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風拂面花無邪
入夜。
月下鎮。
華燈初上。
雲中花閣中。
「花爺爺,您可看到東方那道異常的電光?」少女說道:「那不可像是自然的力量。」
「劍氣。」
老者答道,他的雨花劍在那一刻幾乎要脫鞘而出,要不是他強大的修為克制著,恐怕會被那莫名的凌厲劍氣所吸。
只見那少女一襲白色的衣裙在身,外加一件淺藍色毛絨披風立於兩側。細看上去,溫婉如玉的肌膚修飾出精美的五官,薄唇如夜,細眉如花,韻鼻如月,一對蝴蝶玉環裊繞在耳,一襲飄香長發安然收於腰間。
天生好俊樣,相看竟不厭。
她,十五歲,青春年華。
她,名喚花無邪,正是花想容的孫女,亦是花想容得意的徒兒。
而那老者正是九州第一劍客花想容,雖年邁七十,卻絲毫未有催老的跡象。
挺拔魏巍的身軀,一塵未染的容顏,彷彿二十幾歲的青春小伙。
長發黑黑,未可見斑白。
江湖皆傳,這正是進入劍域前夕的徵兆。
進入劍域之人,不再是凡人,他們不僅可也修行至高無上的劍道,亦能活個千八百年,甚至是長生不死。
「劍氣?」那少女嘟著嘴不解道:「這九州有如此劍氣者,唯有爺爺您啊。」
「九州之大,奇人異士甚多。」花相容回憶道:「三十年前,我曾遇見一位指雷為劍的俠客,我們大戰一天一夜,也難分伯仲,最後那俠客似乎是控制不了雷之霸道,被雷電之力所反噬,敗下陣來。」
「哎。」花想容嘆了口氣說道:「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那俠客身在何方?」
「爺爺…爺爺。」花無邪打斷老者的思緒道:「我想去探探那道劍氣,畢竟再過兩天就是您招收關門弟子的選撥大會,我可不想出什麼差錯。」
花想容從記憶中回過神來,他到不擔心這女娃的安危,畢竟她已熟練掌握「聽雨劍吟」的第一道劍式「雨落滿天」。該劍式為起式,躍空舞劍,刺點、斬線、畫圓,配合丹田吞吐之氣及修鍊的心決,可任意在空間凝結出小範圍的雨水,劍之所到,雨之將至,也可將劍使出連環斬,舞出劍陣,則雨水將形成密不透風的空間,可把敵人囚禁於其中。
「也好。」花想容揮揮手說道:「叫上霜兒和大成。」
「得嘞。」
花無邪步履輕快,身如細燕,瞬間消失於雲中花閣,出現在府邸正門。那冷霜霜和牛大成早已在此等候,三人匯合后,各自施展輕功,朝著電光方向飛奔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老頭被雷電之力擊倒后,渾身巨乏,索性躺在官道上沉睡過去。
他可不擔心那臭小子,畢竟一幅人畜無害、凄凄動人的樣子頗具迷惑性,他斷定邪姬不會作出什麼出閣之事,再說那小滑頭跟隨自己闖蕩江湖這幾年可沒少出幺蛾子。老頭最大的本事就是自我安慰,心安理得,才能睡得倍兒香。
睡了不到半響,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拔地而至。
「誰?」
老頭雙手點地,鷂子翻身站了起來,將鐵劍束於手中。
只見黑壓壓的四周竄出兩三個影子。
那三個影子先是一驚,這才反應過來有人,隨即點燃手中的火石,微弱的火光將老頭的模樣具體下來。
「再下雲中花閣花無邪。」花無邪不假思索地亮出名號道:「敢問前輩作何稱呼?」
老頭透過微光,看見兩女一男,腰間皆佩戴精緻的寶劍,面目親善,舉止和藹,這才放鬆警惕。
又聽到那女子自稱花無邪,老頭仔細一想,月下鎮中姓花的那必然跟花想容有莫大的干係,那這三人的武功想必也不在話下,不由計上心頭。
「我只是個老奴,護送我家公子到月下鎮辦些差事,怎料傍晚的時候遇見打劫的惡匪,他們將我家公子擄了去。」
老頭扯了扯被雷電之力炸開的破衫,佯裝抽泣道:「我雖懂些功夫,但怎敵得過那五個惡人,被打暈在地,險些丟掉性命,這可如何是好?」
「是四男一女嗎?」牛大成問道。
他們在來的途中曾遇見一隊疾馳的人馬,牛大成記得是五個人。
「正是。」
「干他娘的。」牛大成怒罵道:「在月下鎮作惡,當花家是吃素的?大爺,我這就去替您找回公道。」
說完,牛大成提著劍,轉身欲走。
「慢著。」花無邪拍了拍牛大成的頭說道:「傻大成,著啥急,先問清那道電光之事。」
「對對對。」牛大成傻傻一樂道:「看把我急的,差點把正事忘了。」
「大爺,您別急,有花家在,自當為您救回公子。」花無邪一臉嚴肅說道:「有一事,請您務必告知。」
若說這江湖之事,花家定當是一番江湖。年紀尚幼的花無邪竟如此深諳世事,細思極恐。
老頭也猜到她欲問之事,十有八九。
「請說。」
「您可見一道電光從這裡升起?」
「啊啊啊...這?」
「大爺,可有什麼難言之隱?」
「那也算不上。」老頭故著神秘說道:「其實,那道閃電,是我家少爺在斗惡人之際,用這把鐵劍指天時所引發的,可能是湊巧吧。」
「怎奈匪徒實屬兇悍呀。」
「當真如此?」
「當真。」老頭臉色微微一震:「你信不過大爺?」
「大爺莫怪。」花無邪這才露出笑容道:「無邪行事向來如此,多有得罪。」
那道電光如是劍氣所引發的話,那花爺爺的感應自當沒有錯,況且使出劍氣之人年紀尚輕,前途不可限量,如果能夠招納至花神學院,勢必對花爺爺進入劍域帶來莫大的幫助,想到這,花無邪心中一陣竊喜。
老頭輕哼一聲,不作回答。
在他的眼裡,小屁孩就是小屁孩,佯裝的成熟比做作更加可惡。
「這下,我們可去收拾那群惡人了吧?」牛大成急切說道。
大成這個人,性情豪爽,愛打抱不平,就是沒腦子。
他說小時候腦子進了水,大腦一熱,就變成了一腔熱血。
「恐怕他們已入月下。」
老頭嘆了口氣道:「哎,我那可憐的公子。」
「那倒未必。」冷霜霜冷冷一道,像個無關緊要之人。
那傻大成也沒問老頭同不同意,一把將他薅了過來,甩在背上,往月下鎮狂奔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此時的月下鎮,城內已是燈火闌珊,街上夜遊之人三三兩兩,長長的街在花燈下猶如一道永不褪去的海市蜃樓。
而城外則是一片無盡的黑暗,唯獨東邊的河岸上幾盞渺茫的燈火在夜空中搖曳。
月下鎮對於夜有著嚴格的規矩。
七點之後,城門封鎖,一律不準進出。
唯獨那花家之人,不受禁城令的約束,江湖之人及那普通商販、平民不敢有任何異議,畢竟花家擔任著看守劍域傳送口的重任。
據傳,凡人誤進劍域者,必死無疑。
凡人的肉身太脆,經受不住劍域中強大的劍流之韻。
就連那九州第一劍客花想容也不敢輕易踏入半步。
為了避免他人誤入,白白喪失性命,花家挑了頭,成為傳送口的守護者。
花家果真如此大公無私?
那倒未必。
其實江湖人人皆知,近劍域者,可吸納溢出的劍韻,這對修行之人的修為那簡直是質的飛越。
一口劍韻可抵十年的苦苦修鍊。
你看那花想容,容顏未改,滿面春風,仙氣環身,好不羨煞。
江湖中人何嘗不想立於劍域口,住上個三五年,好脫掉這一副破爛的凡人皮囊。
人人皆想長生不死,可是又有幾人能長生不死?
只是這花家太過霸道,除了花家之人及花神學院的弟子可在修鍊之日靜坐吸收之外,一切外人禁止踏入。
那欺世魔頭逍遙狂正是出於此,下了戰帖。逍遙狂可堪稱百年以來九州第一奇才,二十歲,獨自一人挑戰整個江湖,所有大派掌門皆為其所敗,最後四大派為討點顏面,竟聯合起來四斗一,結果還不是被一頓胖揍。他使得一把好梨花帶雨槍,自創一套龍騰四海的槍術,一共三十二道,招招驚險,招招致命。
但他不壞,只是狂。狂,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結果,聚龍峰一戰,一敗塗地,白白損耗了十幾年的修為。
九州第一劍客劍仙花想容那可非浪得虛名。
二十四道「聽雨劍吟」攜帶著劍域之韻,以翻江倒海,雷霆之勢,壓制而來。
那逍遙狂只堅持了十秒,經脈竟毀,棄槍而逃。從此,此人與這偌大的江湖再無半點瓜葛。
人們開始同情逍遙狂。
只不過是一場比試,為何花想容如此絕情,一招毀掉人家十幾年的修為。
但這是個敢怒不敢言的江湖。
人人都是嘴上英雄,卻又要人人自危。
好生絕妙!!!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噹噹當,噹噹當......。」
城門東岸上一棟殘破不堪的舊樓傳來筷子敲打碗的撞擊聲,火光在輕快的節奏中搖晃著人的影子。
只見那破屋的正中央有一十五六的少年口中念念有詞道:
天蒼蒼,野茫茫,
邪姬一媚太瘋狂。
你搶,我搶,大家搶,
一張大床放中央。
要問床上是何人?
當屬我青春年少屎殼郎。
話音剛落,一群草莽大漢吹著口哨,喝著烈酒,鬨笑不止。其中有四淫、江湖怪手許一白、惡人庄通吃拳李煞、北漠橫刀關一鳴,也不乏江湖名門正派,如青州霄雲劍派少當家秋如嵇、荒州流沙暗影派閣主冷風及宸州狂刀派門主展傲天等。只有邪姬默默坐在飯桌的一角,細細打量著那清秀的少年如何尋歡作樂,那少年彷彿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引力,撩動著她那陷入妖媚世界的心弦。
名門正派與江湖草莽觥籌交錯,好一幅盛世如華的江湖。
其實皆為假象,要不是城門七點關閉,那些名門正派豈會降低自己的身份委居於此?喝著你的酒,鄙視你的人,這並不衝突。
但這良辰薄夜遇見這春風騷首的邪姬也算人生一大幸事。無數雙眼為之所動,卻入不了她之眼,她只喜歡青春年少的羞澀。
可那少年一點也不羞澀,一副江湖痞子的模樣。
「臭小子,胃口可不小啊。」淫蟲端著一碗烈酒遞給少年笑道:「喝了它,才有資格與我一爭。」
那少年也不含糊,接過碗就一飲而盡。頓時天旋地轉,兩眼冒光,他覺著江湖就是在酒杯中孕育而生,有酒才有江湖,不覺詩性大發,提口就來:
說江湖,道江湖,
江湖有個美人郎。
雙峨眉,柳枝頭,
美人如畫懸月中。
淫龍想,淫蟲想,
世人皆做夢,何人得願嘗?
不如我屎殼郎,
醉卧閨中,美人在身旁。
少年不曾上個什麼私塾,讀書習字一事,老頭也只是指點一二,可憑著極高的語言天賦,借著酒勁,盡情地顯露出來,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失鳴,卻忘了自己是個火中油,籠中鳥,板上豬。
在場之人,對於這十五六輕狂的少年,表面奉承鼓動,暗地裡卻不屑一顧,但不可否認,他們做不了如此打油詩。
名門正派太過含蓄,而江湖草莽又過粗魯。
那淫蟲見狀,不覺風頭盡失,本想那少年,一碗酒就可放倒,卻在眾人的簇擁下大放異彩。趁著酒勁上頭,淫蟲悄悄溜到少年身後,對他的屁股猛地一腳,少年來不及反應,「哇」的一聲飛出四五米開外,在門前重重地摔了下來,雖無疼痛感,卻幾欲暈倒過去。朦朦朧朧間,他看見老頭提著那把鐵劍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
「何人如此猖獗,吃你牛爺爺一劍。」牛大成三步並作兩步,飛入大廳中間,劍指群雄。
頓時,群雄沉默,細細打量這突來的不善之客。
那少年卻在大門前哇哇哇吐了一地,對著老頭喊道:「老頭,有酒,咱划兩拳?」
老頭一臉嫌棄,不答話,也不去扶,任憑少年在自己的污穢之物中來回磨蹭。
「大爺,他是您家公子?」花無邪問道,甚是疑惑,他倆可不像什麼主僕關係。
「是是是...」老頭點頭,臉色道:「可這...」
花無邪只覺這公子生得頗有幾分姿色,但破衣爛衫、形態懶散、舉止輕浮,想必不是什麼知書達禮之人。彎下腰,她左掌運力,一股暖流從掌間流出,緩緩進入少年的身體。
少年不禁打了個寒顫,體內的酒精在暖流的燃燒下即刻揮發而去,自己也從癲狂的狀態下清醒過來。
道了謝,少年爬起來,安靜地立於老頭左側。
「隔空取酒,這是......?」
群雄一片嘩然,霄雲劍派少當家秋如嵇道:「這自然是劍氣。」
見眾人不予理會,牛大成怒罵道:「是哪個鱉孫,痛快地站出來同你爺爺一戰,別跟個娘們似的。」
群雄手指淫蟲,默不作聲,靜等戲看。
那淫蟲也不扭捏,酒上心頭,提著大刀,站了出來。
牛大成也不說二話,一招「飛花似雨」朝著淫蟲刺去,速度之快,目不能及。那淫蟲還在酒味之中,提刀去擋,恐已不及,不禁心生冷汗,猛地驚醒,但劍已至,如旋轉而來的花,一花斃命。
只有閉上眼,等死。
「哐當...」
那劍與荊棘之鞭撞上,發出清脆的耳鳴聲,如秋雨般滴落窗檯,透著寒意。
牛大成與劍彈了回來。
邪姬出手了,鞭之快,快得出奇。
「上。」淫龍呵斥一聲,四淫一邪隨即飛身而入,排成一列。
四淫的刀術是一絕,但僅在四人配合下使出「困獸之術」時,才是至強,論單兵作戰,那在江湖中可排不上號。五人中,就屬淫蟲功夫最差,身形高大,皆為贅肉,行動遲緩,盡為蠻力。
「好呀,一起上吧。」牛大成樂呵呵道:「那就一起收拾。」
牛大成提劍運氣,一對多時,他自然會使出「流星墜地」劍式,一把劍以速度之力可分化出多把劍影,分別刺向敵人。劍影雖為虛,但暗藏著的劍客修真之力,力量同樣不可小覷。
「慢著。」花無邪擋在牛大成發力之前道:「你且退下。」
「為什麼?」
「你不是對手。」
「敢問女俠...?」淫龍尚未說完,一陣強大的劍氣帶著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
「花無邪。」花無邪答道,直接使出「聽雨劍吟」的第一道劍式「雨落滿天」。
劍舞在空,少女宛如一朵白色睡蓮,蓮中細雨,雨中飛花。只見那乾裂的空氣中迅速凝結出大量雨水,懸空不墜地,隨著少女手中的劍舞動而去,瞬間將四淫一邪罩於其中。
雨水沾身而不傷人。
四淫一邪在雨陣中左砍右刺,使勁全身之力嘗試著突圍,可皆被雨水之柔彈了回來,陣中空氣稀薄,五人呼吸也越來越重。
群雄看在眼裡,不覺倒吸一口寒氣,能使出這樣的劍氣,十有八九是花想容至親之人。
忽地,從二樓懸空而下一老者。六十來歲,容顏乾枯,眼神清澄,一幅與世無爭的樣子。一把鐵扇立於胸前。
「花姑娘,看在老夫的顏面上,姑且放了他們,我這破棧可經不起折騰。」老者面無表情道。
「無道前輩,那倒也可...」花無邪道:「只要......」
「但說無妨。」
「歸還擄走的公子和馬。」
「四淫一邪,可有異議?」老者走到雨陣前怒吼一聲「破」。
只見那雨陣頃刻間化為霧氣,消散而去。四淫一邪被這怒吼聲震得頭皮發麻,內力渙散,哪還敢多嘴。
「不敢。」淫龍抱拳道:「多謝前輩,不再叨擾。」
五人隨即收拾行裝,消失在漫漫長夜中。
「無道前輩修為恐怕又上層樓了。花無邪面露羞愧說道:「見笑。」
「不送。」老者也不矜持,直接道。
恐怕這無道老者和那花家之間似乎有什麼不愉快的過往,如此冷淡。
「走。」
花無邪冷冷輕哼一聲,三人躍空而去。
三人走後,那無道老者撩動著歡快的步伐小跑至老頭和少年面前說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打尖。」老頭道。
「住店。」少年道。