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亥硒尋死（2）

[亥硒]進入車站的升降機，對諾亞說，備車去本藩邊境的東站。

一節真空軌獨立車艙在2.8秒后就達到了氣閘室，等候在站台。當他從升降機出來，就直接上了車。

車艙開出氣閘外門，分管分軌進入低速段管道，理論峰值時速可達三千五百千米。

從此處去367邊境最東邊的車站，路程162.2千米，用時3分21秒。

出站后，身後是故土藩界，前面是碧野平原。

遙望八十四千米之外的地方，一片霧氣朦朧，偶爾幾秒鐘，風雪散、雲霧開，才能依稀窺見正弦波山，蒼白得乾乾淨淨。

旁邊就是自行車的取車處，有人要用車，車就從地下升起來。

這自行車的功能、結構同公元末期的自行車完全一樣，整個車身全無電子設備，純靠人的雙腳驅動，只有棺材特殊，用的是碳-60富勒烯結構泡沫鋼，與全能衣的護膝、護肘所用的硬盔甲是同一種材料。

碳-60富勒烯結構泡沫鋼名副其實，就是泡沫微孔結構的。

說空心，它又並非竹子那樣的中空，而是質地均勻、充實的。

可要說它是實心，它又不是鐵棍那樣的緻密，而是疏鬆多孔，每一個孔胞形似足球網格。

總之，這種剛才更像活性炭棒，密度也和活性炭差不多，約0.4克/立方厘米。不過其屈服強度、抗拉強度則達到了星際旅行航天級。

[亥硒]這小半生，過得勤奮克勉，未嘗享半日清閑。世之美景萬千，似繁枝之葉也，唾手可得，雖一片而未瞥，思之惜哉。

此一去兮不復返，化身雲泥兮敬蒼穹。

[亥硒]跨上山地自行車，不急，且賞沿途色，緩向死地行。

傍晚時分，到達山腳，從自行車下來，對著空氣隨便一處胡喚諾亞，無處不在的灰塵機器人就會把用戶的命令傳達給最近的計算中心，諾亞便會響應要求。

[亥硒]自知已走到了人生的終點，沒有回城，也就不再需要自行車了。

於是飛來一架旋翼式機器人，把自行車還回東站取車處。

他開始登上一級級台階，徒步上山，餓了，就走進樹林里隨便折一根叵卉充饑。

來到整片山區腰部的一座小山峰上，站在懸崖邊，極目遠眺，這時，渾渾日落，霧靄濃重、雪雨交加。

小小欣賞一眼這人間最後的美景，[亥硒]一聲怒吼，長長一口氣，把四十年的積怨痛快地抒發出來。

恨辜負父親兄長的期望，更辜負自己日日夜夜停辛貯苦，法門卻就是不為己開。

最後再一次凝神拾意、聚匯玄思，感受宇宙萬物之靈動，在潛意識深處仔細勾勒那些冥想並苦練了不止千百萬遍的奇妙幻象。

臨終，倔強地再試上一試，還是希望奇迹降臨。

然而並不奏效。連吼三回，任他如何憤怒也好、痴心也罷，心中的幻象就是無法投射出現實中的具象，皆是徒勞。

足膝發力，正要跳下，驀然聽聞身後有人大喊。

驚慌回頭，只見二三十米外，一男子從大石後面探出身來。餘暉之下，昏暗難辨其貌，不知何人。只覺得那人的頭很怪異，比正常人大了不少，看起來頭髮極為蓬鬆，邊緣成波浪形，大起大落。

[亥硒]既沒有植入仿生電子眼，也沒戴全息眼鏡，完全看不清到底是什麼人。

「你別再喊啦，讓人太不舒服了，我該怎麼辦啊？」怪人沖他喊道，說話慢吞吞的，帶著些許膽怯，顯得戰戰兢兢。

[亥硒]輕聲說：「對不起，是吵到你了嗎？馬上就不吵了。」說完連忙轉身，又準備跳崖。

「你先別……」那人急忙幾步跑到跟前，問他，「你這個奇技的效果會自己消失嗎？要是不能，你先幫我把這些蘑菇弄掉行嗎？」

[亥硒]聽見「奇技」二字，精神大振。

當天沒有月亮，星光也晦暗，他仔細凝視觀察，還是看不清。於是呼叫諾亞，要求照明。

旋翼機飛來，開啟燈光，把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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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照得大亮。這才瞧出，那人並非蓬頭亂髮，而是頂著滿頭傘菌，五顏六色、鮮艷欲滴。

[亥硒]驚詫莫名，不知其故。

那人見[亥硒]的神色很是疑惑，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撓著頭跟他解釋：「你每喊一聲，我頭上就長些蘑菇。我試了試想拔掉，但是好像這蘑菇根扎得很深，挺疼的，我怕它一直伸到我腦子裡，就不敢拔了。你應該有辦法解除自己的能力吧？」

[亥硒]高興地難以自持：「這些蘑菇真的是我喊出來的？你確定我有奇技？」

蘑菇頭說：「是啊，還能有誰？人頭上怎麼會平白無故長蘑菇，不是你的奇技是什麼？快幫我想想辦法吧！」

[亥硒]：「我想，殺真菌的沐浴液應該可以吧！」說著，抬頭問旋翼機，「諾亞，你說呢？」

諾亞說，臨床數據不足，奇技所催生出來的真菌，其生物特性不知道是否和自然生長的真菌相同，可以用低毒殺菌液先試試看。

反正暫無他法，姑且聽之。

[亥硒]問蘑菇頭是何人，常人？奇士？怎麼會孤身到此荒山野嶺來。

蘑菇頭說自己是個常人，名叫[牡活訛]，四十一歲，來山上獵豬的，改改口味。不過今天空手而歸，下山途中聽見有人在大吼，就藏到石頭後面了。沒想到，無意衝撞了[亥硒]的修鍊，保證絕不泄露[亥硒]奇士的身份。

一個人是常人還是奇士，是不對全息網公開的。

也就是說，戴上眼鏡，或者植入電子眼，再或者直接對著空氣叫諾亞，問另一個人的資料信息，諾亞都會顯示出那人詳細的各種資料，但不包括他是奇士還是常人，什麼等級，以及資源配額的數值。

這是這個時代，人們為數不多的全民隱私之一。

如果想要知道一個陌生人是奇士還是常人，要麼讓他主動說，要麼從與他熟識的人那裡打聽，要麼親眼見到他施展出奇技。諾亞是不會對任何人泄露的。

[亥硒]並未起疑，此刻正沉浸在初獲奇技的喜悅中，打算立刻回藩，告訴藩首和所有認識的人，揚眉吐氣。

[牡活訛]問他，離這正弦波山最近的是367藩，可正是此藩人？

[亥硒]說是。

[牡活訛]忙說想要同去，希望能加入367藩，還問加入367藩有什麼條件要求。

[亥硒]為他嘆息，解釋說，367藩接納常人居民，限四十五歲以下，但這隻適用於四十歲以前就已經入藩的人。新人要加入，必須是四十歲以下的。

[牡活訛]又說，也許對潛質優秀的人會有例外開恩。一直以來，自認為自己就是個天資非凡的人，近幾天又恰好有了頓悟的感覺，說不定很快就要悟出奇技了。那麼加入367藩，說不定，也不是沒有一點可能。

[亥硒]誇他敢想，有追求，既是勉勵，更是安慰。對他說，想知道答案，其實很簡單，直接問諾亞就行。鎮外居民的篩選，不需要由藩首、議長們看，諾亞自己根據個人的過往表現評估一下就行。

於是，[牡活訛]抬頭問旋翼機，想從895藩退出，加入367藩，行不行。竟然當即就獲准了，燈光投影顯示出剛剛分配給他的367藩新住址，已經生效。

「什麼？這……」[亥硒]百感交集，十分茫然且費解。同樣是常人，憑什麼這種事對別人就那麼容易，這便宜撿得也太隨便了。

不過，怒意稍縱即收，隱而不作，只微笑著向[牡活訛]道喜。

其實，他並不知道，那個人騙了他。

[牡活訛]，男，生於948年1月5日，1.5級返祖派奇士，原先歸屬於895藩——奇士階層排行第四六十七。

兩人叫諾亞派一架小型航空器來接，這就同回367藩。

[牡活訛]一路言謝，說幸好遇到[亥硒]，才幸運地加入了奇士階層排行第一的大藩。

[亥硒]倒實話實說，與自己無關，完全是他自己的資質好。另外又囑咐他回去殺菌除蘑菇，如果怎麼都消不掉，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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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想對策。

接近二十一點時，小型航空器降落在367藩邊境的東站，二人就此分別，各自乘車回自己的住所，兩節獨立車艙駛出氣閘室，進入不同的真空管道，分軌而行。

[亥硒]一回到寓所，就讓諾亞立刻為自己錄製影像信息，發送給此刻距地球168933050.083千米外的水星2號基地。正常情況下，往返通訊的延時應為18分47秒。

「父親，我今天終於成為奇士了，我的奇技是變出傘菌。今天本來……想去山上打獵，沒想到無意中就練成了，希望你為我高興。

「我的資源配額一下就增加了一百零四萬九千一百六十點，雖然跟你和兄長當年比起來，還差很多，但我的努力總算沒白費，我相信，我以往四十二年多做的各種凌亂的練習，都會慢慢展現出成效的，所以我會繼續刻苦修鍊。

「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些。」

[亥硒]說完，立即發送，毫不猶豫。

[婆荻寺傳面]，男，生於893年3月29日，8.2級絕境派奇士，前任367藩藩首，八十歲時到達7.9級后，就辭掉藩首之職，去了水星修鍊，成為水星2號基地的奇士成員，到現在已過去了十六年。

等待水星回訊期間，[亥硒]心想，父親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今日尋死之舉。

因為在正弦波山，他並未申請隱私屏蔽，全息網上公開展示著一切。只要父親想看看兒子的近況，就什麼都知道了。

也可能父親時常關注著自己的進步，說不定站在崖邊的當時，就正在用諾亞的眼睛看著呢。

他尋思，若父親問起，該何言以對？

十九分鐘思前想後，猜測父親是會斥責還是安慰自己呢。懷著忐忑而又慚愧的心情靜靜等待。

圖像終於傳回。

父親面無表情，像平日一樣冷淡，既無喜色，亦無憾意。

或悲或怒，或為兒子感到高興，這些自己想象中的、父親應有的反應，[亥硒]完全沒有看出來一分。

畫面中那個威嚴的人只平靜地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亥硒]愕然，原來父親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天的所為，不知道自己心中的苦楚。

他總算明白，父親從不觀看，也不挂念。即使自己剛剛獲得了奇技，父親也沒興趣叫他展示一下，沒有一句祝賀、寬慰的話。

[亥硒]心寒，遙想昔日，父親對待兩位兄長何嘗如此？這都是因為自己是個庸夫。

「嗯……父親，你知道，我今天上山是去做什麼的嗎？」心落冰湖尤死掙，[亥硒]還是不肯接受現實，再度發送訊息。

這次過去了三十八分鐘，才收到回訊。

父親正色說道：「修鍊就該去藩里的各種修鍊室，怕苦怕累就別練了。馬上就四十五歲的人，還有閑心遊山玩水。要不是今天走運，十一天後你該去哪裡？不說了，我要休息了。」

通話結束，[亥硒]徹夜難眠。

（註：灰塵機器人，直徑十四微米，形態可按需而變，或隨空氣擾動而浮於大氣中，以對流層最為集中；或懸於江海等水體中，以零至五百米深度最為集中；或落於無風處，如人體、物體的表面和泥土淺層。灰塵機器人出自「無界」，是由能量供給形式不明的「電池」自解而來。無界的「電池」所含能量彷彿用之不竭，但只供百年之用，時間一到就自動解體，化為灰塵，塵化后交由諾亞接管。近千年來，無人知曉其原理、緣由。

叵卉，植物界、偽孢子植物門、肉蛋白綱、叵卉目、叵卉科、叵卉屬。公元末年，由叵越農學院碩士研究生神之問發明，以基因編輯技術創造出來，融視黃醛、葉綠素二者的光合作用於一體，並使其蛋白質結構、含量堪比昆蟲，更甚牛羊，大益人體利用。叵卉生長習性適應極廣，無需精心照料，天地自養之。莖、葉、穗盡可食，淡而回味無窮，味因人異。自此，世無飢荒餓殍。經990年，遍及全球，人、畜、鳥、獸廣以為食，安全、營養皆得驗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