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好算計
懷寧寨以北,大里河南岸的臨夏城,是延安府北面重要的軍塞,比之懷寧寨的戰略地位有過之而無不及。由於靠近宋夏邊境,擔負著戰備和巡邊的重任,這裡駐紮著半個營的精銳捉生軍,且大部分都是騎兵,另外還有一個營的地方廂兵駐守,與北岸的克戎寨彼此呼應。
臨夏城東門外有一座一丈寬的木橋,溝通大里河南北兩岸。時近黃昏,一行五人趕著三輛馬車,拖著長長的影子大搖大擺地向木橋這邊駛來,等待盤查。為首的男子大約四旬左右年紀,一身青布圓領襴衫,頭束方巾,看起來並不像普通的車夫;他的身旁,是一名頭戴青布襆頭,長相清秀『男子』,二人看上去是主僕關係,在這兵比民多的邊塞之地顯得有些鶴立雞群。若是仔細一看,這行人正是凌福和春蘭等人。
很快,一名身著軟甲,頭戴笠帽的廂軍什長按著腰間的手刀上前,有些倨傲地盤問道:「站住,你們是幹什麼的?」
凌福趕緊跳下馬車,賠笑道:「軍爺,我等是懷寧凌家車馬行的,受我家二爺的差遣,給永樂城送幾車軍資!」
「凌家二爺?」一聽是軍資,廂軍什長頓時警惕起來,緊了緊手中的刀柄問道。
「延安府隨軍轉運使凌長霄正是我家二爺,嘿嘿,往年這綏德地界兒上各堡寨的糧草、軍資大部分都是我們負責運送的!」凌福面帶笑容解釋道,並從手中掏出一張手令遞上去:「這是我家二爺的手令,請您過目!」
這廂軍什長明顯不識字,不過聽說是隨軍轉運使的人,不敢怠慢,連忙拱手道:「還請在此稍後,我去去就來!」說著,拿著手令向崗亭處小跑過去。
片刻后,崗亭中走出一名臉上帶著刀疤,身著鐵甲的矮壯伍長,此人腳步鏗鏘,面無表情,渾身上下帶著股殺氣,遠遠不是方才那名廂軍什長所能比的,一看便是捉生軍精銳。(宋朝的廂軍類似於輔兵,地位與禁軍天壤之別。)
只見他將手令揣進懷裡,用毒辣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的幾人,最後,目光落在女扮男裝的春蘭身上,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小兄弟什麼人,看著細皮嫩肉的,不像是個趕車的呀?」
聞言,周圍的十餘名士卒,無論是廂軍還是禁軍,紛紛戒備起來。而那幾名趕車的夏國探子則更是緊張,下意識地就要把手伸向坐墊之下。
凌福見狀,瞪了一眼蠢蠢欲動的手下,隨即笑嘻嘻地上前,不動聲色地將兩錠銀子放到伍長的手中,擠眉弄眼地說道:「嘿嘿,軍爺明鑒,這是懷寧寨新來的營妓,受撫寧城的袁指揮所託,順道給他老人家帶過去嘗嘗鮮!」說著,假裝看了看天色,面露遺憾道:「今日怕是不成了,小人托個大,改日軍爺去懷寧寨棗紅巷,只要是您看上的女子,都算小人的,如何?」
禁軍伍長感受到手中的分量,眼中有些不舍地看著春蘭,拍了拍凌福的肩膀道:「好說好說,天快黑了,早去早回,啊~」
「好嘞,多謝軍爺!」凌福兩眼眯成縫,笑得像是彌勒佛一般說道,隨後轉身吆喝道:「弟兄們,走嘞~」
夏國探子們如釋重負,紛紛揚起馬鞭,向河對岸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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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夜幕將至時,臨夏城西南方向突然塵土飛揚,上百精騎策馬揚鞭,向這邊疾馳而來。
禁軍伍長聽到動靜,迅速飛奔上高台,以手扶額,借著落日的餘暉極目遠望,關卡處的十餘士卒也是立即戒備起來,如臨大敵。
隔著兩三里,高台上能夠清晰地看到一桿紅底黑字的『黨』字大旗。伍長見狀,連忙招呼道:「都他娘的幹啥呢,快把傢伙收起來,是黨統制的人,趕緊站好,列隊迎接!」
「吁~」兩三里的距離,騎兵小半刻便至近前。來將是名二十齣頭的青年將領,星眉劍目,鳳翅兜鍪,明光鎧,紅披風,手持長柄銅錘,打馬迴旋,英武不凡。
禁軍伍長早已看清來人,連忙上前見禮道:「標下捉生軍伍長候俊見過衙內!」
「你識得本將?」青年將領疑惑道。
「標下前年隨我家劉指揮巡邊時,有幸見過衙內!」伍長恭敬答道。
「唔~」青年將領面無表情,隨即問道:「本將問你,近來可有一男一女駕著馬車過境,男的四旬左右,女的二十上下,還有幾分姿色?」
伍長聞言,立即想起了不久前過卡的凌福一行人,暗自揣摩道:難不成您黨衙內還缺女人,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去追一個營妓?不過揣測歸揣測,他不敢隱瞞,如實交待道:「回衙內,一個多時辰前,確實是有三輛馬車經過,拿著凌轉運使的手令,說是運些軍資去永樂城,標下仔細查驗后,確認無誤后便放行了!」說著,微微抬頭瞥了一眼青年將領的臉色,繼續說道:「馬車上,確實有一名女扮男裝的女子,二十上下!」
青年將領冷哼一聲道:「哼~好算計!兒郎們,跟我追!」說著,也不理會滿臉疑惑的伍長侯俊,徑直打馬向前奔去。
待一行百餘騎走遠,幾名禁軍士卒才圍過來,好奇地打聽道:「頭兒,剛才這小將是誰啊?看年紀也不過就是二十齣頭,但看他的裝束,級別不低啊!」而一旁的廂軍們,雖然站得筆直,卻也豎著耳朵聽著。
「這可是咱們延安團練使、保捷右軍統制黨萬的大公子黨良仲,別看他年紀輕,已經是正八品宣節校尉,牙門親軍指揮使!嘖嘖,一身明光鎧,好生威風啊!」伍長侯俊如數家珍,彷彿在說自己一般。
「正八品的官兒也不大呀!」一名年輕的士卒不服氣道。
「啪~」那士卒腦袋上挨了一掌:「你懂個求,大宋朝武將的品級本就低,咱們劉指揮使連品級都沒有呢!都是二十齣頭,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呵那也是他投了個好胎,找了個好爹!」年輕士卒不屑地反駁道,而身子已經向一旁挪出幾步。
「嘿~你個小兔崽子!」侯俊狠狠啐了一口,再次揚起長滿老繭的手,不過想到年輕士卒的爹,他那已經戰死的袍澤,終究是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