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回 如約而至

回到明州，易梟的首要任務便是拿到駕照。時隔一月，桑塔納里早已新人換了舊顏。和誰都合得來的易梟有了意外收穫，在這一期的學員中竟然還有一個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叫韓知嬋的女孩。女孩性格本就健談開朗，又加上這巧合的機緣，倆人便保持了長期的聯繫。在老童的指導下，他在鬧市區的複雜路況里穿梭，經過一周的強化訓練，終於在七月的第一天，順利地通過了考試。

周二，是和西程約定報到的日子，易梟悉心打理了一番裝容便出門了。西程的作息是標準的工廠模式，上午八點到下午四點半。為了避免到得太早而尬等，易梟先在周遭的街道逛了逛，熟悉環境。八點，他準時出現在安弘軒的辦公室里。

「安書記，早上好，我來報到了！」

「小易來啦，快坐吧。」安弘軒依舊端莊而熱情，待易梟在會客椅上坐定，她才接著道，「我先把和華總彙報的情況大概和你說明一下。其實，我是很想把你留在我們人力資源部的，但考慮到你的個人意願，最終華總決定把你先放在總裁辦。不過應屆生嘛，肯定還是要從基層做起的，所以你的職位是總裁辦文員。」

女人頓了頓，用右手食指的指關節頂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框，接著道：「總裁辦這個部門比較特殊，對華總直接負責，是我們西程集團培養年輕幹部的搖籃，我們合資公司西程廣玉的施總就是從總裁辦出來的，可見華總對你很器重啊。」

「明白。」銷售部門已被明確排除在外，那麼剩下的部門，總裁辦確實已是最優選項了，況且易梟對楚主任的第一印象極佳，這樣的安排的確最為妥當。

女人從桌案下的抽屜里拿出一式兩份的勞動合同放在易梟面前，繼續道：「以往我們公司應屆大學生的試用期工資是一千一，考慮到你是本科生，所以給你額外加了一百，試用期三個月，轉正後華總給你定的正式工資是兩千五。」

橫向比較同學們的實習期工資和試用期工資，西程集團開的價碼確實不高，哪怕是同在南昆區的躍虎精線，給思思開的都是一千四，但轉正以後的工資能開到兩千五，易梟還是感受到了這個尚未蒙面的華總誠意滿滿，自然也沒有必要去糾結試用期這幾百塊錢的落差了。易梟不動聲色在心頭捋完一邊，已是瞭然。

「小易，職位和薪資方面你看還有什麼不明確，或者有疑問的地方嗎？」女人沒能從這個年輕人的白凈臉龐上捕捉到任何信息，不置可否，只好試探道，「如果沒問題的話，那我們就看一下勞動合同，把形式上的工作先完成一下吧。」

「好的，沒有問題。」易梟已將合同翻到了最後一頁，提筆簽了個筆走龍蛇。

「你不仔細看一下條款嗎？」安弘軒甚是詫異，不禁問道。

易梟抬起頭，莞爾道：「合同應該是咱們西程的標準模板，再來我和安書記並無仇怨，倘若西程集團特地給我擺局挖坑，那我也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看似草率，卻又在情在理，一席話讓安弘軒陷入了短暫的遐思，她鄭重其事道：「小易，雖然你的編製在總裁辦，但畢竟你是科班出身，理論知識比我們半路出家的要豐富許多，希望你能夠多給我們的人力資源工作提供建議。」

「您放心，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易梟爽快地應承下了。

那位「爆炸頭美女」陳寧被安排了幫易梟辦理入職手續，從身份證複印到各類表格填寫，

細緻親善，而後便領著易梟從人力資源部轉往總裁辦報到。

「楚主任，新同事來報到了，小易，您見過的吧？」離總裁辦的尚有幾步腳程，陳寧早已朗聲開了腔。話音方落，倆人這才來至楚伯民的案台前。

楚伯民並未抬頭，注意力還沉浸在案頭的文件上，敷衍道：「好，曉得了。」

陳寧完成了任務，撇下原地稍息的易梟，轉身沖著一旁的陳榆吐了吐舌頭，又美又颯地回去了。楚伯民依舊心無旁騖地處理著自己的事務，然後把一些文案工作向陳榆作了具體安排，方才想起易梟還杵在那裡等待。

楚伯民抬起頭，態度祥和地招呼道：「小易來啦，歡迎你加入我們總裁辦！」

易梟彬彬有禮地應承道：「楚主任好，很榮幸能有來總裁辦和您學習的機會！」

楚伯民打量了易梟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轉向陳榆：「阿榆，這個學弟你就辛苦你多帶帶，先讓他儘快熟悉環境，然後逐步安排些他能勝任的工作。」

陳榆從楚伯民的辦公桌邊踱到了易梟跟前，在他的左肩上輕輕一拍，道：「兄弟，以後你就跟著我混吧。」而後轉向卡座外側分坐的二人，介紹道，「這位美女是童軒，負責公司的平面設計，這位兄弟是孫向雲，我們集團的電腦專家。」又隨手從桌上的名片盒內拈出一張名片遞給易梟，上標職務「總裁辦副主任」。

見陳榆這般親近隨和，易梟粲然一笑，答應道：「好，以後就跟著榆姐混了。」

此時，易梟終於有機會正眼觀瞧陳榆的容貌了。陳榆中等身材，短髮、鳳眼、瓜子臉、膚色白皙，屬於鄰家女孩的類型，雖不驚艷卻有一種莫名的親切。

陳榆讓易梟坐在了內側角落的卡座里，給他發放了一套辦公文具，而後在他的桌上碼了一疊日常的制度文件：「這是公司信息、產品資料和一些基礎制度，你慢慢看起來，今天就不給你安排具體的工作任務了，你先適應適應環境吧。」

易梟並未吱聲，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陳榆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百思不得其解，決定一探究竟，便問道：「榆姐，你是哪裡人呀？南昆的？」

陳榆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反問道：「好好的，怎麼突然查起戶口來了？」

「我總感覺在哪兒見過你，而且不止一次。」易梟轉過頭，透過辦公桌的屏風玻璃，正臉對著和他鄰桌的陳榆，一臉的認真和疑惑。

「是南昆的，然後呢？」陳榆側過臉來，發現易梟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

「那你在哪兒讀的大學？」

「寧高專啊。」

大學校友的可能性被排除了，易梟繼續追問道：「那高中呢？」

「南昆中學啊。」

「哦，那也不是，」中考成績不佳的易梟並未能夠進入南昆中學，而是讀了一所當時新設立的普高，而他是學校的首屆畢業生，高中學姐本就沒有物理層面的可能，自覺多此一舉，便又追問道：「初中呢？初中在哪讀的？」

「國和中學呀。」

國和中學，易梟眼前一亮，記憶中的一個個畫面在腦海中飛馳而過：讀初中時，每次升旗儀式都會由一個學姐主持，眼前陳榆的音容笑貌不正是……

「國和中學每周一的升旗儀式是你主持的？」易梟興奮地問道。

「是的呀！這怎麼都被你發現了。」陳榆卻顯得有些尷尬。

一旁的童軒湊趣到：「原來阿榆還有這麼輝煌的一段歷史啊！」

「那是，榆姐那時可是我們很多學弟心中的女神呀。」，疑雲散去，易梟舒一口氣，又問道，「榆姐，那家你住在南昆城區嗎？」

「是啊，怎麼了？」陳榆又一次被問得一頭霧水。

「哈哈，沒什麼，就是覺得如果大家結伴一起下班，可以聊聊天，解解悶，打發打發時間。你是坐753嗎？」易梟滿臉上堆著笑，繼續問道。

「可以啊，我家住在中心小學旁邊的村子里，所以在郵電大樓站下車。你呢？」陳榆似乎對易梟的這個提議並不抵觸。

「我在你的下一站，中河路。話說那個村子的話，我有一個表嫂也住那邊，祝巧英認識嗎？」易梟好奇，便隨嘴又多問了一句。

陳榆驚訝地啊了一聲，道：「認識啊，我表姐啊！」

一旁的楚伯民終於噗嗤笑出了聲：「你們兩個倒好，跑到西程來認親戚了。」

第一天上班本該是嚴肅認真的，易梟卻無意中認上了一門親戚，羞赧道：「哎呀，太巧了，實在是太巧了，這南昆還真是個小地方，地方小了，圈子也就小了。」

一旁的陳榆也附和道：「真的是太巧了，南昆的圈子實在是真的小。」

辦公室里哄堂大笑，這或許也是總裁辦里難得的輕鬆時刻。此時，一口濃重的西湖牌普通話突然飄入了房內：「啥事情讓大家這麼開心呀？」

來人是個四十齣頭的男人，中等身材，不高的鼻樑上支了一副金邊半框眼鏡，厚厚的鏡片後面是一雙微眯的眼睛，兩側羅布著歲月的淡痕。他著一件白底藍色豎細條紋的短袖襯衫，風紀扣微敞，穿一條筆挺的黑色西褲，沒有一絲褶皺，系一條黑色銀扣的皮帶，踏一雙鋥亮的光面黑皮鞋，右手提一個黑色的真皮公文包，雙腳齊肩左手插腰杵在了總裁辦的入口，正表情和藹地端詳著自己。

「徐總來啦！我和新同事小易聊天，聊著聊著竟然攀上了親戚。」陳榆趕忙起身，一面解釋一面引薦道：「小易，給你引薦一下，我們集團常務副總裁徐總。」

易梟趕忙起身，恭敬地招呼道：「徐總，您好！」

陳榆向徐總引薦道：「徐總，這位是我們總裁辦的新同事小易。」

「攀親戚輩分沒亂吧？沒扯出姑姑或者叔叔的長輩關係吧？」徐總玩笑道。

「沒有，沒有。幸好還是同輩，小易得喊我姐姐。」陳榆解釋道。

「雖然說無巧不成書，不過南昆的圈子也確實是小了點。」說話間，徐總兩步跨到童軒的辦公桌邊，把自己的公文包擱在她的桌面上，翻開包蓋，掏出一大盒巧克力遞給陳榆，道，「昨天從省公司回來，和一個做外貿的朋友一起吃飯，他給了我一盒進口巧克力，說是瑞士原產的，陳榆你分給大家嘗嘗吧。」

陳榆接過盒子，拆掉包裝，先攤到徐總面前，道：「徐總，您自己也嘗嘗吧。」

徐總從裡面選了一顆，道：「好，我選顆牛奶巧克力吧。」

陳榆又端到楚伯民面前，柔聲道：「楚領導，你也來一顆吧」。

待楚伯民從中隨意拿去一顆，陳榆這才把盒子擱在卡座十字屏風中心，方便小的們自拿自取。有洋貨打牙祭，小的們自不客氣，爭先恐後地往上湊，嘰嘰喳喳地各自從裡面選取了幾顆，然後各歸各位，含著巧克力忙自己的事了。

徐總除去巧克力外面的錫箔包裝，塞到嘴裡，言語含糊地問道：「伯民，華總去海東出差回來了沒有？大概什麼時候能到明州？」

「華總現在應該還在海東。去完海東，還要再拐到福建，估計回來得周末了吧。」楚伯民一面微笑著回答，一面緩緩地剝著巧克力的糖紙。

「好，曉得了，那我先上樓了。有什麼文件需要我簽字的，讓他們可以送過來了。晚上要和交行的人一起吃飯，你有空的吧？陪我一起出席一下。」說完，徐總便拐出總裁辦，拾級而上，往自己辦公室去了。

楚伯民應承了一句，目送徐總離開，這才把剝好多時的巧克力送入了口中。

「這麼熱鬧，肯定有什麼好吃的！」說話間一個身高1米85開外的年輕男子已經堵在了總裁辦的門口。男子穿一件白底藍格子襯衫，面龐清瘦，鼻樑上架一付金邊全框眼鏡，笑盈盈的，看上去很精神，一雙小眼睛卻也盯在了易梟身上。

「哥來啦，徐副總從杭州帶回來的進口巧克力，你自己拿吧。」陳榆招呼著。

「小相啊，你不但腿長，鼻子也特別靈嘛。每次總裁辦只要有私糧，你就沒有被落下的時候。」向來沉穩嚴肅的楚伯民竟然對這年輕男子開起了玩笑。

「不然怎麼叫近水樓台先得月呢？」男子向陳榆問道，「說說，啥口味好吃？」

「那就牛奶巧克力吧，徐副總剛選的也是牛奶味的。」陳榆建議道。

男人從盒子里挑了一顆，扯掉糖紙，一口塞進嘴裡，然後訕笑道：「楚領導，有個事要你幫忙。明天海東招行的人過來考察，我準備安排他們後天去溪口走走，我們財務部實在是忙得抽不出人手，要麼您幫我安排個合適的人員陪同一下？」

「海東招行，海東……」楚伯民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然後道「海東西程那邊沒有派人過來嗎？這人員還真不好安排呀，我回頭請示一下華總再說。」

「這種情況，朱習貴應該自己陪過來的，真是不靠譜。楚領導，您費點心哈。」男子轉向陳榆，目光卻又一次鎖定在了易梟身上，問道：「阿榆，來了新同事啦？」

「哥，我給你介紹認識下？」陳榆道。

「不用。」話音未落，男子親善地向易梟伸手道，「財務部，相民，你好！」

「哥是集團財務部經理，他和廣玉的施總都是西程的傑出青年！」陳榆道。

「相經理，您好，我是易梟，您叫我小易，初來乍到，以後有什麼不周到的您多多關照。」易梟站起身，態度恭敬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謙虛了，小易，咱們都是年輕人，應該多走動，回頭來我們財務部串門哈！」

「好！」望著相民離去的背影，易梟心中感慨，欽佩之情由衷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