。叔叔就將細君輕輕放於石上。而細君閉著眼睛,軟軟捲曲卧石上,依舊動也不動。
鄭吉輕搖細君,焦急叫喚:「細君!怎麼了?你醒醒!」可搖了幾次,細君卻一無動靜。鄭吉又驚又怕,只怕細君受了傷害。他與細君青梅竹馬,就想著要與細君一生一世,雖然從來沒有說出口。但看細君受一點傷害,都比自家叫刀割了還要難受。忍不住憂急想著:「難道是方才那五個外鄉人害了細君?」
「謙兒不要擔心!一會兒就可醒來!」叔叔低沉嗓子如礪石刮過心房。鄭吉心中稍安。想著叔叔屢有奇妙手段,可叫人定住,叫人昏睡。果然靜下心來,看細君鼻息緩緩,似乎沈睡香甜,並無大礙。
「謙兒過來!」叔叔又低聲呼喚。鄭吉起身到了叔叔身邊。叔叔於懷中取出果子、糕餅遞來。
鄭吉道:「娘不讓拿叔的東西!」
鍾叔叔把果子硬塞在鄭吉手上,摸鄭吉頭髮說道:「吃吧!沒要緊的!吃吧!你娘不會知道!」鄭吉知叔叔脾性,無奈接了。他正值身子抽長的年紀,又家中又常常缺米少糧,不易溫飽。娘卻一再訓斥不可與叔來往,雖然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心裡覺得對不起娘,但又不忍拒絕叔叔真心相待,要是往常就會將糕果吃完。可是今日看細君昏迷不醒,就遲遲沒有送入口中。
叔叔忽然問:「今早!那五個強盜怎麼來的?」
鄭吉道:「他們說要找江都王府眷口。侄兒想大王祠前熱鬧,就帶他們去問路。」
叔叔低聲默念:「江都王!江都王!」來來回回念了數遍。
鄭吉想起故老傳說,那時他還沒出生,江都王劉建勾結楚項餘孽,意圖叛亂。誰知皇帝先派下大官、兵馬來審問。結果一場兵荒馬亂,劉建自殺,江都國也被撤了。鄭吉暗自提醒,這楚項餘孽四字卻絕不能在叔面前說起,否則叔又要生大半天悶氣。於是問道:「叔知道嗎?不是早沒了江都國嗎?」
叔叔皺著眉頭,兩眼炯炯如火,望江外遠山,彷佛陷入深深思緒。
鄭吉又橫了眼細君,求說:「叔!趕緊救醒細君嘛!他娘一定擔心了!該送他回家去呀!」
但叔叔好似有滿腹難處,猶豫遲疑。過了會兒,叔叔低聲緩緩唱著胡腔:「
隴頭流水,四下流離。
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鄭吉呆看鐘叔叔臉上紋路如刀刻劃。自有記憶以來,就聽鍾叔叔吟唱這胡腔,每次沈浸在那蒼遼豪邁歌聲中,總有難言的鬱悶與寂寞,鯁在喉間,橫在胸臆,彷佛萬古不休的悲傷。鄭吉暗自尋思:「叔一定是爹的兄弟吧!爹一定像叔一樣,是個大樹般,誰也不敢欺侮的好漢吧!唉!可是叔總是什麼都不說!要不是叔像大樹一般護著家裡,鄰里那些無賴怎肯饒過我們孤兒寡母呢?唉!但是為什麼,娘卻總不願看覷叔呢?叔見娘,就好像耗子見了貓一般,總低頭落荒離去。」
鄭吉又出神想著:「爹又是什麼樣人呢?為什麼我要隨母姓呢?爹爹姓什麼呢?為什麼娘不許我問呢?為什麼叔也不說呢?難道爹爹家裡犯了什麼十惡大罪么?將來知道了爹家在哪兒,還有哪些親戚故舊,一定要為家裡洗刷污名,才能教子孫堂堂正正做人!才是好男兒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