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良禽擇木
事故發生過後,易梟誠惶誠恐地回到家中,雖然父母都沒有責備他,但他依舊心有餘悸,無法釋懷。此刻,他需要溫柔的勸慰,讓他走出這微不足道的挫折。
韋思思是易梟的大學同學、同鄉更是戀人,兩人從大二開始交往,感情一直不錯。雖然稚嫩的青春經常讓倆人在相處時發生一些爭執,但小年輕談戀愛又有哪個不是吵吵鬧鬧,分分合合,隨後便又你儂我儂的呢。思思的家住在海西區,屬於配套完善的老三區,距離易梟所在的南昆區有三十多公里。由於距離原因,這段時間以來倆人極少見面,這對情侶幾乎都是靠煲電話粥來維繫感情。
百無聊賴的易梟撥通了思思的電話,想從愛人那裡尋求一絲慰籍。可當思思聽了事故經過後,卻在電話里笑得前仰後合,甚至連氣都喘不勻了。失落加倍,不多會兒,易梟萬般無奈地掛斷了電話,然後決絕地選擇了獨自一人靜一靜。
數日里,易梟極少出門,更不敢去找老童學車,羞於面對同期的學員,索性窩在房間里玩遊戲。從「Fireinthehole」,到「Showmethemoney」,最後愣是把許多年前的《仙劍奇俠傳》又玩了一次通關。終於還是覺得無趣,一身皮囊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疲憊至極,平日的自信和高傲碎落在地,無力拾起。
終於否極泰來,易梟覺得不能再這般虛度光陰,他開始反思挫折,尋找人生方向,決定為自己的將來籌劃籌劃。當過一年班長,得過一些榮譽,發表過一篇論文,還主動給旅遊局做過策劃案,能力也好,履歷也罷在應屆生中算是比較出色的,想來在明州找份工作不難。恃才傲物的他,不願意隨流逐流,淪為在招聘會上投遞簡歷的俗物,索性劍走偏鋒,準備為自己謀劃一場「直面老闆的應聘」。
由於受到自己認知結構的局限,易梟把目標鎖定在了當時明州城裡風光無兩的服裝大廠們:「青春」、「鬆鬆」、「致空」、「盛世花」……,而這些企業,無一例外地有一個共同點——都無不自詡起源於赫赫有名的紅幫裁縫。
紅幫裁縫歷史悠久,近代國人的第一件西服、第一套中山裝,第一家西服店乃至是第一部西服理論著作都出自紅幫裁縫之手,可謂是近現代名流們的御用裁縫。為了達到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易梟便以此為題材作了一首詩:
題紅幫
百載紅幫前朝業,風過搖昔催人悲。
中正尤在點將台,舉杯邀才欲作為。
苛行天下戎裝事,立政至標揭新顏。
策鞭窮逐中原鹿,傲指蒼穹何紫微。
附上幾條履歷,留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代替應聘簡歷,直接以投遞信件的方式分發給幾家大廠的老闆,他想用這種奇謀技巧,獲取老闆們欽點的工作機會。隨著信件一封封寄出,易梟自覺滿意,然勝敗未可知,剩下的只是漫長的等待了。
閉關又延續了一個星期,依舊不願出門的易梟,繼續在房間里和時間搏殺,企圖用一切可能的方法殺死時間,但卻每每敗下陣來,最終被無邊無際的空虛和寂寞所吞噬。又這麼混著,混著,易梟倦怠了,就又開始想念思思了。
這天,思思打來了電話:「豬頭,明天會展中心有個招聘會,我們去看看吧!」
「啊,招聘會啊,」易梟顯然是抵觸的,抱怨道,「不會這麼落魄吧!去招聘會裡投簡歷,就像把自己送到菜市場賤賣一樣,
這也未免太掉價了吧!」。
「反正你擱在家裡也是發霉,不如出來見見光,透透氣啊,就當陪我去唄。」
「好吧,事先聲明,我是陪你去哦。」話雖如此,但易梟心裡卻已揣了算計。
他匆忙製作了一版稍顯正規的簡歷,然後發給了姐姐易妙婷,讓她幫忙列印了幾份,下班時帶回來。一切準備就緒,易梟便只等轉天進城趕集去了。
雖然路況很好,紅綠燈也很少,但奈何路途遙遠,易梟在公交車上經歷了四十多分鐘的煎熬才到達了會展中心。有一些暈車反應,但還是難掩他心中的忐忑和興奮,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參加招聘會。在北門匯合后,倆人手牽手進了展廳。
思思顯然是有備而來,背了滿滿一包的簡歷,一個展位挨著一個展位地逛,每家企業的招聘簡章和崗位信息都仔細閱讀,只要遇上合適地的崗位她都會排隊,投遞簡歷,再和對方做一個簡單的問答,然後拿筆記本把面試信息全部記錄下來。雖然她渾身散發著應屆生的稚嫩,但態度確實謙卑認真。
易梟見思思顯得有些拘謹,便寬慰她道:「你這麼緊張幹嘛呀?都是一個鼻子一雙眼,怕他們作什麼?你要知道招聘這事,屬於人力資源管理的範疇吧?咱可是省內第一批科班出身的正規軍,根正苗紅的。所以坐你對面的,那都是不正規的野雞部隊,甭怕,放心大膽地去!」說罷,為她擠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
陪著思思投了幾家,易梟覺得甚是無趣,便打發了她,獨自溜達去了。說是溜達,但實則目的明確,他挨家挨戶地尋找,沒見到一家投過信的公司支攤,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他原想,這麼盛大的招聘會這幾家公司不說全部,但也總得有一兩家過來練個攤,招攬一些有志之士共謀發展的,那樣也多少打探一下消息,再不濟也能從招聘口掂一掂這幾家公司的份量,結果還是白瞎了。
思思投完了簡歷,一路左顧右盼地尋找著易梟的蹤跡,蹣跚而來。易梟見思思過來,便嬉笑著向她招手,邊迎著她,邊喊道:「思思,這兒呢!」
思思的臉上掛著收穫的喜悅,一路蹦躂,到了易梟面前,興奮地道:「豬頭,終於有家公司收了簡歷,讓我明天去他們公司面試了!」
「瞧把你美的,說說哪家公司這麼有眼光?」易梟莞爾道。
思思翻開筆記本,找出了應聘記錄,道:「躍虎精線,在你們南昆的欸!」
「哦,躍虎啊。我知道,好像規模還可以哦,我平時坐公交車時見到過,在楊公山那邊,位置有點偏,離我們南昆的城區也有點距離。」
「管他呢,人家大公司,又不一定要我,是吧?」思思的眼角閃過一絲失落。
「有啥要不要的,你要相信人力資源管理這行當,我們是有科班優勢的。從理論角度來講,他們公司的,誰都不如你。自信點,你可是省重點的本科生!」
思思勉強擠出了一個不那麼自信的笑容,瞥了一眼易梟一份都沒投出去的簡歷,問道:「你沒投簡歷嗎?怎麼不投呀!找一找唄,萬一有合適的呢?」
易梟訕笑道:「好好好,我來找一找,投一投簡歷,行了吧?」轉身看到十步開外有一家叫「中國外貿網」的招聘攤位,便拇指一挑,道:「這家可行?」
還沒等思思反應過來,易梟早已坐在了展位前,給對方遞了簡歷,並和招聘人員攀談起來,仔細詢問著企業和崗位的具體情況。雙方溝通的很融洽,一通熱聊就是二十多分鐘。工作人員不住地點頭讚許,並盛情邀請他下午就去公司面試。易梟也是滿口答應,並禮貌地詢問了公司地址,這才和對方握手道別。
易梟牽起思思緩緩往外走,「怎麼樣,下午面試,可以了吧?」
「你可真是個百搭,也不怯場,能聊這麼久。」思思崇拜地望著他,「這家公司給你開的工資好高啊,三千五,你可好好把握住,發了工資請我吃大餐哈!」
易梟志得意滿地道:「大餐會有的,眼下咱還是去鼓樓吃個午飯吧!」
「鼓樓欸,去了那邊,你還來得及下午去面試嗎?」思思滿臉詫異。
「思思同學,我壓根兒就沒想過去面試。就那公司,聘我不夠格吧?那就是個代理公司,業績做得好,總公司收回去直營,業績不好自己活不活還兩說呢!」
說話間,倆人攜手攬腕出了會展中心,坐上518路公交車,風塵僕僕地來到鼓樓,就著鼓樓的千年滄桑,在伊來順吃一餐維族風味的午餐。之所以選擇到鼓樓吃午飯,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裡靠近月湖。這一潭不那麼清澈的湖水,雖不及淡妝濃抹的西湖那樣璀璨奪目,卻也曾有諸多古聖先賢在此講學、著書、憩息、歸隱,記錄了浙東學派的千年風流,在層疊的樹蔭映照下依舊恬靜悠然。
坐在湖畔的長椅上,易梟靜靜地摟著思思,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時間的步伐似乎變得飄忽不定。漸漸的,易梟陷入了沉思:那一紮信件寄出去已經有近半個月,似乎都已經石沉大海一般。莫不是淹沒在了某些庸俗小吏的廢紙簍里,亦或到了那幾位商界大佬的案頭,怕也是被人當作了狂徒之言,貽笑大方了吧。
思思關切地打斷了他的沉思,問道:「豬頭,你對自己的工作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嘛,有是有的,但這個事情就怕是天不遂人願呀!」易梟感慨道。
「說說,什麼打算,你看上哪家單位了?」思思好奇,便又追問道。
「也沒哪家,我就是對那幾個紅幫裁縫感點興趣,就給他們都郵寄了材料。」易梟皺了皺眉,繼續道,「可惜材料寄出蠻多天了,到現在還是杳無音訊的。」
「你這樣肯定不行呀。招聘是由人力資源部負責的,招聘的崗位是根據企業內各部門的編製需要進行安排,然後再由求職者應聘。都像你這樣不按常理出牌,不就亂套了嗎?難道要人家還專門給你設一個崗位嗎?」思思兀自分析著。
易梟嘆了口氣,無奈地答道:「不試試,又怎麼知道行不行呢?」
思思勸解道:「其實你真應該去考一考公務員的,畢竟這方面你是有優勢的。」
易梟鄙夷道:「朝九晚五,看報喝茶,平淡無奇的人生,那可不是我想要的。」
思思反駁道:「你這麼有才華,難道走仕途就不能有大的發展了嗎?」
「欸,那和做公務員是兩個概念,從政是需要政治資源的。」易梟又嘆了口氣,繼續道,「得勢的時候,家裡門庭若市,失勢的時候門可羅雀,挺悲哀的。」
「好吧,我說不過你,」思思慘笑了一下,道,「我其實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咸吃蘿蔔淡操心的。我想就業對你來說,本就是易如反掌的吧。」
小情侶不再糾結,結束了剛才的話題,倆人繼續虛望著銅鏡般的湖面,沉膩。易梟環顧四周的雅緻院落,心裡不免有些感慨:月湖乃是先賢們研學隱居之所,自己這恃才傲物的性格難免在事業上大開大合,若是將來到了失意之時,可也能有先賢這般的恬靜,與翠竹明月對座庭軒呢?可也會有這一方湖光山色容下自己這身皮囊呢?可依然還有伊人在懷,與自己柔情密意地互訴衷腸呢?
未知的得失,讓易梟思緒煩亂。思思抬起頭,甜蜜地凝視著他。深情的對望中,恰有一個念頭從易梟腦海中掠過:咫尺伊人怎奈得轉以睽隔不得相親。他下意識地緊緊了摟著思思地臂彎,思思順勢伏在他的腿上,他沒有低頭,只是用右手在思思的背上輕柔地摩挲著,把視線轉向了更縹緲的遠方。
悠然的午後,情侶間的默契相處,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和動作,只需要靜靜地相守在一起,哪怕沉默不語,也會變成一種讓彼此滿足的幸福感。兒女情長的時光如白駒過隙,漫漫回程路,催促著倆人早早踏上歸途。倆人一起坐上753路公交車,又在車上作別。易梟依窗而坐,任由自己在胡思亂想中馳騁……
回到南昆已是傍晚時分,從離家最近的公交站台下車,回家還需十五分鐘腳程。想趕在父親之前遁入家中已無可能,怕是又免不了一頓父母的嘮叨。於是乎,易梟故意放慢了腳步,在路邊的小店裡買了一個冰淇淋甜筒,邊吃邊走,一路上晃晃悠悠,思忖著回家后的對策。
自其高考填報志願開始,父母和易梟在擇業上就有著巨大的分歧,他們一直希望他能讀軍校或警校,亦或是參加公務員考試,獲得一份體制內的工作,一來旱澇保收、衣食無憂,二來也能借著易父在南昆還算寬廣的人脈圈給他剛起步的仕途予以一定的庇護。但可能是受母親的影響,易梟從小就對經商有著濃厚的興趣,填報志願時決絕地選擇了商科,期待自己能成為一個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人物。
大學一讀便是四年,如此一來,一家人便求同存異地和諧到了當下,倘若考研成功,那麼拖字訣還能繼續發揮作用,可眼下這個現實的問題顯然已經冒泡了。再慢的車,也總有要到站的時候。易梟怵在門外,隔著防盜門可以清晰地聽見父母正熱烈地討論著兒子的工作問題。與其說是討論,不如說是展望,因為他們的觀點是完全一致的。易梟思來想去,此刻進門,一頓難堪似乎已是避無可避。
就在這時,屋內的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易父起身跺到了茶几旁,去接電話。「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易梟瞅準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鑰匙、打開門、換拖鞋,一番動作可謂行雲流水,正當他準備鑽入房間時卻被叫住了。
「小易啊,他出去了,還沒回來,你要不晚一點再聯繫他吧。」易父見開門進來的正是兒子,便忙隔著聽筒又道,「他剛剛回來了,你稍微等一下。」
易父招了招手,示意兒子過來接電話。易梟就像一條正準備鑽進洞穴的泥鰍,被人牢牢揪住,心裡很是納悶,因為打家裡的電話找自個兒的情況是極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