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讓棋
「已經沒事了!」
陳川將拿著竹杖走在石板路上。
見陳川走了,董寶也趕忙跟上。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在鳳溪閣具體做什麼呢?」
「不是跟你說了嗎!打雜。」
兩人嬉嬉鬧鬧回了無煙街,董寶在旁說道:「你的腳看起來怎麼好了不少?」
「是嗎?」
陳川闔了下幽暗的眼眸,「這可能是你的錯覺吧!」
回無煙街之後,陳川與董寶分開之後,馬上趕到范夫子附近的院子。
他看到一個寬大的背影,穿戴的像一個窮苦的文士,捻著白色棋子,猶豫著應該下在什麼地方。
但在他對面的人,明顯比他更為緊張,這時候明明還很涼爽,他的額頭上竟又汗珠一點點下流。
是范夫子。
下了這麼久的棋,恐怕還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使他像現在這樣煎熬。
那文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緊張,慢慢下。」
這文士自然是蜀中名士揚導。
一開始聽到揚導要過來,還要與他對弈一局的時候,范夫子很是受寵若驚。
真下了一盤之後,他才發現,這棋不好下。
倘若揚導夫子的棋藝只是稍弱,他們打個有來有回,無論誰輸了都沒什麼怨言。
但偏偏揚導夫子的棋藝竟菜得離譜。
若真得使出了全力,將他殺個片甲不留……
揚導夫子將他記恨上該怎麼辦?
他也知道是揚導是著名的大儒,幾近於論語中構想出來的理想君子,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勝負心一起,說不定就不顧君子風度了。
眼見著揚導又將棋子下到了死地,只要再一步就可斬掉一條大龍,將活棋變成死地,將一大片棋圍死在裡面。
范夫子咬著牙,把棋子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將包圍圈放開一個口子。
這次揚導倒下的很過段,他果斷地將自己的氣眼填上。
經他這麼一填,范夫子只要兩到三子,就能提子。
范夫子擦了擦自己的汗,現在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放水了。
在一旁的陳川忍不住開口道:「你怎麼能填自己的氣眼呢?」
揚導好奇道:「哦?」
「那這位小友覺得我該怎麼下?」
陳川道:「我棋藝雖然不精,但也知道這弈周圍的格子就是氣,如果氣眼全被堵了,棋就死了。所以這個時候就應該在那邊加長一下,逃出這個死局。」
揚導捻須點了點頭,問道:「既然你這個不怎麼通棋理的人都知道事情,你猜坐在對面的人,懂不懂這個道理?」
陳川一時語塞。
揚導長出一口氣,親手將自己的氣眼堵了,然後從范夫子那裡拿了一顆黑棋,將白棋全部困死。
「早在十幾回合之前,就該走到這個樣子,但是坐在我對面這人不好意思贏我,所以硬生生讓我多走了那麼多臭棋。」
揚導拿著棋盒,將白棋收了回來。
「吾來無煙街,看你雖然只是順帶,但也著實報了很大的希望。」
「在這粗檐陋室中的讀書人,能夠安貧樂道的住上這麼久,總會比城裡那些沽名釣譽的牆上不少吧?」
「於是我就提出下一局棋。」
「小道大道皆是道,我雖不善弈,但也會有人找我來下。但想來與一個棋藝不精的人下棋,是件很費精力的事,所以每一個和我對弈的人都會我對面的這人一樣,
累得不輕。」
「所以,三個徒弟之中,兩男一女,吾只欣賞其中一個女子。只因她與我下棋的時候,不懂辭讓,每次都下得我丟盔卸甲。但實際上,我也知道,她是幾個徒弟之中棋力最弱的。」
范夫子雙手緊握,道:「孟子中不是說,無辭讓之心非人也……」
揚導攤開他寬厚的手掌,道:「只是對弈,又哪裡涉及的到辭讓之心,依我看,你這不是辭讓,你這是怕我小心眼,記恨你嘞。吾一個補書匠,又不是什麼顯赫人物,就算記恨你又能怎麼樣?」
「我既不主持文試,又左右不了時局,春秋、書經,又記不下你的名字,吾不覺得吾有什麼可怕之處。」
范夫子垂頭喪氣的低下了頭。
陳川來了興趣道:「既然揚夫子心有此意,為什麼不早點說出,還遮遮掩掩。」
范夫子忙道:「陳風,別說了,這是揚夫子給我機會悔改呢!吾一心讓棋,一直沒有發現揚夫子的暗示。」
揚導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你既有此悟,也不枉我費這一番周折。」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吾希望你以後能謹記一個『誠』字,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
陳川又在旁邊說道:「聖人的標準是對自己,何必對他人?」
揚導笑道:「既是聖人之徒,假聖人之名,就該以聖人的標準對待自己。」
「城裡那麼多文士,不知道將文石養了五竅六竅,又能如何?騙人騙己!假微言大義之名,肆意曲解,頂著個儒士、文士名頭,做得又是些什麼事情?怪不得在六竅之後就不得寸進,還得去尋那庄老,狐假虎威。」
「實質上也只是假借名頭,君不見那些個名門正宗,哪裡還存在。都困在自家的洞天福地裡面,連見光都不敢見。而他們倒好,說是神仙,神龍見首不尾,實際上不就是到處溜達。」
說到這,揚導恨恨的拍了一下棋枰。
「真是豈有此理!」
陳川被嚇了一跳,心道:「你對他們不滿,倒是拿著劍捅他們啊,朝我們撒什麼氣?」
說什麼名士,大儒,真生氣的時候和山野農夫又有什麼兩樣。
忍不住譏誚道:「空談道德,苛責君子愈無容身之地,縱容小人愈得寬然無忌。我想這也不是孔子想看到的吧!」
「揚導夫子,就拿眼前這范夫子來說,辦事公道,與我們這些農戶居住,從未嫌棄過。上次俺從這邊路過,好生與聊了半天。雖然說到不好說的地方,他犯了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沒點惡疾呢?」
范夫子滿頭黑線。
揚導夫子微妙的看了范夫子一眼。
「可就是這麼一個看得過去的人,只是因為在對弈中不好意思贏你,就挨了你這麼大一頓訓。」
「而那些為所欲為,殘害生靈的偽君子、真小人,卻活得自由自在,笑著看你們在這些並不緊要的事情上發生齷齪。」
揚導正容道:「這可不是什麼不緊要的小事?」
陳川問道:「那請問是百姓與生靈的存乎與否重要,還是對弈誰輸誰贏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