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生不見

1

雪一連下了好幾日，整個皇宮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啟祥宮的院子里一個人也沒有，殿內也能覺著陣陣寒意，慕容心只著了一件白色中衣神情憔悴地坐在床榻前的階梯上。

自那日刺了蕭雲澤一刀后，她便是這樣一句話也不說，獃獃地在這裡一坐就是一日。洛梓和芸香想讓她起來走走可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她拉起來，不過到了晚上她就會自己走回床榻上睡覺，便也讓她們稍稍放心些。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席捲著風雪，外面進來披著毛絨披風的洛梓，她欣喜地奔向慕容心，蹲下身道：「小姐，二小姐已經被放出來了，奴婢已經讓阿軒將她帶走了。」

慕容心的眸光忽然一動，神色也不似之前那樣獃滯，「那就好，那就好。」慕容心喃喃低語。

過了幾息，慕容心忽而想到什麼，一把抓住洛梓的胳膊，盯著她道：「洛梓，你和芸香出宮去找阿軒，別再回來。」

洛梓聞言一臉驚愕，「小姐，現在根本出不了宮呀，再說奴婢沒有功夫在身，根本出不去。」

「芸香有辦法，你讓她帶你出宮，別再回來了，聽到了嗎？」慕容心目光堅定，不容拒絕。

「可是，您呢？奴婢不能丟下您一人！」洛梓眼睛一紅，幾乎要哭出來。

「放心，我不會有事，等到找到阿軒，你們好好安頓，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去找你們的。」慕容心輕撫洛梓的臉頰。

「去吧，收拾東西，趁著黑夜，趕緊出宮。」慕容心拍了拍洛梓的肩。

洛梓猶豫了一番，這才起身去收拾東西。

慕容心獨自一人坐在原地，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終於，可以了結一切了。」

洛梓走後，慕容心也開始收拾東西，打算讓洛梓一併帶出宮去。她一樣又一樣地將物件裝進妝匣，那枚摔成幾瓣的玉穗，還有之前蕭雲澤給孩子準備的銀鐲，還有幾樣首飾，每一樣都有她與蕭雲澤之間的回憶，現在她只想將它們封存起來，再也不拿出來。

「娘娘！」芸香忽然跑過來，她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擔憂。

慕容心回頭看她，「洛梓給你說了吧，你怎麼還不去收拾東西？」

「娘娘，您……」芸香跪在慕容心身旁，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很聰明，但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勸我。芸香，我知道你不會那麼輕易背叛蕭雲澤，但是你也不會背叛我，所以我想請求你，與阿軒一起替我好好保護蘭兒和洛梓，可以嗎？」慕容心目光柔和地看著芸香，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

芸香有些愧疚地低下頭，她其實就是蕭雲澤派來的，但是蕭雲澤告訴她不要背叛慕容心，他不會過問有關慕容心的事，希望她留在慕容心身邊好好保護她。

「娘娘，芸香答應您！」芸香略一思索便答應了。

「謝謝你。那些醫書都交給你了，還有我編纂好的那本，一併送與你，不過很可惜，我不能親自教你了。」慕容心看向書架，無奈地閉了閉眼。

「娘娘，是芸香要謝謝您啊！」

慕容心搖了搖頭，轉而拿起那方妝匣遞給芸香，「這個，你替我好好保管。去吧，今晚就離開。」

芸香接過妝匣，退後一步，朝慕容心鄭重地行了一禮才轉身離開。

慕容心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輕嘆一聲，「慕容心，不要不舍，你要狠心一些。」

2

芸香與洛梓趁著夜深逃出宮去，芸香身手極好，並未有人發現。

慕容心站在殿門口目送她們，直到她們消失在黑夜裡。

她深深鬆了一口氣，轉身從容地踱進殿內。她緩緩行至書案前，拿起一張空白的箋紙，略一頓了一下，這才坐下，舉起筆開始寫起來。

過了一刻，慕容心將箋紙折起放入一個信封中，朗聲道：「來人！」

忽然，一個人影從殿門口閃進來，拱手行禮道：「娘娘！」

「將此信交到蕭雲澤手上。」慕容心用兩根手指夾著那信，連眼也未抬一下。

暗衛上前雙手接過那信，拱手行禮后又閃身離開。

慕容心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進入寢殿，從枕下取出那把匕首，隨後換了一身素白輕便的衣服。

她站在殿中央，不知站了多久，等到快天明時，才走出殿門，無視監視她的暗衛，直接走出宮門，朝宮門外走去，暗衛忙放在她身前，可是還沒開口，慕容心直接使出幾枚銀針，當即暗衛便暈了過去。

慕容心恍若無人地慢慢走在宮道上，亦是恍若無人地走出皇宮的大門，守門的侍衛一見是皇后紛紛行禮，又見她周身散發的寒氣，實在不敢上前阻攔。

她緩緩地走著，彷彿在散步，走出城門，一直行至斷念崖，她才停下。

此時天光大亮，她一人立在崖邊，望著東升的朝陽。

蕭雲澤收到信后，十分驚訝，直接將信展開：

斷念崖邊絕心斷情從今往後死生不見

慕容心

蕭雲澤的手不由得顫抖，信直接落在了地上。

「來人！」蕭雲澤高聲道，聲音有些沙啞。

「陛下！」風覺立刻上前。

「立刻帶人，隨朕去城外斷念崖！」蕭雲澤邊說邊大步朝外走去。

蕭雲澤策馬疾馳，面色凝重，一路未停地奔向斷念崖。

此刻，一襲白衣的慕容心立在崖邊，手中緊握匕首，白紗在風中飄蕩，她的背影盡顯寂寥。

蕭雲澤一眼就瞧見了她，立刻翻身下馬，奔向慕容心。

慕容心聽見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緩緩轉身，厲聲道：「別過來！」

蕭雲澤猛地頓住，「好好好！我不過去！你別亂動！崖邊很危險，你過來些好嗎？」他伸出有些顫抖的雙手，讓慕容心過來。

蕭雲澤此時一身玄色龍袍，袖口綉著金色的龍紋。只是衣襟略顯凌亂，頭髮有幾綹散亂地落在額前。

慕容心看著他慌亂的神色，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只是看著他冷冷地笑著，可眼淚卻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你可還記得這裡？」慕容心問道。

「記得！當然記得！我們當時來這裡為涵兒尋心魄草。」蕭雲澤想也未想便道。

「記得那時候我還未原諒你，早知今日，我當初就不該心軟，一個會欺騙我第一次的人，怎麼就不會欺騙我第二次？我真的好恨自己，恨我守不住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為你心動。」慕容心捂著心口，一字一句地說道。

蕭雲澤望著她，眸中滿是悔恨與自責。

慕容心漸漸收起情緒，將匕首拔出，指著蕭雲澤道：「蕭雲澤，你可還記得你曾說過此生絕不負我欺我！」

「記得！當然記得！」蕭雲澤忙回道。

慕容心冷笑一聲，「可是，你沒有做到，你終究還是欺騙了我，你終究還是負了我！蕭雲澤，我本要取你性命，報你見死不救之仇，可我下不去手，今日，你我在此斷情，死生不見！」

說完，慕容心就揮起匕首，欲割向脖頸。

蕭雲澤反應極快，他縱身一躍，朝慕容心的胳膊擊去，慕容心也是使出了全力，雖然被蕭雲澤一擋，並未割傷脖頸，但還是划傷了肩。

蕭雲澤一個旋身雙手緊抱慕容心的肩膀，慕容心並未遲疑，直接舉起匕首朝他揮去，逼的蕭雲澤後退了幾步。

「別過來！」慕容心喊道。

兩人又回到了最初的僵局中，蕭雲澤一動也不敢動。

「蕭雲澤，我們到此為止吧。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帶著愧疚和自責好好活著。」慕容心說完，便一個轉身縱身躍下。

蕭雲澤大驚，飛身上前，一把拽住即將墜落的慕容心。

慕容心的手被蕭雲澤緊緊抓住，她整個人凌空懸在絕壁之上。

「你放手！」慕容心怒道。

「不放，我死都不會放！」蕭雲澤使出了渾身的力氣，緊緊抓著慕容心。

「蕭雲澤，你為什麼，你為什麼到現在為止都不肯放過我？」

蕭雲澤沒有回答，只是想將她拉上來。

然而，慕容心用另一隻手，一根一根的將蕭雲澤的手指掰開。

蕭雲澤儘力握住她，「不要，心兒，我求你！」

有血從蕭雲澤的手腕處滑下，是慕容心之前刺的那一處刀傷裂開了。

蕭雲澤有些力不從心，整張臉憋的通紅。

慕容心最終掰開了他的最後一根手指，鬆開了手，墜落下去。

蕭雲澤見狀，正欲一起躍下，卻被趕來的侍衛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看著慕容心掉下去，他伸著手，雙眼猩紅，大喊：「心兒！心兒！回來啊！回來！」

慕容心望著蕭雲澤，也伸出了手，想摸摸曾經那個將她視若珍寶的愛人，眼淚在風中飄搖。

最終，她掉入了水中，她只覺得周圍冰冷刺骨，任由自己不斷下沉，緩緩合上了雙眼。

3

蕭雲澤親自帶人在崖底尋找，可是整整找了一天一夜，連慕容心的屍首都沒尋到。

蕭雲澤不斷地在水中尋找，雙腿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可他卻像失了痛覺一般，一點感覺也無。然而，再強大的意志力也撐不起疲憊不堪的身體，他在最後一次高呼慕容心的名字后，便嘔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眾人只好將他送回宮中醫治，經御醫診斷蕭雲澤是急火攻心，近來又鬱結於心才會突然吐血，需要好好靜養。

偌大的寢殿里，龍涎香裊裊從精緻的紫金香爐中飄出，蕭雲澤一人躺在龍榻上，面色蒼白，眉頭緊鎖，雙眸緊閉，細細密密的汗珠順著髮際滴下，汗水浸濕了潔白的中衣。

他口中喃喃地喚著一人的名字，聲音回蕩在空蕩的宮殿里。

「心兒，心兒。」乾裂的薄唇輕啟，胸口的劇痛讓他下意識地捂住心口，痛得蜷縮成一團。

往日種種彷彿重來一遍，不斷地在腦海中在夢裡浮現。

初遇時，她在月華山下，那片彼岸花海，救下重傷的他，她傾城一笑，令天地失色，他絕非貪戀美色之人，也絕不會因美色而為任何人動心，然而，遇見她時，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悸動，他那時想恐怕此生都躲不開她了。

他對她一見鍾情。

後來，因故分離，他才覺相思入骨，然而對她隱瞞身份的愧疚令他不敢再奢望。不想，命運又將她帶到他面前，這一次，他發誓絕不讓她再離開自己，縱使她怨他，縱使有重重阻攔，他依舊許下生死不棄的承諾。

他對她再見傾心。

好在最後他們苦盡甘來，自此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們成為了彼此的依靠，經歷了無數的風雨，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真心，她是他的一切，是他放棄所有也不願放手的人。他為她冒險培育血麒麟，為她建傾心園，為她虛設後宮，為她付出一切。

他對她深情不移。

然而，他還是欺騙了她，他們一步一步走向分離，一步一步地將彼此的深情撕碎，直到她從他面前躍下斷念崖，她對他斷念斷情，死生不見。

他終究沒能守住她。

「心兒！」蕭雲澤大喊一聲，忽地坐起，滿臉驚懼，心彷彿被人一把掐住，痛得喘不過氣。

「來人！」蕭雲澤儘力平復心情，朗聲喚道。

「陛下，您醒了！」福瑞聞聲匆匆忙忙趕來。

「皇后找到了嗎？」蕭雲澤揉著眉心問道。

福瑞面露難色，垂著頭，不敢回答。

「沒找到？」蕭雲澤瞧見他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

「風統領已經帶人尋了幾日了，就連下游和周圍的村子都找了，可是，還是沒有娘娘的下落。」福瑞垂著頭不敢看蕭雲澤的眼睛。

蕭雲澤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讓他們繼續找，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福瑞連忙應下。

「陛下可要用些吃食？」福瑞小心翼翼地詢問。

「不必了，你下去吧。」蕭雲澤淡淡道。

福瑞躬身退下。

蕭雲澤半倚在床頭，垂眸回想剛剛在夢裡的種種，久久無法平靜，一切恍若隔世，他的心兒終究是離他而去了。蕭雲澤痛苦地合上雙眼，兩行淚順著他俊朗的面頰滑落，嗒的一聲滴在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