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月之禍
1
一月後，慕容山莊。
落日餘暉灑進月華山澗，暮色將至。月華山的萬物漸入夢鄉，一彎鉤月高懸，鴟梟陣陣冷唳襯得月華山陰森幽靜。
夜半時分，火光四起，打破了原有的寂靜。是慕容山莊的樹林起火了，庄中眾人連聲呼喊救火，好不容易將火熄滅。就在所有人筋疲力盡之時，庄外飛入一夥黑衣人將山莊團團包圍。為首之人戴著奇異的面具，一襲黑袍。他一聲令下：「給我殺！莫要留活口！」
「是！」身後人齊聲道。
打鬥聲、叫喊聲、嬰孩的啼哭聲、婦孺凄厲的嘶吼聲……不絕於耳，令人窒息。
一夜之間，慕容山莊血流成河，無人倖免。慕容石此刻坐在書桌前，從容地寫下一封書信藏在袖袋中，隨後便靜坐於正廳主座之上。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那領頭的殺手走進來，他手中的劍鋒還在滴血，「滴答滴答」廳中靜的可怕。
那人的聲音似有鋒芒，「慕容莊主，風月的下落你是說不說？你若不說，休怪我無情了！」
「哼！卑鄙小人，不配得到「風月」！你要殺要剮儘管放馬過來！」慕容石雙眼緊閉，眼皮動也不動，穩如泰山。
那人聞言冷笑幾聲，直接出掌，以慕容石的武功理應不會輸，這世上除了凌淵先生無人能敵得過他。然而，此人前幾掌他雖躲過，但體力畢竟不敵那人，最終被那人一掌打倒在地。慕容石口吐鮮血。
那人不屑道：「哼！都如此了，你還是不肯說嗎？若無解藥你撐不過兩個時辰！」
慕容石一言不發，踉蹌地走到主座前，緩緩坐下，緊閉雙眼。
「不自量力！」那人諷刺道。隨後，轉身帶人離開。
此刻的慕容山莊一片死寂，屍骨成山，月華山亦如同一座地獄的大門沉重而陰冷。
2
啟祥宮。慕容心正坐在院內的石桌旁研究醫書，空中忽然飛來一隻有著華麗羽毛的鳥兒，圍著慕容心飛舞，聲聲啼叫縈繞在院中。慕容心發現這是慕容山莊特有的信使，她疑惑地伸出手臂，她離開山莊這麼久，還從未收到過由信鳥傳的消息。
鳥兒漸漸飛落在她纖細的手臂上，隨後，慕容心取下它腳上綁著的小竹管。她取出其中的紙條，展開竟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山莊有難速歸
慕容心驚愕地站了起來，她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擔憂與害怕，果斷地進寢殿更換衣服，洛梓見狀，十分不解。
「小姐，您這是做什麼？」洛梓跑到慕容心身邊問。
「慕容山莊出事了，你趕緊去叫阿軒，你與他收拾好東西隨我回去！稍後在」慕容心有些氣喘，著急地道。
洛梓一時沒反應過來，繼續追問：「慕容山莊出事了？這……」
「來不及解釋了，快去啊！」慕容心喊道。
洛梓見自家小姐這麼慌亂急切，知道事情定然不小，連忙去喚正在啟祥宮外巡視的慕容軒。
慕容心快速地更換了一套輕便的胡服，拿起她的佩劍，就往外衝去。正欲踏出殿門，那劍柄上的紫鈴竟響了起來，她猛地停下腳步。「還有要告訴雲澤！差點兒忘了！」
紫鈴自送給慕容心后，便認了她為主。其實依蕭雲澤所言它並不會在此時響，然而畢竟是得道高人凌淵先生所制的靈器，就連凌淵本人也不知道這個物件竟也能感知到它主人將會受到劫難。
慕容心返回殿中，書信一封讓宮女交給蕭雲澤，簡單地說明了情況，告知他自己回了慕容山莊。隨後便奔向宮門，洛梓與慕容軒已經備好三匹快馬，在宮門口候著。
慕容心到宮門口時，守門侍衛皆是一驚，忙行禮，「參見皇後娘娘！」
「免禮！本宮現下有急事要帶人出宮，你等速速放行。」說著，她拿出了蕭雲澤之前給她的玉牌。因為後宮中人即便貴為皇后，要出宮也必須要出示令牌才可放行，她之前一直不肯用這個玉牌，擔心讓人抓住把柄，今後有人在朝堂上為難蕭雲澤。可是如今事情緊急刻不容緩，她不想耽擱太多時間，便用了它。
侍衛統領見是代表皇帝身份的玉牌，連忙單膝跪地行禮，「既然如此，立即放行！」他隨即起身吩咐下去。
慕容心三人立即上馬，洛梓忽地想到什麼，忙道：「小姐！您如今有了身孕，不可騎馬啊！」
慕容心似是沒有聽見，如一陣風般疾馳而去。洛梓與慕容軒若有所思地對視一眼，隨即策馬跟上。
3
蕭雲澤此刻正在議政殿召見吏部尚書徐鎮商議擬任新官之事。
徐鎮將自己的想法上奏完后，蕭雲澤正欲給出建議，風覺便火急火燎地跑進來，直接到蕭雲澤身側，俯身耳語道：「陛下，剛有侍衛來報，說皇後娘娘方才策馬出宮了，似是有要緊事！」
蕭雲澤立時從龍椅上站起，他神情緊張，英眉微蹙，沉吟道：「莫非是……」
良久，風覺出聲提醒：「陛下？」
蕭雲澤這才回過神，掩下內心的複雜情緒，看向徐鎮道：「徐卿的想法朕已明了，擇日朕自會派人請徐卿入宮進一步商討。」
「那臣就先行告退了。」徐鎮聞言，明白蕭雲澤另有急事，便拱手退出殿中。
蕭雲澤見他離開，立刻看向風覺問道：「派去的隱衛有消息了嗎？」
「有了。」風覺回道。蕭雲澤神色微變，「如何？」
「不出陛下所料，慕容山莊的確出事了，我們的人傳信說他們趕到時已經晚了一步。」風覺神情凝重，低頭回道。
蕭雲澤深深嘆了一口氣，「想來是無一人倖免吧。」他眼眶微紅。
「不過那件東西他們應當沒有找到，否則，不會大開殺戒。」風覺道。
「尋找此物不急於一時。只是心兒她，唉……她定是回慕容山莊了。」蕭雲澤眉頭緊鎖，緊緊地攥著拳頭。
「那娘娘若見到山莊的慘狀，會不會？」風覺欲言又止，仔細地端詳蕭雲澤的神情。
「木已成舟，她必經這一遭。你繼續讓隱衛查探那幫人的底細，一定要將那幫人給朕揪出來，朕要將他們挫骨揚灰！」蕭雲澤說這話時，眼神無比狠戾，恨不得將那群滅了慕容家滿門之人剝皮抽筋，啖肉飲血。
這時，啟祥宮的宮女送信來了。蕭雲澤快速地讀完信，便立即回到寢殿更衣，與風覺一同出宮前往慕容山莊。
4
慕容心三人不眠不休僅用了兩日便趕到了慕容山莊，本來洛梓想讓她停下在途經的驛站休息，可她卻不聽，硬是要趕路，也不顧自己三個月的身孕。其實他們並不知道慕容山莊究竟發生了何事，只是慕容心心中十分不安，總覺得發生了嚴重的大事。故而她不顧身體，馬不停蹄地趕路，途中換了不少馬。
傍晚他們踏入月華山腳下時，慕容心的心便怦怦直跳。雖然這裡還和之前一樣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那鮮紅的彼岸花開的極盛，慕容心看向那片熟悉的紅，心不禁一揪，讓她透不過氣來。
他們並沒有停留，而是直奔山莊而去，當行至山門前，那階梯上鋪滿了落葉，似是這幾天無人打掃，三人不免疑惑。
慕容心愈發著急地上山，她幾步並作一步地走上階梯。直到跑到山莊大門前，她停下了腳步，見大門緊閉。她皺起眉頭，滿腹的疑惑。
慕容山莊的大門向來不會緊閉，且一直有人把守，可今日卻一反常態。
她低頭走上台階，卻無意間瞥見門檻處滲出的血跡，慕容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眸，雙手不自覺地抓起自己的衣服。她緩緩走到大門前，顫抖的雙手慢慢抬起，撫到門中間，稍作猶豫后才鼓起勇氣猛地一推，吱呀一聲門開了。
慕容心望著門內的情景，踉蹌地後退了幾步，心無比沉痛，淚水如決堤一般湧出。洛梓和慕容軒也是吃驚不已，他們起初是震驚，見到門內成堆的屍體，和被血染盡的石板路，他們的心如同針扎一般，這些人可都是他們的親人吶！
三人邁著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走進山莊，洛梓擔心慕容心受不了一直攙扶著她，可慕容心卻掙開她的手，一個人向前走去。
她行至山莊中央的花園時駐足，徘徊四周，望著周圍沒了氣息的眾人。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名女子的身上，那女子懷裡緊抱著襁褓，而襁褓之中是她沒能倖免的孩子，慕容心記得那位女子，離開山莊時她還是個剛及笄的小丫頭，與慕容心年齡一般大。
雖然她很不想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好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然而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成地的屍骨、滿園的血腥味都在提醒她這是真的！慕容心忍著悲痛與憤怒望了一眼快要完全黑透的天空，難過地閉了閉眼，才對身後的洛梓和慕容軒道：「去看看，還有沒有人生還，將人數清點一下，認認是否都是山莊……山莊的人。阿軒，將洛梓護好。」慕容心說到後面，忍不住更咽。
洛梓和慕容軒早已是滿臉的淚水，他們強忍著悲痛，應了聲是，便去察看了。
慕容心此時內心暗暗祈禱：「希望爹爹和蘭兒可以平安無事。」
5
慕容心徑直走向花園后的正廳，行至緊閉的門前，她似乎感應到什麼，手腳像灌了鉛一般。
同時，左手佩劍上的紫鈴也沙沙作響，她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慌亂，用力推開了房門。
慕容心緩緩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主座上正襟危坐的慕容石，他雙目緊閉，衣服上一塵不染，威嚴不減。長劍並未拔出而是立在地上，被慕容石用一隻手緊握。
慕容心見狀，收起不安，眸中閃過一絲喜色。她奔向慕容石身側喚道：「爹爹！」
當她的雙手抱住慕容石堅實的胳膊時，早已氣絕的慕容石再也支撐不住，向前倒去。慕容心大驚失色，忙用雙臂緊緊抱住他，才未讓他倒下。他身上刺骨的冰涼直穿慕容心的心底。
她用盡僅存的力氣，讓父親靠在椅背上。她望著那毫無生氣，卻英氣猶存的和藹臉龐，不敢置信地輕喚了一聲：「爹爹？」
她依舊不信，顫抖著手探向父親的鼻息，手停在他鼻下猛地一頓。慕容心淚眼模糊地望著自己的父親，拚命地搖頭，口中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爹爹是武林盟主，他武功絕世，怎們會呢？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她痛哭著伸出雙手輕輕搖了搖父親，「爹爹，我回來了，心兒回來了！我們那麼久未見，您不是前不久才來信說您想我了么？現在女兒回來了，您睜開眼瞧瞧我啊！您醒醒啊！爹爹！您不會丟下我的！」她不停地搖晃著彷彿沉睡地慕容石。
「不！爹爹！」慕容心撕心裂肺地哭喊著，這一聲「爹爹」凄厲地劃破山莊上空。
洛梓和慕容軒聽到了她的喊聲，連忙趕往前廳，當他們進去，只見慕容心抱著慕容石的屍體痛哭流涕。他們如遭雷擊，洛梓直接奔到慕容心身旁哭著跪下，慕容軒痛哭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喊道：「莊主！」
慕容心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流個不停，嗓子喊啞了，口中低語：「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若我早一點回來，早一點讓雲澤派人保護山莊，可能這場慘劇就不會發生了！都怪我！都怪我！」說著，她便伸出手開始打自己耳光。
洛梓見狀連忙攔住她，哭著道：「小姐！您別這樣！發生這樣的事誰都料想不到啊！您這樣莊主九泉之下豈能安心！為今之計，是找到兇手，為莊主和慕容全族報仇雪恨吶！」
慕容心聞言，停下來，一雙淚眼望著洛梓，恍惚地道：「是啊，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竟滅我慕容滿門！我定不會放過此人，我要讓他血債血償！」她抬手擦乾眼淚，努力抑制住內心的絕望，現在她必須振作起來，慕容石作為家主已經不在，她須得好好安頓被害的族人，盡量找出生還的人。
慕容心抬眼看著洛梓和慕容軒道：「怎麼樣？外面，可有生還的人？」
洛梓垂眼，難過的搖搖頭。慕容心瞭然，她忽地想到什麼，她激動地抓著洛梓的肩，「還有蘭兒，你們，你們找到她了么？師父！師父呢？」
洛梓這才反應過來，「對！對！我們確實沒看到他們！阿軒！你看到了嗎？」
慕容軒連忙道：「沒有！阿姐，蘭兒姐和曉醫仙都不在，只是外面的人沒一個人活著，還有，還有阿爹，我阿爹也沒了！」慕容軒說完便痛哭起來。他口中的阿爹是慕容山莊的管家慕容謙，他本是慕容謙收養的孤兒。
「什麼？謙叔，謙叔也……」慕容心一時更咽地說不出話來。
「究竟是為何啊？慕容山莊從未與人結仇，他們為何要這麼做？」慕容心悲憤地拍著面前的桌子道。
他們平復了一下情緒，將慕容石暫時安放到床榻上，慕容心跪在床榻前，替他整理儀容。洛梓和慕容軒則去安頓外面的族人。
就在慕容心替父親擦拭手時，從他衣袖中掉落出了一封信。她微微皺眉，將信拿起，信封上寫著：吾兒親啟
她再一次濕了眼眶，慌忙打開信讀了起來。
心兒為父深知今夜慕容山莊將面臨滅頂之災為父作為莊主亦難逃一死為父臨行前交由你幾件極其重要之事
其一風月的藏寶圖務必保管妥當必不能使其落入賊人之手否則將天下大亂
其二風月之禍必須止於我慕容一族手中讓其消失於世
其三為父死後將為父葬在月華山南麓腳下照顧好自己和蘭兒父慕容石
慕容心抽泣著將信用一旁的蠟燭點燃，她望著慕容石說：「爹爹，您放心，女兒定會做好您交待的事。」可她心中不免對「風月」厭惡至極，就是因為此物讓她失去至親和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