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來電
痛。
無處不在的痛。
全身的每一絲痛感神經都在活躍地跳動著,像一群白蟻,啃噬著皮膚、肌肉和內臟。
當劇烈的疼痛達到承受極限時,大腦驟然變得遲鈍,昏聵。
松脂燃燒的甜香味和此起彼伏的慘叫,哭嚎求饒聲都漸漸遠去。
「嘩啦…」
一盆涼水兜頭潑在臉上,沁涼的刺激讓昏沉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
睜開雙眼,劉長樂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間陰暗的牢房。
他四肢被黑鐵鐐銬捆縛,呈「大」字狀被鐵鏈吊在離地半米的空中。
地面被鮮血浸透,黑紅一片。
牆壁上插著兩支松明火把,搖曳的火光照亮掛在牆上那些血跡斑斑的刑具。
一個面容陰鷙的獄卒左手拿著水瓢,右手握著條長鞭,陰惻惻地看著他。
腦海中閃過和衛正義吃火鍋,喝酒,回家倒在床上的畫面…
記憶沒有丟失,所以這又是夢?
身上火辣辣的鞭痕和因為疼痛而不自覺抽搐的肌肉又在提醒他,這夢像經過維護更新一樣,又他媽升級了。
連疼痛都無法醒來,就只能等這段劇情結束了吧?
「我就喜歡你們這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人,骨頭硬,禁打。」
獄卒把水瓢扔進水桶,喘幾口粗氣,彎腰從旁邊的火爐中抓起一根燒紅的烙鐵,面色猙獰地道:「不管你在外面名聲多響,到我手裡,都休想落個痛快。」
獰笑著舉起烙鐵就按在劉長樂的胸膛上。
襤褸的布料被高溫燒融,血肉在「嗤啦」聲中騰起嗆鼻的白煙。
劇烈的灼痛讓劉長樂四肢抽搐,扯動鐵鏈發出一陣「嘩啦」聲。
額頭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被濡濕的長發貼在臉上,遮擋住視線。他攥緊拳頭,咬緊牙關,死死盯著獰笑的獄卒,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還敢瞪我?」獄卒將冒著絲縷煙霧的烙鐵插回爐膛中,戲謔地看著劉長樂,嗤笑道:「嘿,還真是野性難馴。」
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你敢截船,敢私放那些犯官的家眷,就該知道會有今天。你我無怨,怪就怪你不該得罪那些朝堂上的老爺。」
劉長樂一言不發地盯著獄卒,眼神中的殺意猶如刀劍,讓人膽寒。他胸腹用力一挺,在鎖鏈的抖動聲中,身體猛地往前一彈,直向獄卒撲去。
獄卒嚇得後退一步,待定下神,才發現劉長樂仍被鎖鏈捆縛在原地,眼神中滿是譏諷之色。
他折磨過很多江湖人,不管他們在江湖上有著多大的聲望,只要到了這裡,挺不到一天就會膽氣喪盡,怨恨自己的父母為什麼要生自己出來受罪。像這種死到臨頭還不減凶狂的,少之又少。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
獄卒臉頰上的肉抖了三抖,一把抄起燒紅的烙鐵,往前一步,扯著劉長樂的頭髮,將烙鐵狠狠壓在他的左臉上。
劇烈的痛楚讓劉長樂身體緊繃,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暈厥過去。
牢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湧進來一群穿著皂袍的侍衛。
獄卒回身,驚訝地看著一個穿著素色長裙,臉上罩著白色輕紗的女人走進來。她款款走到劉長樂身前,美目中滿是心疼之色。
儘管戴著面紗,但她的氣質和身形卻是如此熟悉,就像在哪裡見過,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女人捏著一方雪白的手帕,愛憐地擦拭著劉長樂臉上的血污,明亮的雙眼中似有淚光閃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找到你了。」
劉長樂抬頭看著女人,聲音沙啞地道:「你不該救我。」
女人沒有回話,而是拔高聲音道:「放他下來。」
兩個侍衛聞聲上前,拔劍向鎖鏈揮砍而去。
獄卒急道:「你們想幹什麼?這是死刑犯…」
他話音未落,鎖鏈已被砍斷,劉長樂身體一傾,已跌進女人懷中。
血污蹭髒了女人的衣服,她抬起手臂,輕輕環抱著那堅實的身軀。
赤裸的雙腳踩在堅實的地面上,讓劉長樂生出踏實的感覺,他冷硬地推開想要攙扶他的女人,掄起胳膊上纏繞的鎖鏈纏在畏畏縮縮的獄卒脖子上,用力往後一扯。
骨骼斷折的「嘎嘣」聲中,獄卒身體一軟,一頭栽倒在地。
一個侍衛端著硃紅色的雕漆托盤,恭敬地呈到劉長樂跟前。
托盤上放著一個純金面具和一塊黑鐵鑄造的腰牌。
「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女人走過來,聲音幽幽地道:「死人是沒有名字的。從今往後,你只是一縷幽魂。」
…
劉長樂睜開雙眼,大口喘著氣,心有餘悸地伸手摸向左臉。
皮膚光滑如初。
呵,又是這樣真假難辨的夢。
想起烙鐵落在臉上的情形,他全身上下瞬間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與其說是夢,倒更像是他用另一個人的視角觀看了他的一段回憶。
劉長樂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心中莫名湧出一股戾氣。彷彿生活中過去積累的所有負面情緒都一涌而出,讓他有種想要打砸一切,盡情發泄的衝動。
不該是這樣的。
理智又在提醒他要剋制衝動,不能放任它佔據上風。
劉長樂一向是個隨和的老實人,自律且對人無害,生平唯一一次傷人,還是因為維護本校學生,暴力毆打馬志軍。
可能是因為當時的情緒太上頭,當發生完一切后,他卻根本記不清兩人廝打的過程。面對馬志軍扭曲事實的指責,他又說不清楚,無法自辯,這才被學校開除。
甚至於這種關鍵時刻的沉默,在別人眼裡是一種懦弱。他清楚記得,在辦公室收拾東西時,一個對他有好感的女老師臉上的失望之色。
這種偶爾丟失一段記憶的情況很少發生,就和喝酒斷片一樣,之前也從未在意過。
直到最近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噩夢,以及理智和衝動的反覆拉扯,讓他生出深深的擔憂。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跟衛正義訴說,但話到了嘴邊卻始終說不出口。
怎麼能坦然告訴別人「我精神好像出了問題」,或是「我夢到了另一個人的人生」?
這種充滿臆想的話題不僅尷尬,還缺乏令人相信的基礎。
並且,就算衛正義相信,那又如何?該看心理醫生還是精神科?
晨光透過窗帘將室內照亮。
「呼…」
劉長樂通過調整呼吸,讓紊亂的思緒漸漸平復下來。
噩夢帶來的震撼感讓他很難再睡個回籠覺,於是就乾脆下床,打開電腦,把最近令他記憶猶新的兩個夢都儘可能詳實地記錄下來。
好在他的文學素養尚可,將夢中的場景、人物和其它細節都清楚地記錄下來。
當他以讀者的角度細細品讀一番后,卻發現這些支離破碎的敘述像極了武俠小說中的橋段。也就是說,更難以讓人相信這是夢了。
「好吧。」劉長樂嘆口氣,將命名為《怪夢記錄》的文件點擊保存,然後關閉電腦。
就在他準備去洗漱時,放在床頭柜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他回身拿起電話,一看號碼,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個號碼分明就是他昨天漏接的來電。他的交際圈子很小,再加上有更方便的綠信,基本上不可能出現有熟人用陌生號找他的情況。
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但下一秒,那個陌生號就又撥了過來。
「喂。」劉長樂忍著怒氣,接通電話,有些不悅地快速說道:「我不買房,不考研,不買保險,家裡也沒有老人和小孩,請你以後不要再騷擾…」
「劉老師!」對面傳來一道焦急惶恐的清脆女聲:「我是顧念瑤,我想和你談談…」
劉長樂心一突。
顧念瑤正是被他救下后一直保持沉默,對他丟失工作有著一定客觀責任的那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