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姜寶鸞聽后,長久沉默了一會兒。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陛下為何會對你如此?」她扶住桌案邊沿,語氣有些急切,「謝琮是他的兒子,你也是他的兒子,而且娘娘這麼多年以來也並未犯過什麼錯,倒是溫氏屢屢僭越,陛下難道就不知道謝琮是什麼樣的人嗎?」
謝珩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才淡淡道:「我是他的兒子,謝琮也是他的兒子,他為什麼就不能偏寵謝琮?其實自陛下登基以來,我就已經明白了,他只是把我當臣子,並不再將我當做兒子。」
謝道昇得來的天下,謝珩有一半的功勞,甚至在叛軍打入京城,大魏滅亡之後,他孤身前來京城與叛軍談判,最終免去一場兵戈,又為謝道昇搏下一個好名聲。若是至親父子,謝道昇只會欣喜自己後繼有人,可他沒有把謝珩當做兒子,或者說沒有把他當成自己屬意的繼承人,那麼謝珩在他心裡就只是一個能臣。
一個為自己打下半壁江山的能臣,謝道昇怎不忌憚?
再加上謝珩多年以來與謝道昇身邊的那些臣子也關係密切,便更令謝道昇心生異樣,怕是時刻擔心謝珩的黨羽壯大之後,直接將他取而代之。
謝道昇有自己喜愛的兒子,可如此對於謝珩來說,卻實在是心寒。
姜寶鸞垂下眼帘,輕輕地嘆了一聲氣:「那往後會如何?」
「可能會成事,也可能就這樣待一輩子。」他答道。
他大可以期許往後的一切來讓姜寶鸞寬心,可是謝珩做不到,她不想偏她,將她蒙在鼓裡,令她空歡喜一場。
姜寶鸞的手輕輕抖著,也沒有再說什麼話了,事已至此,反正她是脫不開身的,想來這輩子也沒有什麼是她不能經歷了的。
這時謝謹成跑了過來,他沒聽見父母在這邊低語什麼,只看出姜寶鸞的神色有些凝重,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搖著她的手撒嬌:「餓了餓了,要吃東西了!」
姜寶鸞的鼻尖忽然一酸,摸了摸謝謹成額角的絨發,輕聲說道:「就知道吃,還能做什麼呢?」
若是有那一天,謝謹成又要怎麼辦呢?
「讓人去傳飯吧。」謝珩起身,自己先往外面走了。
謝謹成也跟在他後面。
姜寶鸞咬了一下嘴唇,趁他們沒看見,只有睫毛被沾濕了一點。
「娘!」謝謹成已經一邊走一邊已經叫起來。
姜寶鸞匆匆往前走了幾步,這時才想起什麼,連忙拎起裙擺小跑著去了食盒邊,打開食盒看了看。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還帶了些鼻音。
食盒裡面的東西幾乎沒怎麼動,一看就只有謝謹成吃過。
算了,就知道他是自己不吃也不讓謝謹成吃,白讓她胡思亂想一番。
以後就備這麼些,反正夠謝謹成一個人吃就夠了。
*
幾日後,謝珩果然就被謝道昇解禁,謝道昇原本大概想的是謝珩經過此番打壓會更小心謹慎,言聽計從,可沒想到的是,在兩三日之後上朝時,謝珩直接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向謝道昇稟明了符玉華一眾的事。
連私下先與謝道昇商議都免去了,令謝道昇簡直猝不及防,如同把謝道昇架了起來,也不再有延緩的餘地。
雖謝道昇是天子,這些人留不留甚至救不救只在他一念之間門,不會有人忤逆他,但若是真的不留不救,天下悠悠之口終究是難以堵住的。
這是謝道昇的死穴,汲汲營營一輩子,他得到了天下,卻也不能失去他最看重的名聲。
面對謝珩不僅要收留已逃離蠻族之人,並且還要前去與蠻族商談讓其放回那些女子的提議,謝道昇雖然最終無法全盤應下,只言為大局計,但符玉華等卻被留了下來,讓她們在大黎安穩度日,日常用度由朝廷所奉。
聽到這個消息,姜寶鸞一面為符玉華她們高興,一面也更加擔憂起來。
謝珩每日都是照常出門回府,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自那日後,他也沒再和姜寶鸞說什麼有關於朝堂之上的話。
姜寶鸞提心弔膽了幾日,幾乎就要僥倖以為就此風平浪靜。
但是不過半月左右,一日夜半三更,宣王府的大門被人敲開了。
來的人是謝道昇身邊的太監,只對謝珩道:「皇後娘娘急病,還請殿下趕緊入宮去。」
李皇后一向身子康健,這幾日也未曾說起過有什麼不適,除非是了不得的大病,不至於連夜來請。
這即是事出反常。
姜寶鸞得到消息之後連忙出去看,謝珩正要走,夜裡冷得要把人血肉都凍成渣子,他連大氅都沒來得及披上。
幸好姜寶鸞已經讓人拿過來,又將他拉住,小聲問:「娘娘有事嗎?」
謝珩思忖片刻,答道:「應該無事。」
她給謝珩披上大氅,一時又熬不住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兩口氣。
謝珩見她一雙手被凍得通紅,便道:「回去罷。」
姜寶鸞想了想,說:「既是娘娘病了,我便和你一塊兒入宮去,我給娘娘侍疾。」
謝珩還沒說話,一旁等著的太監臉頰邊的肉便抖了抖,上前來說道:「姜側妃就不用了,陛下只說了讓宣王殿下過去。」
他說話時樣子卻恭敬,但語氣卻到底有點不尊重,姜寶鸞在宮裡長大,知道這些閹人最是有眼力見的,單從他們那裡便能知曉端倪。
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外面冷,你先進去。」謝珩低聲道,「謹成還在裡面,你照顧好他和自己。」
然後不等姜寶鸞點頭,謝珩轉身就走了。
姜寶鸞在庭中立了片刻,丹琴也不來勸,只往她手中塞了個手爐。
這是謝珩先前吩咐過的,夫人的手容易冷。
一時天上又撲簌簌下起雪來,不大卻密密麻麻的,落在裸/露的皮膚上,凍得人生疼。
姜寶鸞嘆了一口氣,一團白氣呼出,糊得人看不清眼前。
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這回又重新回了裡面去。
*
攬月宮。
與謝珩所想的那般一樣,這裡並沒有宮人和太醫的身影。
他抬頭望了望攬月宮那塊巨大的匾額,這才發現天上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
謝珩進入內殿,卻正好見到謝嬈出來。
她一雙眼睛又腫又紅,明顯是哭過,看見謝珩到了,卻停在那裡看了看他,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又不敢過來。自從上次她去謝道昇面前自作聰明說了那些話,直接導致謝珩被禁足在宣王府,謝嬈也知道厲害了,又有些愧疚,又怕謝珩指責,便很是膽怯。
眼見著謝珩就要進去,謝嬈這才攔住他道:「哥哥,你怎麼那麼糊塗?母親也不是病……」
謝珩抬眼看她,謝嬈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便連忙住嘴,而後終究忍不住又極小聲道:「你就把她放開好嗎?」
這回謝珩沒有再理她,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謝嬈哭了起來,但無計可施,只能被李皇後身邊的宮人強行送回了寢宮去。
李皇后聽到女兒的哭聲漸遠,只見兒子又朝自己走來。
她正端坐在殿內,絲毫不見病容。
等謝珩到了面前,她便道:「珩兒你來了。」
看著眼前的李皇后,謝珩心裡也是一刺,他已經許久沒有仔細看過母親的臉了,如今所見,李皇后臉上不僅憔悴,連皺紋都多了許多,條條枝枝在臉上蔓延開來。
溫貴妃與她年紀相當,卻保養得宜,遠遠看著只像三十許人。
「母親。」謝珩啟唇叫道。
李皇後點點頭,示意他在自己旁邊坐下。
在兒子面前,她的臉上終於顯露出了一點倦意,手指輕輕抬了抬,原本是想去撫摸兒子的臉,但想到兒子已經長大了,又自小與他們生疏,便連忙放了下來,沒讓謝珩察覺到。
「我不懂那些事,也從來不管朝堂上的事,我以為你一直是個能令人省心的孩子,但沒想到……」李皇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姜寶鸞在你身邊留著,本來就顯眼些,你父親早前就因嬈兒的話愈發不滿,珩兒你為何絲毫不收斂,反而還要去觸怒你的父親?」
謝珩沒有說話。
李皇后早就習慣了兒子這副模樣,彷彿針刺刀砍都不會出聲,假人一般。
「那是姜氏當初做下的孽的,與你沒有任何關係啊!卻為何是你去你父親面前說出來?就算你不管,也不會有人來指摘什麼,你只當不知道,你不說,也總有人會說,何苦讓自己沾上呢?」
李皇后說完,渾身上下似是一口氣堵著上不來,閉上眼喘了一會兒氣,才又繼續道:「我知道,這事與她姜氏有關,必定是她自己想給姜氏贖罪,這才挑唆你犯下這等大錯……」
「娘娘,」謝珩這時終於打斷了李皇后,淡淡道,「這事和姜氏並無半分干係,那些被姜氏送去蠻族的女子,也是我大黎的子民。」
李皇后氣得手一抖:「罷罷罷,我只恨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叫一個女人蠱惑了去,更恨當初沒有直接把她殺了,也好免去今日的禍患。珩兒,我們是要大難臨頭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