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心
一夜無眠,好不容易挨到天擦黑亮,韓茂離開溫暖的被窩,頂著兩個黑眼圈起身,準備去院子里透透氣。
灶屋裡,青煙繚繞,火光若隱若現,韓母楊氏和二嫂馬氏已經忙活了有一陣兒了。見小叔子心事重重,馬氏放下手中的活,往灶里添了一把火,開口問道:「三郎今日起這麼早,可是餓了?」
「不餓,我只是起來透透氣。」然而,話音剛落,肚子便不自覺地咕嚕咕嚕叫喚起來,讓韓茂的臉頓時一紅,局促地撓了撓後腦勺。
馬氏啞然一笑,說道:「三郎莫急,估摸著再有小半個時辰便能開飯了!」
這時,韓母楊氏將手中的麵糰放下,雙手在圍裙上蹭了蹭,把韓茂叫到屋外說道:「三郎,你阿爺這些年心裡也苦,昨晚說的都是氣話,你別往心裡去,啊?」
韓茂連忙答道:「阿母說得哪裡話?就像阿爺說的,老子教訓兒子,天經地義!三郎也老大不小了,是該出去找份活計,也好為阿爺減輕些身上的擔子,為你們二老儘儘孝心!」
楊氏聞言,露出欣慰的表情,用乾瘦的手輕輕撫摸著韓當的臉頰說道:「我家三郎長大了,懂得心疼爺娘了!」說著,順手將腕上的銀鐲子摘下來遞到韓當手裡,輕聲說道:「待會吃完朝食兒,你把這個拿去鎮上的鋪子里當了,換的銀錢多買些豬頭肉回來,咱們晚上吃餃子!順便再給你阿爺抓副葯,他那身子是大不如從前了,一到夜裡就咳得厲害!若是還有餘錢,給柱子買些糖糕,小孩子向來愛吃甜食兒!」
聞言,韓茂趕緊把鐲子還回楊氏手裡,埋怨道:「阿母,這怎麼能行?這可是阿爺給您的信物,再怎麼也不能拿這去換錢,要不,我去陳嬸子家借一些,等我去城裡掙了便還!」
楊氏嗔怪道:「傻孩子,這年景,除了那些官老爺、富家翁,誰家又有多餘的銀錢借給你啊,即使有······」
楊氏說到一半,趕緊把話題叉開道:「今日是除夕節,怎麼也得高高興興過個年不是?再說了,一個普通的銀鐲子而已,等我家三郎出息了,再給阿母買個好的便是!」
說著,見韓茂低頭不語,楊氏彷彿看穿了韓當的心事,繼續寬慰道:「至於找活計的事,等過完上元節再說,急不得!你這孩子啊,哪兒都好,就是心思重,正好去鎮上逛逛,散散心!」
韓茂的眼眶微微濕潤,將銀鐲子緊緊撰在手心,重重點頭道:「孩兒知道了!」
這時,灶屋裡傳來馬氏的聲音:「三郎,去叫你阿爺、二郎還有柱子吃朝食了!」
韓茂趕緊將銀鐲子揣進懷裡,並輕輕拍了拍,用袖口擦了擦眼眶,回應道:「哎,好嘞~」
朝食是一籠屜雜糧炊餅,韓當就著熱水草草吃了幾個,跟家裡人打了聲招呼,獨自向鎮上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雪后初晴,天地間籠罩著一層薄霧,陽光灑在新鋪墊的雪上,散發出一陣光暈。韓茂穿行在雪地里,深深吸了有幾口寒氣,直到渾身起雞皮疙瘩,整個人才清醒了不少。
鎮子叫懷寧寨,位於大宋西北邊陲,緊鄰宋夏邊境,東臨義合、順安等寨,西接綏平寨、黑水堡,控扼要衝,兵家必爭。
懷寧寨的城牆依山臨河,高約兩丈,周長四里有餘,城內有三條大街,小巷十餘條,在綏德軍的諸多堡寨中規模算是比較大的。城中駐紮有保捷軍就糧營一個指揮,實打實的禁軍,另有丁口四千餘,多為禁軍家眷。雖然是個軍塞,但城中一應店鋪、茶舍、酒樓等倒是一應俱全,畢竟,仗不是一直在打,四、五千人總要過日子。
韓茂懷揣著母親給的銀鐲子,經過例行排查,得以進入城內。他的家雖然就在小十裡外,但除了跟阿爺和二哥來交皇糧,韓茂很少獨自來鎮上來閑逛,所以對城裡人的日子既好奇又羨慕。他置身於熱鬧的大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販夫走卒,林林總總的店鋪,聽著各式各樣的吆喝聲,一時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當他路過一家羊雜攤時,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肉味兒幾乎讓他神魂顛倒,望著大鐵鍋里奶白色的冒著滾滾熱氣的羊雜湯,肚子又不爭氣地開始叫喚。
攤主見狀,熱情地上前問道:「小哥可是要來碗羊雜湯?這可是今早我家剛宰的羊,十文錢一碗,這大冷天兒的來上一碗,簡直要了個親命!」
韓茂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捂了捂懷中的銀鐲子,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連忙搖搖頭,道:「今日有正事兒要忙,改日再來!」
旋即開口問道:「這位哥哥,勞您金口,當鋪怎麼走?」
雖然生意沒做成,那攤主也不惱,順手指了指前方說道:「順著大街走到頭,『程』記當鋪,倒數第二家就是,很好找。」
韓茂連忙拱手道:「多謝老哥~」
這懷寧寨的最高長官名叫程榮敬,司職指揮使,官兒雖不大,但是在這一隅之地,卻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而『程』記當鋪,便是他家產業的一部分,城中的酒樓、賭場、茶舍也多是他家的產業。
韓茂沿著大街走到頭,一塊『程』字牌匾赫然在目。掌柜的是程家的供奉,腮骨橫突,三角眼,看似精明,實則奸詐。待問過價錢,掌柜的向韓茂伸出了三個手指頭。
韓茂見狀,有些惋惜道:「哎,三貫就三貫吧,記得立好典當字據,等我攢夠了錢就回來贖!」
掌柜的白了韓茂一眼,沒好氣道:「我說小兄弟,你這鐲子幾兩幾錢,你心裡沒數嗎?就算是上稱也沒有三兩吧,還三貫?」
「三百文!」
「三百文?我這鐲子就算沒三兩也有一兩五錢吧,你怎麼的也得給個一貫錢。」韓茂雖然看著木訥憨厚,但也不傻,連忙辯駁道。
「你這鐲子都已經發黑了,怕是戴了沒有二十年也有十五年了吧,就這成色,三百文,不能再多了,當還是不當?」掌柜的理直氣壯道。
「你······」韓茂被氣得語塞,強忍心中的不滿道:「掌柜的,我家就這個值錢的物件兒,這大過年的,家裡還等著買糧開鍋呢,你就行行好,再加五十文,不,三十文也行。」
掌柜的見韓茂有鬆口的跡象,連忙換了副面孔,有苦難言道:「小兄弟,咱這邊陲小寨,這年月,兵荒馬亂的,說不定哪天蕃賊就打過來了,你說說,小店得擔多大的風險啊?況且咱們東家還有手下這幫夥計也得養家糊口,是吧?三百文,不少了!」
想著一家人尚在家中等著包餃子,韓茂也不願在此過多地耽擱,思索了一陣兒,一咬牙說道:「三百文就三百文,當了!」
「好嘞,舊鐲子一枚,三百文,成~交!」掌柜的眉梢不動聲色的聳動了一下,不緊不慢地唱道,旁邊,自有夥計迅速寫下典當字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