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鳴鳳棲青梧
師傅終於回來了，在我與三白約定好的第三天。
他依舊如同皚皚白雪中立著的謫仙人一般，一襲白衣，眼神平淡，暮夏的風吹起他的銀色的長發與衣角袖擺，眸子如同紫色的花海，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師傅」我抱著琰燁輕輕走過去。
他應該隔著很遠就看到了琰燁，不過也只是淡淡的掃了它一眼，然後問我「這幾日好好看書了嗎？」。
「嗯」我點點頭。
「感悟如何？」
我想起了前幾日讀到的一首詩，有兩句我一直記得，便說道「一念不生心澄然，無去無來不生滅，這兩句我看了后倒是有些體悟」。
他沉吟片刻，走到亭子中坐下「心境如何？」。
師傅的眼睛就像一面鏡子，能照出他看著的人真正的樣子，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一瞬就看穿了我。
我移開眼看著地面上分佈排列的十分均勻的鵝卵石，答道「平平淡淡，無甚感覺」。
荒月心底輕輕嘆息了一聲，這片天不知道還能遮住多久。
「好，每日都記得悉心研讀」他說著就站起來要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師傅……」
我想了想還是叫住了他。
荒月停住步子，微微側首。
「何事？」
「我的……我能養這隻狐狸嗎？」。
我本來是想說「我的身世有沒有什麼眉目」，可是還是沒有說出來，也許是怕失望，也許是怕師傅他日理萬機，把我的事給忘了，也許是別的。
荒月默了默，半晌才說道「午膳后把他帶到書房來」，聲音空靈遙遠，如同在黑暗裡敲擊翠玉的聲音。
說完他就走了。
我低頭看琰燁，它仍舊抬著頭看我，我每每去看它的時候它都在看著我，彷彿是知道我要去看它一樣。
我摸著他的頭嘆了口氣「師傅回來的真不是時候，不過沒關係，我會儘力讓他留著你兩天的，那時候三白的玉墜兒也就做好了」。
琰燁看著我，兩顆金色的琉璃珠似的眼睛亮亮的，它好像並不在聽我的話，只是看著我就很開心。
我笑了笑，有些苦澀，像春雨里冒出的茶葉尖，被細雨打濕了更顯得苦了。
「你高興什麼？沒準師傅就把你攆地出門了，到時候我都沒辦法，」我摸著它腦袋的手一頓「畢竟，我也只是寄居在這裡罷了……」。
掌心一陣暖意傳來，還有些痒痒的，琰燁用小小的腦袋蹭了蹭我的手心，好像在安慰我一樣。
你這小狐狸，又知道什麼呢？
午膳的時候師傅沒有來，青玉說師傅最近在辟穀，其實像師傅這樣的妖吃不吃東西都是無所謂的，不過妖界的蔬果都是帶著靈氣的，常年吃都是有益無害的，尤其是修鍊的妖，對他們的功力術法都是有幫助的，而這肉食則都是從凡間購買來的，妖界是沒有低等動物的，自然也沒有妖會被打回原形吃掉，想吃肉的話只能從凡間購買圈養的動物來做肉食了。
我問青玉「那要是豬妖想吃肉的話會吃他們的同類嗎？」。
葉暖煙在一旁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彷彿我是個傻子。
青玉被我逗笑了，她忍住笑，道「豬妖是不吃肉的，他們是素食者，再者凡間的動物跟妖是不一樣的，萬萬不能分為『同類』這一項，萬物一旦修鍊成妖就已經是脫胎換骨了，跟原來的本體已經不可相提並論了，他們是已經脫離了那個的，萬事萬物修鍊成人性最短尚且百年，更何況是成為一個會妖術的妖呢，這其中還得要歷經千劫百難，是萬萬不容易的」。
聽青玉這麼一說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那妖要是修鍊成仙得要多久啊？只怕是更苦更難」，想到這我不免感嘆了一聲。
葉暖煙撕了一隻鴨腿下來，聽我說這話瞪了我一眼「你這話說的是不錯，但是！我們妖為什麼要修鍊成仙呢？！有什麼好處？又有什麼必要？！」，她雙眉倒豎，很是反對我說的話似的。
「暖煙」花玉關看了她一眼，帶著些嗔怪的語氣。
「怎麼了，我說的又沒錯，我最討厭那些高高在上的傻子神仙了，他們自以為高人一等，還喜歡搞的煙霧繚繞的的，總喜歡讓那些凡間的蠢人對他們焚香朝拜，那副假裝慈悲的嘴臉著實是噁心，我看著就不開心！」她張嘴咬下一塊鴨肉，狠狠的咀嚼著，像帶著怨恨似的。
我懷中的琰燁豎著耳朵聽她說話，好似很贊同一般的點了點頭。
我笑道「凡人自願焚香朝拜請求他們庇佑，這種你情我願的事情，怎麼能怪他們呢？」。
「算了吧，就算是如此，他們也沒有庇佑什麼啊，凡間不照樣是戰爭起時民不聊生，就算是安穩的年份那也只有富庶人家，貴族才過得好，貧苦人家過的不還是那般苦，為奴為婢，身不由己，他們幫忙了么？整天只知道在天上奏樂彈唱，只為自己享樂罷了，還時不時給凡人降下天災，什麼樣的狗屁神仙！」葉暖煙越說越生氣，花玉關都怕她把飯桌給掀了，在一旁緊張兮兮的盯著她。
花玉關乞求道「我的姑奶奶，你快別說了，仙界跟妖界的關係現在正是一個表面和平，裡面波濤洶湧的時候，你可千萬別讓別人抓住了把柄！」。
葉暖煙瞪了他一眼，最終也無奈的嘆了口氣，默默的化悲憤為食慾。
我夾了塊肉給琰燁，看著桌面發獃「花了那麼長時間，耗費多少心神精力，歷經千難萬劫，最後才得以修成正身，卻要在九天之上，這般的墮落嗎？那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大概，為了站在那雲巔之上受萬民仰望吧」。
我轉頭看過去，青玉仰頭喝了一杯酒，唇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卻帶著半分苦澀和自嘲似的。
他繼續說道「就像帝王一樣，為了坐上那個位子，底下堆著多少人的屍體。」。
「不害怕嗎？踩著別人的屍體走上高位」。
話一出口，我就覺得自己問的很可笑，都踩著屍體走上高位了，還害怕什麼？
果然青玉笑了笑，漆黑的眸子看著我的眼睛，她的聲音帶著些蒼涼沙啞「站在那樣的高位，聞到的都是屍體的腐臭味，看到的都是血流成河，橫屍遍野，還會怕什麼呢？」。
青玉的神情很奇怪，孤獨又悲涼，好似在說自己一般，我愣了愣，說了句「那他的心是不是已經死了？」。
青玉一怔，半晌笑了笑，移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