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舊夢難醒

第二章 舊夢難醒

1

夜宴進行了半個時辰后,慕容心便讓人將高台清理出來,搬上矮几,擺上棋盤與棋子,矮几兩邊各放置一個蒲團。

洛梓攙扶慕容心起身站起身,高聲道:「聽說今日有一位公子要與樓主比試棋藝,現下請這位公子上台來吧。」

聞言,眾人皆露出了期待的神色。蕭雲澤則是將杯中的酒飲盡才站起身來。向慕容心微微頷首致意,才踱步登上高台。

慕容心見是他,心下瞭然,方才就發現他和身邊的人都是生面孔,而且氣度不凡,果然是他。只是一對上那雙眸子,她有些心緒不寧。一直站在原地愣神,直到洛梓輕輕拍了拍手,這才回神朝高抬走去。

蕭雲澤一直站在矮几旁等候,待慕容心走至蒲團前,他才抬了抬手示意慕容心先坐。

慕容心頷首,這才盤腿坐下。蕭雲澤隨即便也入座。

隨著一聲鑼響,棋局正式開始。眾人正襟危坐,盯著高台旁一處複製二人棋局的大型棋盤上。

蕭雲澤謙恭有禮地表示慕容心先下。慕容心也不謙讓,便執起她的白子,落在了棋盤中央。

棋局剛剛開始並沒有那麼精彩,漸漸地,隨著棋盤上落下的子越來越多,眾人也得了趣,不時有人在台下小聲討論。

慕容心這時候也發現了這位白衣公子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高手。她不由挑眉,趁蕭雲澤落子時,又將他打量了一番。

修長乾淨的手指,膚色偏白,下巴上有零星的鬍渣但並不醒目,可見他愛潔。薄唇,唇珠卻很明顯,唇角此刻微微上翹,好像很愉悅的樣子。這是她能見到的全部,面具將他大半張臉都遮住了,然而依然遮不住他的俊逸不凡。

蕭雲澤落子時察覺到了她打量的目光,唇角笑意更甚,不過帶了幾分嘲弄。他覺得一個女子這麼肆意地打量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實在失禮,難道煙花之地的女子都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蕭雲澤在心底輕哼一聲,落下黑子。

在蕭雲澤抬頭的瞬間,慕容心收回了赤裸裸的目光。

然而下一瞬,當她垂眸看向棋盤時,摸向棋奩的手一頓,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

與此同時,台下看著蕭雲澤最後落子之處,也發出了陣陣吸氣聲。

「這處棋下得妙啊!」台下有人高聲贊道。

然而此時台上二人如同與世隔絕一般,雙雙望向對方,眸中如出一轍的驚異之色。

慕容心死死盯著蕭雲澤,似是要透過面具看清他的面容。

蕭雲澤也同樣盯著她,不過眸中有著驚訝、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

莫凌也發現了不對,他就坐在台下不遠處,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兩人的神色。他當即起身朝慕容心走去,垂眸看了一眼棋盤,又打量了一番蕭雲澤,而後傾身附在慕容心耳邊,「風月,怎麼了?可是此人棋招有何不妥?」

不錯,正是蕭雲澤所下之棋的原因。他落子之處,與當年和慕容心在軍營大帳中所設棋局一致。他們兩人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什麼奇怪,一直都在見招拆招,並沒有特意去看整個棋局。

然而就在蕭雲澤落子時,慕容心看到此招不免有些熟悉,便縱觀全局,一看之下,心下大驚。

「沒有人,除了他沒有人能與我下出這樣的棋局。」慕容心口中喃喃低語。

對面的蕭雲澤並不能聽到她說什麼,他此刻正在仔細打量慕容心,從上到下,連頭髮都沒有放過。他也在慕容心看棋局時,瞥了一眼整個棋盤,同樣驚訝。

慕容心身旁的莫凌聽到了她的低語。他不禁蹙眉眯起眼來打量對面的男人。

此時慕容心緊攥雙手,捏著自己的衣裙,她垂首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顫著手執起白子下到了制勝之處。

蕭雲澤一直注意著她的動作,直到她落子,他心中那點兒疑慮也消散了,剩下的只有失而復得的喜悅,這一招是他當初教給慕容心的,一子之差便是千差萬別。

「在下輸了。」蕭雲澤望著慕容心的眼睛,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

那雙如星辰般的雙眸,她曾因此而陷落。還有那眸中的脈脈溫情,她太過熟悉了。還有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慕容心此時也萬分確定眼前之人是誰。

她以防自己失控,連忙站起身,向眾人歉道:「諸位,風月身體不適,先走一步,諸位請自便。」說完,便立刻轉身就走。

「樓主請留步!」蕭雲澤忽然出聲。

慕容心下意識停下腳步,「公子您既已輸給風月,恕風月無法將葯給您,您請回吧。」她並未轉身,但話語中的拒絕與驅逐之意已經很明顯。

「聽聞樓主醫術高明,也應當是醫者仁心,如今舍弟危在旦夕,還請樓主賜葯。」蕭雲澤拱手朝慕容心行禮。

「您的弟弟?」慕容心忽然意識到什麼,猛地轉身看著蕭雲澤。

「正是,在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蕭雲澤抬頭目光炯炯地望著慕容心。

慕容心被看得心口一滯,垂眸沉思片刻。朝不遠處穿著一襲藍色錦袍戴著彼岸花面具的男子招了招手。

「阿軒,你去給這位公子取葯。」慕容心朝慕容軒低聲吩咐。

蕭雲澤一直看著慕容心,她看到她的口型,好像是「阿軒」,此時再看那藍衣男子,果然身形很像慕容軒。他不再懷疑,對面的風月樓主正是他的心兒。

然而不待他再次挽留,慕容心已經與莫凌幾人離開了金玉殿。他微微嘆了口氣,心想她定是嚇壞了罷,不過無妨,來日方長,只要知道她平安無事便好。

2

慕容心回到後園更衣,換了一身舒適的水藍色中原服飾,髮髻也換成了中原樣式。

她取了幾壇酒,擺在花園裡的小亭子里。

「怎麼在這裡獨自享樂?」莫凌一路跟著慕容心來到亭中,在她正準備端起一盞酒一飲而盡時,忽然在她身後開口。

慕容心聞聲頓住,轉頭瞥了她一眼,將酒飲盡,這才開口道:「怎麼?我還不能喝了?今日贏了一盤棋,我心甚慰!」

「好啊,那我陪你喝!」莫凌察覺到她情緒不對,但也並未說什麼,只是一杯接著一杯的陪她喝。

金玉殿內,蕭雲澤讓風覺和慕容軒取葯,並讓他快馬加鞭將要送回京中,蕭雲清有任何情況都要傳信給他。

而他自己則趁眾人不注意,偷偷溜進了後花園。他一路摸索,正巧看見亭中燈火通明,便躲到不遠處的假山後,望著裡面的情形。

慕容心正撐著腦袋,趴在石桌上,雙頰微醺,但眼神還很清明。莫凌見狀輕嘆一口氣。

慕容心抬眸瞥了一眼他,「……嘆什麼氣啊?」

「瞧你這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就沒看出來你贏了有多高興。」

「心事重重?哼,我看你是年歲見長,眼神不大好了。」慕容心白他一眼。

「你我相識也快四年之久了,你什麼時候心情不好,我一眼就能瞧出來。哎,難道是那個和你下棋的人有什麼問題?」莫凌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但他此刻心裡已有了猜測。

慕容心聞言,眼神飄忽不定,攥了攥酒盞,「沒有,我和他素未相識,萍水相逢罷了,哪能有什麼問題。」

莫凌見她這神情,心中有了論斷。他正想說什麼,卻忽然感覺到身後好似有人在盯著他們,他狀若無意地朝後掃了一眼,雖未看到人,卻看到了白色的衣角。他心中冷笑,有了決斷。

「風月,咱們要不去裡面的亭子,那裡有琴有劍,你來撫琴,我來舞劍,如何?」莫凌笑看著慕容心。

慕容心聞言,略頓了頓,隨後點頭。

兩人便一同向著假山而行。

蕭雲澤見狀,立刻閃到另外一側,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只見慕容心將玉環安在假山上的小孔中,四周怪石灌木轟隆作響,待假山移開,慕容心與莫凌一同進入。蕭雲澤見狀亦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

蕭雲澤本身武功高強,原本悄無聲息地在暗處根本不會讓他們二人發現,可是他此刻實在是心緒翻湧,幾次三番才忍住沒立即上前與慕容心相認。

正因他未刻意隱藏,連慕容心也發覺身後之人的氣息,只是她面上並未表現。

莫凌先一步上了亭子,將古琴上的蓋布取下,並從一旁的劍架上取下一把黑色劍鞘的長劍。

「沐樓主,請吧!」莫凌勾唇一笑,朝慕容心比了個請的姿勢。

慕容心好笑地搖了搖頭,幾步上前,盤腿坐在琴后,開始彈奏曲子。

兩人一琴一劍,默契異常。蕭雲澤躲在不遠處,看著這刺眼的一幕,攥緊了拳頭。

莫凌似有所感般,忽然劍指慕容心,慕容心猝不及防,忙起身閃躲,她被這一擊,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不禁惱了,「莫凌!你做什麼?」

「抱歉,風月,我今日實在手癢,你就陪我練練劍吧,好不好?」莫凌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慕容心蹙眉,「那你不能開口嗎?搞什麼偷襲啊!」

莫凌見她神色緩和,得寸進尺道:「那你陪我嗎?」

「可我已經三年沒碰過劍了,你知道的,我的劍已經被我鎖起來了。」慕容心回想起當初想要把她佩劍上的紫鈴取下,可那紫鈴跟長在劍上了一樣,無論用什麼法子都無法取下,她無奈只好不再用劍,免得觸景傷情。

「無妨,我還有一把劍。」莫凌說著,便從劍架底下又取出了一把長劍。

「你就陪我練練吧,放心,我不會傷了你的。」莫凌將劍遞給慕容心。

慕容心沉思片刻還是接下了,她緩緩拔出長劍,在手上掂了掂,朝莫凌點了點頭,「好劍啊。」

莫凌不以為意地一笑,「來吧,讓我看看,你生疏了沒。」

兩人便這樣開始一招一式開始比試。慕容心終究三年不曾碰劍,幾次三番差點被莫凌指向要害。

她因為喝了點酒腳步有些虛浮,體力也有些不支,到了二十幾招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兒栽倒。還是莫凌眼疾手快一手撈過她,將她摟進懷裡。

蕭雲澤看著這一幕,差點兒就要上去將莫凌的手剁了,可是他怕慕容心一時還不能接受他,硬生生忍住了。

莫凌看著近在咫尺的一雙盈盈秋水眸,眸色深了幾許,也因為佔有慾作祟,讓他不禁俯頭朝著慕容心的朱唇而去。

慕容心大驚,連忙一把推開莫凌,還有些心有餘悸地瞧了眼身後。這一切都是下意識的動作。

然而盡收莫凌眼底,莫凌眸色黯淡下來,自嘲地勾了勾唇,他一早便知曉慕容心早就察覺身後之人的存在,那人根本沒有用內力壓制自己的氣息,他察覺到了,以慕容心的武功能察覺到也不稀奇。

慕容心此時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垂著頭,一言不發。

「你還是忘不掉他,對嗎?」還是莫凌先開口。

聞言,慕容心心中大驚,登時抬起頭瞪大眼睛看他,他怎麼能這時候問出這樣的話,蕭雲澤可就在身後啊。

「哼,怎麼?被我說中了。你我相伴三載,也不過如此,我不管怎麼做,都沒辦法把他從你心裡剔除,我始終無法走進你心裡是嗎?」莫凌有些急躁,不由一步步逼近慕容心,用力握住她的肩。

慕容心被他身上冰冷的寒意刺痛,她有些詫異,「莫凌,你,你還好嗎?你身上為什麼這麼冷呢?」慕容心立刻伸手想要去摸他的脈。

莫凌忽然從情緒中回過神來,眼神也變得冰冷,立即抽出手,避開慕容心的動作,「無事,你今夜應當還有事要做,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走到蕭雲澤藏身的地方,他冷冷地嗤笑一聲。

3

慕容心獨自在亭中坐了一會兒,直到感覺到蕭雲澤似乎也已經離開了,她才起身將兩把劍歸位,用蓋布將琴蓋好,離開了亭子。

她一路漫無目的地行走著,因為心中有事,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再抬起頭時,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傾心閣」樓下。

她眯起眼睛,看著牌匾上那三個字,耳畔忽悠想起莫凌的話來,「你還是忘不掉他,對嗎?」

她低頭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忘不掉,曾經那麼深深愛過的男人怎麼能忘掉呢?不然,也不會在這兒建一座閣樓,還起了當初他送的「傾心園」的名字,也不會在三年之後再遇見他時,被他牽動情緒,借酒消愁,明明知道他是誰,還是在莫凌面前替他掩護,說與他萍水相逢。他跟了一路,她也沒拆穿他,因為她知道他想做什麼,他想看便看吧,看到她過得很好,也許他心裡會好受些。

慕容心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角微濕,她幾步上前,拿起放在樓梯一角的燈籠,用火摺子點燃,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拎著裙擺,一步一步上樓。

待走到主屋門前,她深吸一口氣,才推開了房門,裡面漆黑一片,一一把四周的蠟燭點燃,整間屋子才亮堂起來。

這裡只有她和芸香知曉,因此芸香時常替她來打掃此處,裡面可以說是一塵不染,有時她偶爾也會在這裡住一晚,所以一應傢具物什都很齊全。

她將燈籠熄滅,擱在門后,走到妝台前跪坐下來,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三年之久,這張臉還是一點沒變,可是身邊的人和事都變了太多。

她輕嘆口氣,將銅鏡旁的妝匣打開,裡面只有兩件東西,一枚有幾處被金絲纏繞的玉穗,裡面還有幾分殷紅的痕迹,還有一隻小孩子戴的銀鐲。

慕容心先是取出那枚玉穗,放在燭火下打量著,這枚玉穗是她和蕭雲澤的定情之物,當初兩人決裂,她將這玉穗摔得四分五裂,她實在不忍最後一塊一塊拾起,被鋒利的裂口扎破掌心都無所覺,來到桑鐸后更是找來金絲將它重新拼好。雖不如之前的潔白無瑕,但她手巧,玉穗還是有了一絲特別的美。

將玉穗放回去,她取出那隻小小的銀鐲,放在掌心,眼淚頓時便忍不住了,她想起了她剛一出生便夭折的孩子,他小小的,毫無生氣的躺在搖籃里。那明明是她的希望,可是最後連那最後一絲希望老天都要剝奪,成了逼死她最後的那把利刃。

慕容心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她想到了很多很多,過往的一切都如一場夢,然而過了這麼久,她還是難以從這場夢中醒來。

就在她捂著心口,難過不已的時候,旁邊的窗戶忽然發生了異響,她警覺地望向窗子,平復自己的情緒。

厲聲喝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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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漫漫傾心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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