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把鑿子

負責帶路這位姓黃，別名黃大鎚，因他排行第三，家裡邊叫也他黃老三。

據黃大鎚所說，他勉強算的上是石匠世家，祖孫三代都是靠給人鑿石頭為生的。

這一點黃大鎚並沒有吹牛，他的父親和兩個哥哥都是在鑿石頭鑽炮眼兒的時候被炸死的，父兄去世的時候他年紀還小，待長到十五歲的時候，又接過了父親遺留下來的鎚頭，繼續上山鑿石頭……

畢竟，他所居住的那個小山溝里，除了石頭，再沒其他的玩意兒了。

按黃大鎚的說法，石匠在村裡還是挺吃香的，那麼那塊兒從事這份兒工作的人著實不少。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黃大鎚的村子叫做石頭村，靠著的是石頭山，也只能吃石頭了。像石碾子、磨盤、石窯、石屋、石渠、青石板路……整個村子幾乎就是以石頭為生的。

黃大鎚家裡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今年都二十三了還娶不起媳婦，只能打光棍兒，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他就時不時的往洛陽等大城市跑跑，打打零工，賺點兒老婆本兒。

這回聽人說要跟著洋大人上山砸石頭，干好了一個晚上就能拿到兩塊大洋，快趕上他過去小半個月的收入了。

要知道，干他們石匠這行兒的，一般是大工八十，小工四十，他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幹上一天能賺八十個銅板。

只是，等他拎著祖傳三輩兒的鐵鎚隨著洋大人並著那群臨時工一塊兒走到山上的時候，才知道這些傢伙們根本不是上山來採石頭的，而是沖著那石窟里的佛像來的！

黃大鎚自己家中就有這麼一尊石頭鑿的佛像，小小的跟他巴掌差不多大，那是老娘請了村裡最有本事的石匠劉小鑿兒給刻的。

老娘生前常對著那佛像跪拜祈禱，自己小時候貪玩兒不小心碰了那佛像一下，差點兒沒被老娘並著老爹男女混合雙打給捶死……

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知道了神佛不可褻瀆這一對凡人神聖而言不可侵犯的法則。

這群膽大包天的傢伙居然這麼明目張胆的對佛像動手，他們老子娘要是知道了，怕是就算從地底下爬出來也得給他們揍個半死吧？

還有出錢讓人來偷砸佛像的洋人，難不成佛祖菩薩就管不著你們這群王八蛋嗎，你們難道就不怕遭報應？！

黃大鎚被這群喪心病狂的人偷鑿佛像的行為下了個半死，說什麼也不肯進石窟里，他怕哪個佛祖認出他來，萬一告訴了他老娘，恐怕老人家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寧。

連夜從龍門石窟跑下來后，黃大鎚就近找了附近村子的里長，一五一十的向對方彙報了洋人們偷鑿佛像的行徑，但里長說龍門石窟那塊兒不歸他管，至少要找縣太爺才行。

黃大鎚聽了他的話，又輾轉著來到洛陽縣。又累又餓又驚又怕的黃大鎚，硬著頭皮人生第一次見到了縣太爺。

等他從頭到尾把自己如何被騙上山，洋人如何偷鑿佛像等過程結結巴巴的告訴縣太爺之後，縣太爺聽完十分感動，然後笑著讓人抽了他十個大嘴巴子，然後非常真誠的勸解他以後千萬不要多管閑事……

黃大鎚被縣太爺的寬容大量給感動了，人家居然只給了自己十個大嘴巴子，而不是讓人打自己板子，他聽戲文兒里講過，要是挨十記板子的話，恐怕要躺個十天半個月才能起來了。

自己在洛陽城舉目無親，要是帶傷躺上十天半個月的，恐怕這條小命兒早就沒了吧……

碰了一鼻子灰的黃大鎚心懷感激而飢腸轆轆的從衙門裡走了出來，他自然不知道民國之後就不興打板子了，也自然不知道而今早已沒什麼縣太爺，也沒什麼公堂了。

他只知道自己算是被人饒了一條小命，嗯，這一點兒他倒沒認識錯。

韓子奇遇到的就是這麼一個黃大鎚……

無論是韓子奇亦或者周子貴，二人其實是半斤對八兩，都沒什麼行走江湖的經驗。

周子貴從小到大被老爹和師傅護著，說是鍛煉，實際上著實沒吃過什麼大的虧，而韓子奇作為一個穿越者，除了比古人多看過幾集電視劇之外，正兒八經行走江湖的經驗恐怕連周子貴都不如。

兩個小傢伙兒被騙被搶之後，一時間不敢輕易動身前往汝州，索性就在洛陽找了家離縣政府近點兒的旅館，一來試圖提醒一下洛陽當局有人在打龍門石窟的主意，二來也保證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

誰曾想，在縣政府大門口兒呆了不過兩天，就碰到了黃大鎚這麼個倒霉蛋……

三人也不知誰比誰更倒霉，到底是來自後世的韓子奇變通更快，聽說這黃大鎚來自汝州，且有一身砸石頭的手藝之後，當即就決定以這傢伙為嚮導，直接前往汝州尋找汝窯遺址。

黃大鎚則以為自己碰到了冤大頭，第一時間就帶著小哥倆兒找了家麵館，不由分說的一個人幹了足足五大碗羊肉燴面下去，把韓子奇驚的差點兒以為自己碰到了梁山好漢。

說實話，這年代的份量要比後世大的多，河南人尤其實在，尤其是在做燴面的時候，羊肉多不多暫且不說，反正燴面足夠讓你吃到撐。

就算是韓子奇和周子貴正處於「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正長身體能吃能喝的時期，但兩人撐死了也就能吃兩碗而已，哪成想眼前漢子居然只一個人就幹了整整五碗下去！

黃大鎚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所有底兒都一五一十的沖著韓子奇講了出來。

他本就是個靠賣力氣吃飯的苦哈哈，沒什麼心眼兒，加上一心認為請自己吃飯的都是好人，在韓子奇連蒙帶騙之下，就把自己的身世順時間倒了個一乾二淨。

說實話，韓子奇他們碰到黃大鎚完全是陰差陽錯，原本去縣政府舉報洋人偷鑿龍門石窟這件事兒的應該是他們哥倆兒。

韓子奇畢竟比周子貴多長個心眼兒，二人這幾天一邊想辦法打聽著縣長大人的性情，一邊想辦法怎麼能夠順利去往汝州。

一番了解之後，大抵明白了這位縣太爺基本上唯洋大人馬首是瞻，除此之外縣裡邊其實也沒多大權利，即便是想做些事情怕也是鞭長莫及。

於是乎，二人只好打聽周邊哪位是汝州人士，準備隨著當地人前往汝州。

最後，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正兒八經的汝州人讓洛陽縣政府給打了出來。

黃大鎚本就是個沒主意的，沒過半個時辰，就讓韓子奇把他的背景摸了個清楚。

從黃大鎚的嘴裡，韓子奇聽出了一些門道兒來，這次前往汝州，他們沖著的不僅僅是能夠仿造天青無紋水仙盆的汝土，而且還多了一把鑿子，也就是黃大鎚嘴裡講的那個所謂的劉小鑿兒！

如果事情真如韓子奇所想，劉小鑿兒的手藝也正如黃大鎚嘴裡所說，那麼韓子奇完全有信心圍繞著龍門石窟搞出一條獨一無二的產業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