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買主
一晃半個月過去時間過去了,今天尚珍閣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不知王副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老掌柜顫巍巍從後院趕了過來,雙手抱拳連連道饒。
他這也是故作姿態,琉璃廠本就沒什麼秘密可言,尚珍閣有副仇英的山水仕女圖,整個琉璃廠基本上全知道了,而買的起這副畫兒的,只有大帥府!
做生意這東西就怕上趕著,於是乎近期整個尚珍閣都是晚開門,早關門,每天營業時間不到過去的一半兒,有好物件兒,不怕那願者不上鉤啊!
「梁掌柜的客氣了。」那王副官靠在椅子上並未起身,只朝老掌柜拱了拱手。
韓子奇抬眼望去,只見那王副官穿著一身筆挺的淡藍色軍裝,戴頂硬殼大檐帽,綴五角形帽徽。軍服是呢料做的,只有軍官才會配備,肩章也是呢制的,紅色的戴著兩道黃杠。
民國初年軍閥混戰,派系林立,全國軍隊也沒個統一的制服,單看軍服韓子奇還真不知道這王副官是個什麼等級。
「老掌柜的,我這算無事不登三寶殿,咱們大帥老母親要過八十大壽,大帥讓我替他老人家尋摸點兒東西,好給老太君儘儘孝心。我這人是粗人一個,大字兒識不了幾個,我聽說你梁掌柜這邊好物件兒不少,這才慕名而來,還望老掌柜別讓我和大帥失望才是!」
這王副官雖說是個武夫,但說起事兒來卻頭頭是道條理清晰,短短一番話,不僅把自己的來意交代的清清楚楚,言語中也有不少威脅之意,看來今天如果尚珍閣不拿出點兒誠意來,此事怕是難了。
這年頭兒,有錢的比不上有槍的,城頭大王旗哪怕是一天三變,可這三個大王卻也沒有一個是平頭老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長官說笑了。」梁有德再次拱手稱歉,「我這門臉兒,前後加起來也不過三尺見方,能有什麼好玩意兒啊。」
跟這幫當兵的做生意,就算你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用的!
要知道,槍杆子在人家手裡,你東西賣的貴了,人家搞不好連錢都用不著給了,你東西賣的便宜了,自己就真的賠的連褲子也剩不下了。
「老掌柜的過謙了,我可是聽說您這寶號兒可都開了快一百年了,沒幾個壓箱子底兒的物件兒,怕是說不過去吧。」王副官道,「再者說,這回我可是替咱們大帥在尋摸東西,他老人家說了,只要是好物件兒,真物件兒,最後花多少錢,他老人家還真不在乎!」
「這……」梁有德欲言又止。
「老掌柜,我雖說是個粗人,但對琉璃廠這塊兒可不算陌生……」王副官接著道。
梁有德又看了王副官一眼,他意識到對方像是沖著自己來的一般,頗有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味。
琉璃廠本來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他前段日子剛收了一副仇英的畫兒,要是沒猜錯的話,對方應該就是沖著這副畫兒來的……
「不知老夫人喜歡什麼物件兒?」梁有德試探性的問道。
「這我哪裡知道,老太君喜歡古董,越古的越好!」王副官不耐煩的回了一句。
「長官,煩您多費心,古玩兒這東西種類也多了去了,老太君是喜歡青銅器,還是瓷器,或者書帖字畫兒。您畫出個道道兒來,我們掌柜的才方便給您尋摸東西,您也好交差不是?」一旁的周彝貴賠笑道。
「那就弄一副有年頭兒的字畫兒吧!」王副官沉吟了片刻后道。
「子奇,給弟兄們倒茶,長貴去全聚德訂幾個雅間兒,中午給長官們洗洗風塵!」周彝貴聞言趕忙吩咐道。
安排罷后,他又朝那王副官道:「還請長官移駕到後邊雅間兒去,還有些事情得麻煩長官指點一二。」
那王副官滿意的點了點頭,周彝貴這意思就是要給他表示表示,對於這點兒意思,王副官還是很樂意笑納的。
隨意安排了一下手下人,王副官大搖大擺的在老掌柜和周彝貴的陪同下去了後院。
陳長貴跑著去全聚德訂位子,韓子奇則捧了個條案,條案上整整齊齊擺著四條用紅紙包好了的嶄新的銀元,一條剛好五十個大洋,共計是兩百塊大洋。
田守長一臉憨厚的陪著笑,點著大洋一個個塞到那些大頭兵的手裡,每人能分到十塊大洋,由此也可見這王副官在大帥那裡的地位,不過出來買個東西而已,居然能隨隨便便帶了整整二十個大兵出來!
不一會兒,王副官一臉笑意的在周彝貴的陪同下走了出來,看來是對老掌柜給他的好處極為滿意。
「長官,那晌午咱們全聚德見?」周彝貴沖著準備上馬的王副官道。
「得嘞,那周掌柜,晌午我這邊就和弟兄們叨擾您一頓了!」王副官客氣的笑了笑。
「哪裡的話,能替大帥辦事這也是我們尚珍閣的造化不是!」周彝貴笑著把王副官扶上了馬。
等這群大兵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尚珍閣,在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煩的田守長馬上湊了過來。
「師兄,這事兒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周彝貴撇了田守長一眼。
「就這盞茶的時間,咱們尚珍閣最少賠了這個數去了吧!」田守長伸出一隻巴掌晃了晃道。
「不止。」周彝貴笑了一下,抓著田守長肉乎乎的大手又翻了一下。
「一千大洋?!」田守長眼睛瞪的像銅鈴,聲調都開始哆嗦起來了。
「咱這光平白給的就足足一千塊大洋,再加上晌午那頓飯,這……」田守長氣急敗壞的算著賬。
「別算了,甭管花多少錢,只要能把這幫大爺送走,咱們就燒高香吧!」周彝貴喟然長嘆道。
「唉,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田守長忍不住抱怨道。
「師弟,你也甭抱怨。別看這皇帝老子下台了,咱平頭老百姓該受的氣還是得受,按說都他娘的民國了,這北京城的大帥也換了幾回了,可你看有一個替咱們說話的嗎,權當破財免災吧!」周彝貴也忍不住爆粗口道。
「行了,都別在店裡支愣著了。」周彝貴道。
「師弟,你去全聚德看看,長貴訂好位子了沒,先把菜給備齊嘍,記得多備點兒,我怕這群兵大爺晌午這頓來的人更多!」
「好的師兄,我從柜上支了錢就過去!」田守長趕忙應到。
「記得多拿點兒,照著三百塊大洋花!」周彝貴提醒道。
田守長明顯有些心疼,但還是咬著后槽牙答應了下來。
「子奇,你雇台車去,上飲中八仙閣去拉上一車汾酒送到全聚德,記得要最好的!」周彝貴順手遞給韓子奇五十塊大洋。
韓子奇伸手接過,小跑著往飲中八仙閣趕去,他知道那家酒鋪里就專門用來送酒的馬車,倒不用費心再去找車了。
韓子奇一路跑著一路想著剛剛發生的事,要是他沒猜錯的話,老掌柜應該會把余旺財放在店裡的那副仇英的山水仕女圖賣給對方。
雖說對方是個軍閥,但畢竟這畫兒是買給老娘賀壽用的,應該不會強取豪奪。
但不知為何,韓子奇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不由得對尚珍閣的未來隱隱有些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