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滿頭珠釵卸下來了些,卻也還是在光下散著光芒,殷麗華好像分外喜歡紅色,連那身大翻領胡服也是火烈烈的紅色,胯下棗紅駿馬膘肥體壯,雄姿勃勃,少年意氣風發,叫人看得熱血沸騰。
王氏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女兒,眼中滿是驕傲,哪怕驕矜自傲,在她眼中也是孩子脾氣,可愛非凡。
當今聖上崇簡,但像殷家這樣的世家大族好像也沒有過多的聽從,該如何還是如何,只是入朝為官的子弟要收斂些。
皇后久居深宮,每日被後宮雜亂的繁務擾的頭疼,如今一看這些少年郎的風采,心情也好了些。
「那穿紅衣胡服的,是誰家的女郎?」
尹良瞥了瞥皇后的臉色,見其微微帶有喜愛之意,連忙回應:「殿下,那是殷忠家的大娘。」
皇後點頭讚許:「是個活潑的孩子。」
殷家雖說是老牌大族,但是也許久未站隊,皇上有親立的嫡氏,但朝中舊臣依舊有些蠢蠢欲動。
賢王。
皇上的幼弟,生母早逝,從小在太後身邊長大,皇上顧念兄弟情意,登基時雖然有了封地,但卻沒像其他兄弟那般返回封地生活,而是依舊在他的眼底下活著。
如今皇上的身子愈發不好了,連芙蓉宴也來不了,只得在宮中修養。
皇后看向那正和殷麗華比試的青年,眸色深邃,若是皇兒有了四大家的支持,還愁這位子坐不穩?
她瞥了眼離她不遠,頭髮隱隱有些發白的老婦,暗地裡咬碎一口銀牙。
要不是她,賢王如今就應該在封地好生待著,她又何苦如此謀划。
太后雖年老,五感卻還正常,感受到有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轉頭看去,皇後端著恭敬溫和的笑臉對她點點頭。
尹良見此,連忙上前小聲問到:「皇後娘娘叫我問太后,宮奴帶了宮裡的金桃來,在冰上涼著,您可要嘗嘗?」
皇后聽到尹良的解釋,暗地裡鬆了口氣,關切的目光炯炯,太后擺擺手,「不必,叫我謝過她。」
這本就是一個託詞,聞言尹良反倒鬆口氣,行禮退下。
皇后見尹良回到自己身邊,緩緩吐出濁氣,原本挺得直立的脊椎也漸漸收回。
「娘娘萬萬小心。」尹萬勸道。
皇后抬眼看著這個自打入府便一直守在自己身邊的老宦官,點頭,收斂氣息,繼而繼續看那些風華正茂的孩子們發力打球。
入目皆為人海,高台處被人群簇擁著的是世間最尊貴的兩位女人。
殷月柔垂眸掩蓋住眼中泛起的野心,加快腳步返回到王氏的身邊。
自尋了胡床坐下,她輕輕點去汗珠,眼睛不經意的瞟過場下人。
紅衣張揚的阿姊無論到哪兒都是最奪目的存在,不像她,只能沉默著站在王氏身後。
她撇撇嘴,將目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又見到了那個穿著白衣的左司馬家的嫡二子。
殷月柔繞著手中的絹帕,思量著自己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為什麼看著那麼眼熟呢。
皺著眉盯了那人一會兒,忽然又對上了視線,殷月柔自然的將目光移到了他人的身上。
屈驀盯著那張稚嫩白凈的臉看了一眼,收回視線,輕輕一夾馬背,回到了賽場中。
「駕!」
楚澤拉著人到了小馬場,卻發現那長得漂亮可愛的女孩兒已經走了,或許是走得匆忙,摔下馬時的珠簪都沒撿走。
楚澤撿起那支遺落的白玉釵,捏於手中。
怎麼找她呢,他忘記問人家名字了。
唉,楚澤敲敲頭,但又想到,如今母后宴請眾人賞蓮,午時便聽許多人說馬球正打得熱鬧,不如去那找找。
那匹受驚的馬還在吃著草,楚澤翻身上馬,狠狠地拍了拍馬屁股,直直的往馬球場奔去。
殷月柔看著王氏的側臉,看她滿是驕傲的眼神,默默地低頭,盯著自己裙擺上的暗紋出神的想到:如果自己是王氏的孩子,那她是不是就不用活的那麼累,是不是……可以自己做主?
球進,此場結束。
眾人歡呼起來,殷月柔回神,跟著眾人站起來,帶上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看向場下。
「賢王勝——」
殷麗華將手中的月仗拋給奴婢,翻身下馬,面色並不算好。
「喲,生氣了。」賢王騎著馬在她身邊走這,調笑道。
殷麗華狠狠剮一眼這個有些浪蕩的皇親,紅唇輕翹,嬌俏的「哼」了一聲,往著母親那邊走了。
「下場接著玩啊,殷娘子。」賢王在身後笑盈盈的叫道。
「誰要和你玩,浪蕩子。」殷麗華頭也不回,暗自腹中誹謗。
殷月柔盯著二人,暗道:原來是這個時候相識的啊,怪不得。
她又看了看那還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的賢王,心中泛起一陣厭惡,扮豬吃虎的東西,會咬人的狗果然是不叫的。
理了理自己的髮髻,帶著笑臉迎上那自幼不喜歡自己的嫡姐,輕輕鞠躬,「姊姊好厲害。」
殷麗華卻連側目也沒給,直接往著王氏方向走去,殷月柔黛眉輕皺,對著王氏露出個尷尬又可憐的笑容來。
王氏擦去女兒臉上的汗水,聲音中隱隱有抱怨:「怎麼如此對你妹妹。」
殷麗華卻圍住了王氏的手臂,撒嬌道:「哎呀,娘娘,人家打得好不好嘛。」閉口不談那擾她心煩的妹妹。
王氏點了點殷麗華的鼻尖,笑到:「我們雁奴最厲害了,快去更衣吧,母親房中還有冰,那處涼快。」
殷麗華離開,殷月柔走上前,為著王氏輕輕扇著扇子,道:「姊姊真厲害啊。」
王氏從身邊的奴婢手裡拿了一顆涼著的李子塞入殷月柔的嘴中,道「你姊姊啊,就是一個小猴兒,哪有咱們狸奴這般知書達理的乖巧叫人喜愛,她今日輸了,心裡有氣,你萬不可將此事放在心上。」
殷月柔用絹帕裹著,吐出果核,用著天真明亮的眼睛看著王氏,「狸奴才不會因為這個生氣呢,母親多慮了。」
夜宴,眾人舉酒恭慶。
高坐上的二人舉酒同樂,太子坐於皇后位下,殷月柔遠遠的便看見了那個有些不著調的少年。
衣裳已經不是早上看的那件玄衣了,而是換成了較為近人的素色衣衫。
遠遠的看過去,沒了那些不著調的行動與話語,倒是看起來像極了太子應有的沉穩模樣。
殷月柔幾乎沒有動筷,而是小心翼翼的觀察這些高門女郎郎君的臉,芙蓉宴需宮中發帖才能來,來這的,幾乎都是當朝顯貴與其兒女,任意哪一個都是她這個庶女高攀不上的。
雙腿坐得有些酸了,但也不能像其他閨秀一般不守規矩的放任為盤坐,只得繼續跽坐。
殷月柔手中拿著銀箸,時不時吃上兩口,卻性質怏怏。
大宴結束,殷月柔被若雲攙扶著起身,如弱柳扶風一般,緩緩移著腳步。
楚澤看見了那個女孩兒,想追上去卻忌憚身邊的母后阻攔,只好看著那背影離去。
剛到牛車旁,正巧碰見王氏在和周夫人談天,那位嫡二子就站在自己母親身旁。
殷麗華不見身影,興許是和賢王有了拉扯或是其他,王氏見到殷月柔緩緩走過來,笑道:「這是我的小女兒,我跟你說過的。」
周夫人是個爽朗的女子,打量了殷月柔幾眼贊道:「看著是個懂事識禮的,如今幾歲了?」
「還年幼,才過完生辰,今年正好十四。」
「喲,許了人家沒有?」
「還未呢,我們家二娘膽怯乖巧,自然得好好選著。」
女子十五及笄,有些比較愛女的人家甚至十歲就開始相看挑選,到了及笄之年便剛好定下來,省去不少事。
但殷家女兒婚嫁確是不著急的,殷家於幾朝幾代屹立不倒,不說家中積蓄,最讓人眼饞的是那些人脈與名望。
殷家主家這一代只有兩個女兒,最是不愁的。
殷月柔抬眼看向那位嫡二子,又發現他正轉頭看著遠處。
殷月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殷麗華和那賢王一前一後的向這邊走來。
殷月柔暗自記下,看著兩位夫人聊得火熱,請辭告退,坐上了牛車。
只聽那嫡二子也對著王氏請辭,說軍中還有事情要處理,翻身上馬,隨即便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殷月柔探出頭,看著那離去的身影,微微上翹的杏眼中有些疑惑,自己好像確實對這個人有印象的,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